離開車站不久,我心裡就開始後悔。雖然有月光的照明,能見度還不差,可沿着鐵軌行軍,我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如果不是旁邊有兩名三連的戰士架着我走的話,我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了。
夜涼如水,可是我的汗水卻不停地從鋼盔下面涌了出來,不光全身上被汗水浸溼,就連手心裡也冒出了汗。要不是怕動搖軍心的話,估計我早就獨自調頭回去,待在我的指揮部裡睡大覺去了。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師長同志,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一連二連的潛伏地點,我們就在右側的山坡上隱蔽吧。”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米海耶夫,連忙拼命地點頭說:“好,米海耶夫少尉,你去通知三連長,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就在右側的山坡上隱蔽起來。”
“好的,師長同志,”我左側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在左邊攙扶我的人,居然就是三連長,“我馬上給部隊下達命令,讓他們停止前進,到山坡上去隱蔽起來。”
三連長到前面去下令的時候,我掙脫了右側戰士的攙扶,還嘴硬地說道:“好了,戰士同志,不用再扶我了,謝謝你!”說完,我用衣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又在軍裝上擦了擦手,快步地朝山坡上走去。
我剛到山坡頂上,三連的戰士也快速地跑了上來,並迅速各自找位置隱蔽起來。看着我身邊站着的米海耶夫和格拉姆斯,我對他們說:“兩位,我們也別傻站在這裡,找個地方隱蔽起來。順便觀察一下敵情吧。”
“師長閣下,請跟我來。”格拉姆斯禮貌地說道:“剛纔上坡時,我發現了一個極好的隱蔽地點,我這就帶您過去。”
格拉姆斯把我和米海耶夫帶到一個凹坑旁。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師長閣下。就是這裡,待在坑裡既可以隱蔽。又能觀察到遠處的營地,是一個不錯的位置。”
我毫不猶豫地先跳進了坑裡,接着米海耶夫和格拉姆斯也先後跳了進來。這個凹坑有半人多深,的確向格拉姆斯說的那樣。趴在坑邊就可以觀察到遠處的阿塞拜疆營地。看了看遠處燈火通明的營地,又把鏡頭轉向了鐵路這邊,只見鐵軌旁邊隱約有不少人在忙碌着,應該是奧列格帶領部隊在破壞鐵軌。
看到這裡,我不禁暗罵德國人是一羣蠢豬,明明鐵道旁有山坡,卻偏偏把營地佈置在無遮無攔的開闊地上。要是他們把營地駐紮在山上的話。周圍幾公里範圍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那麼一連二連現在進行的破壞行動將無所遁形。不過正是因爲敵人的愚蠢和疏忽,才讓我們有了可乘之機。
我望着阿塞拜疆的營地,低聲地罵了句:“真是一幫蠢貨。”
聲音雖小。但是卻被格拉姆斯聽到,他在讓米海耶夫翻譯後,向我解釋道:“師長閣下,也許您很奇怪,爲什麼德軍和東方營的營地,都會駐紮在開闊地上嗎?”
聽到他這麼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於是我拼命地點點頭,接着催促他:“上尉消失,你給我說說,他們的營地爲什麼要這樣安排?”
格拉姆斯耐心地向我介紹說:“霍特的坦克集團軍是機械化部隊,只有在平原上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他們的優勢。而在開闊地上宿營的話,即使遭到敵軍的攻擊,營裡的機械化部隊也能及時地出擊,將來犯之敵擊潰或者消滅掉。”
我聽完格拉姆斯的話以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種說法,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因爲離發動襲擊的時間還早,我望了一會兒,就放下了望遠鏡,和趴在旁邊的米海耶夫聊起天來:“米海耶夫同志,當了工兵連長後,有什麼感想啊?”
米海耶夫苦笑着說:“師長同志,您現在不是看到了嗎?我就是您的御用翻譯,您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工兵連如今在哪裡,我都不知道。”
雖然他是開着玩笑說的這番話,但我還是從他的話裡聽出他有情緒,連忙安慰他說:“少尉同志,不用擔心,師裡前幾天才補充了六千新兵,而且他們和你一樣,都是來自古拉格集中營。等執行完這次任務回去,你可以親自去挑選合適的人員補充進你的工兵連。”
“那真是太好了。”米海耶夫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地差點蹦了起來。他用手扶了扶他的圓框眼鏡,接着說道:“從古拉格集中營裡出來的人,也許別的本事沒有,但是挖戰壕修工事的水平,還真是其他的友軍部隊沒法比的。”
我重新舉起望遠鏡時,還特意強調了一句:“米海耶夫少尉,你放心,這件事情,等我們一回到獨立師的防區,我就給你辦。”
阿塞拜疆營地裡依舊燈火通明,不過我看到很奇怪的一幕,數以百計的士兵聚集在帳篷之間的空地上,不停地坐起趴下,趴下又坐起。我把望遠鏡遞給米海耶夫的時候,奇怪地說:“少尉同志,你來看看,這些阿塞拜疆人這麼晚不睡覺,在搞什麼名堂?”
