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羅梅耶夫在向崔可夫和羅季姆採夫彙報工作時,我悄悄走到一旁,招手讓巴甫洛夫過來,打算告訴他一些防禦的心得,讓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能派上用途。
巴甫洛夫來到我的身邊,向崔可夫他們那邊瞅了一眼後,接着恭恭敬敬地問道:“奧夏寧娜上校,您叫我有什麼指示嗎?”他說話的語氣中,我明顯地感到少了親近,多了客氣,甚至對我還有那麼幾分敬畏,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對於他的態度變化,我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頭,但還是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中士同志,我給你提個建議。爲了能更好指揮大樓裡的部隊,你應該安排戰士們打穿地下室的牆和樓層只見的地板,並挖一條通往其他友軍所在位置的通訊用戰壕。這樣一來,就是在德軍的空襲和炮擊的情況下,也能確保和外界的聯繫不會中斷,各種補給和增援能通過戰壕進入樓裡,有利於你們進行長期的防禦。”
“奧夏寧娜上校的這個建議不錯。”羅季姆採夫雖然因爲倉庫裡物資的事情,對我極度不滿,但聽到我熱心地向他的部下提出的合理化建議,他還是友好地幫我說着話:“巴甫洛夫中士,就按照上校的安排執行吧。”
“指揮員同志們,請喝茶吧!”門口方向忽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我隨着聲音轉過身去,只見一個約莫四五歲、頭上繫着三角頭巾,有一雙大大眼睛的小姑娘,正用托盤端着四個裝滿冒着熱茶的茶杯,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連忙迎過去