米海耶夫接過望遠鏡只看了一眼,就向我解釋說:“師長同志,阿塞拜疆人信奉伊斯蘭教,他們每天要進行五次禮拜,分爲晨禮、晌禮、脯禮、昏禮和宵禮,現在應該是他們做宵禮的時間。”
我接過米海耶夫遞還給我的望遠鏡,低聲地說:“現在就讓他們安安靜靜地做禮拜吧,對他們中間的很多人來說,這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禮拜。”
我和米海耶夫不說話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格拉姆斯卻嘰裡哇啦地說開了,我本能地扭頭看向旁邊的米海耶夫,等待他爲我做翻譯。米海耶夫也不含糊,立即爲我翻譯剛纔格拉姆斯所說的話:“師長閣下,我有個建議。既然您喜歡搞偷襲戰術。爲什麼不在部隊裡培養一點狙擊手呢?有了狙擊手後,你可以讓他們化整爲零,三五成羣地到敵方的營地,去自由地獵殺哨兵或者巡邏隊。……”
我沒等他說完。就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的話。一個勁地追問道:“你說什麼,上尉先生。狙擊手?我沒聽錯,是說的狙擊手嗎?”
“是的,師長閣下,是狙擊手。”格拉姆斯深怕我不知道什麼是狙擊手。還專門解釋說:“狙擊手(sniper)這個詞源於1773年前後駐紮在印度的英國士兵的一種遊戲,那裡的士兵經常獵殺一種名叫沙錐鳥(snipe)的敏捷的小鳥。由於這種鳥非常難於擊中,因此長於此道的人被稱爲sniper。後來,sniper成爲專業狙擊手的正式叫法。真正現代意義的狙擊手初現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當時德軍挑選士兵組成自由行動的狙擊手,他們大多具有獵人和護林員的背景,對東西兩線的英法軍隊和俄軍造成了重大殺傷。”
蘇軍的狙擊手是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中而聲名鵲起的。雖然我早就想培訓一批狙擊手,可是由於我始終沒有屬於自己的部隊,這個願望就遲遲未能出現。我對狙擊手的瞭解有限,現在聽格拉姆斯說得頭頭是道。便虛心地向他請教起狙擊手方面的問題:“上尉先生,您還知道些什麼,反正現在時間還早,您就給我講講吧。”
格拉姆斯一點都不藏私,聽到我的問題,點點頭以後,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通常來說,狙擊手分爲兩種:一種是受過完整正規狙擊訓練的具有正規編制的狙擊手,另一種是在戰時臨時挑選的槍法準確的射手。對於一名狙擊手來說,強健的身體和鋼鐵般的意志是必備的前提條件,而好槍法只是基本的素質而已。對於狙擊手的訓練,除了要求其貫徹狙擊概念和熟練掌握武器系統外,還包括如何計算風差影響和測距,要學會潛伏行進,選擇戰術機動路線,構築射擊陣地,隱蔽地進入和撤出陣地,觀測和發現隱藏的目標等。狙擊手還要善於觀察戰區,確定可疑聲音的方位,善於使用人工和天然材料進行僞裝,能夠迅速機動,具備忍受長時間潛伏的能力等。此外,狙擊手還需要準確判讀地圖的能力,這往往能夠幫助狙擊手迅速、安全地進入和撤離陣地與戰場。”
格拉姆斯雖然是向我軍投誠的,不過按照慣例,他還是會被送進戰俘營的,要想把他留下的話,必須要在師裡爲他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既然他對狙擊手方面的嘗試這麼熟悉,那麼把他留下當一個狙擊手教官,是再合適不過了。於是我等他一說完,馬上就問:“上尉先生,假如我想把您留在我的部隊裡,當一名狙擊手教官,幫我們訓練出一批優秀的狙擊手出來,您願意嗎?”爲了表示對他的尊敬,我對他的稱呼裡用上了敬語。
格拉姆斯聽到我對他發出的邀請,不禁猶豫起來,過了好半天,他才喃喃地說道:“師長閣下,我覺得自己當個連長,比當教官更適合一些。”
聽到他這麼說,我不禁遺憾地嘆了口氣,這麼優秀的人才不能爲我所用,真是太可惜了。更讓人遺憾的是,沒準我們撤回到師的防區後,他就有可能要被送到戰俘營裡,等待他的是什麼樣的命運,我就不得而知了。
米海耶夫看出了我的失望,連忙低聲地對格拉姆斯說了兩句。格拉姆斯聽完他的話,當時就愣住了,接着又嘰裡哇啦地和米海耶夫說了起來。說了沒幾句,我就看到格拉姆斯變得沮喪,隨後他垂頭喪氣地向我說了兩句話。
米海耶夫及時地爲了做了翻譯:“師長閣下,我答應您的要求,留在您的師裡擔任狙擊手教官。我懇求您,不要把我送到戰俘營裡去,要知道我是主動投誠而不是被俘,這兩者之間有着本質的區別。”
“沒問題,”我大大咧咧地回答他說:“請你放心,只要我在獨立師一天,你就不會被送進戰俘營。”
格拉姆斯在向我表達了謝意後,又提出一個問題:“師長閣下。狙擊手的人選還好辦,可是我看到你們似乎沒有專門的狙擊槍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格外頭痛,眼下這種情況下。要想從上級領導的手裡要來我們急需的狙擊槍。這根本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務嘛。我想了想,試探地問格拉姆斯:“上尉。用普通的步槍來做狙擊槍,你看行嗎?”
格拉姆斯想了一下回答說:“如果是打近距離的目標,倒是可以。但要打遠處的目標時,就需要在槍身上安裝瞄準鏡。不知道您的師裡有這樣的專業人士嗎?”
他這麼一問。倒真的把我問啞了,我還真不知道師裡是否有熟悉槍械的專業人才。我仔細地想了一下自己所認識的人,在他們當中,除了那個來自未來的老工程師外,還真沒有哪個對槍械格外熟悉。我正要搖頭的時候,米海耶夫突然小聲地對我說:“師長同志,我以前在古拉格集中營裡。認識了一個兵工廠的工程師,他對槍械很熟悉,如果讓他來進行瞄準鏡的安裝,一定沒有問題。”
“這個人在我們的師裡嗎?”我好奇地問道。
米海耶夫使勁地點點頭。回答說:“是的,這個人不光在我們師裡,現在還在車站裡呢。”他看到我一臉興奮的樣子,又繼續說:“其實師長您也認識這個人。”
“我也認識?是誰?”我聽他這麼說,心裡暗自嘀咕,你不會是搞錯了吧,除了那個在莫斯科兵工廠的高級工程師外,我還真不認識什麼兵工廠的工程師。
“昨天您到車站時,我看到那人和您在同一個車上,而且您下車時,他還扶了您一把。”
我的腦子裡努力地回想着我所乘坐的那輛卡車的車廂裡都有些什麼人,想了半天,好像就只有叫博力斯的戰士,因爲當初我讓他把白樺樹當成古拉格集中營的看守來劈砍而印象深刻外,其餘的人一點印象都沒有。想到這裡,我有些尷尬地搖搖頭,說:“少尉同志,我還真不太記得和我同一個車廂的那幾名戰士了。除了一個叫博力斯的戰士,稍微有點印象……”
“對,就是他,博力斯。”米海耶夫不等我說完,就興奮地叫了起來,“師長同志,您總算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博力斯,他以前可是兵工廠的工程師。”
“那他是爲什麼被送進古拉格集中營的?”既然是一個重要的工程師,爲什麼會被抓進集中營,這讓我覺得很好奇。
“我曾經問過他幾次,但他始終不肯提起自己被關進集中營的原因。後來我聽一個難友說,他是因爲一批生產出來的武器出了點故障,有人向內務部舉報,說武器之所以出故障,是他從中搞了破壞,於是他便被送進了集中營。”
聽到博力斯的遭遇,我不禁長嘆一口氣,在後世覺得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在這個時代簡直是太平常不過了。
米海耶夫忽然把話題一轉:“對了,師長同志,您下車時,我還看到您的警衛營長巴斯曼諾夫上尉,可今晚他怎麼沒和您一起出來啊?”
“巴斯曼諾夫上尉受了點傷,還沒有痊癒,所以今晚的行動,我就沒有讓他參與了。”說完這句話以後,我便吩咐米海耶夫:“你去找三連長,讓他和奧列格中校聯繫一下,看通訊是否暢通。”
看到米海耶夫起身就躍出凹坑,我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對他說道:“你幫我翻譯一下,讓格拉姆斯上尉檢查一下他的通信線路,看和他以前上級的聯繫是否通暢。”米海耶夫毫不遲疑地就將我的話向格拉姆斯翻譯了一遍,隨後他才跳出凹坑去尋找三連長。
我擡手看了看錶,時間已經指向了十點,也就是說再過半個小時,那十八名戰士就將發起對德軍營地的佯攻,並把他們吸引到阿塞拜疆營這裡來。
我舉起望遠鏡向阿塞拜疆營地望去,只見原來帳篷之間的空地已經變得空空如也,看來做祈禱的人們差不多都回自己的帳篷去了。希望他們能早點休息,等他們睡得迷迷糊糊時,我們的進攻將造成他們更大的混亂。
米海耶夫重新跳進了凹坑,向我報告說:“報告師長,三連長已經測試過了,和奧列格中校的通訊處於暢通狀態。”
我頭也不回地問道:“三連長他們在做什麼?”
“三連已經在山坡上挖掘了幾十個單兵掩體,就算德軍向山坡發起進攻的話,我們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我放下望遠鏡,問清了三連長所在的位置,便吩咐米海耶夫:“少尉同志,你和格拉姆斯上尉留在這裡,我到三連長那裡去看看。”當米海耶夫回答我的時候,我已經爬出了凹坑,朝三連長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三連長的臨時指揮所設在一個新挖的掩體裡,除了他以後,還有一名揹着步話機的戰士。見到我走過去,兩人連忙擡手敬禮。三連長壓低嗓音報告說:“報告師長,三連正在掩體裡休息待命,請指示!”
“繼續休息,等待新的命令!”我打着官腔說道。
上尉趕緊回答:“是,我命令部隊繼續休息待命。”
我走到報務員的面前,吩咐他:“戰士同志,馬上聯繫奧列格中校,我有話要對他說。”
報務員答應一聲,立即進行呼叫,不一會兒他便將耳機和送話器遞給我,小聲地說道:“師長,已經聯繫上了,中校同志在線上等您。”
“喂,喂,奧列格中校,我是奧夏寧娜,你能聽見嗎?”
“能聽見,師長同志,您有什麼指示?”
“鐵軌破壞得怎麼樣?”
“我們把轉彎處鐵軌上的道釘全部卸掉了,這次可以讓德國佬好好地喝一壺。”
“幹得不錯!”我誇獎他一句後,又提出了一個新問題:“要是德軍的列車出軌後,沒有翻車的話,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處置?”
沒想到奧列格信心十足地說道:“請師長放心,我在沒有道釘的鐵軌這一側,埋了至少二十枚反坦克雷,就算列車沒有顛覆,這些地雷也可以把他們炸得粉身碎骨。”
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居然連反坦克雷都用上了,看來他根本就沒打算給列車上的德國兵留活路。不過我記得師裡好像從來沒配備過反坦克雷,他又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呢?想到這裡,我直接問道:“我記得師裡沒有反坦克雷,你是從什麼地方搞到的這些好東西啊?”
“還能是哪裡?”奧列格輕鬆地說道:“當然是車站的倉庫裡。我估計這些都是我軍遺留在倉庫裡的,因爲撤退得比較倉促,沒有及時地處理這些地雷,就被德軍繳獲了。不過德軍做夢都沒想到,他們剛佔領車站不久,我們居然就會殺個回馬槍,來了個夜襲,把倉庫裡的物資重新變成我們的了。”
“德軍的運兵列車有動靜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已經放出了警戒哨,只要敵人的列車一出現,我們的哨兵就會發回信號,那麼我們就可以做好出擊的準備。”剛說到這裡,奧列格的聲音突然變得興奮起來,“師長,哨兵給我們發信號了,他們應該是聽到了鐵軌上的動靜,德軍的列車正在朝我們這個方向開過來。”
“奧列格中校,既然是這樣,你還猶豫什麼,立即發出戰鬥警報,讓所有的戰士都做好戰鬥準備。”
結束了和奧列格的通話,我再度擡手看錶,見還有五分鐘就到十點半了。在這一刻,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心裡不停地在想,那十八名戰士能誘敵成功嗎?德國人的列車,能按時到達我們的設伏區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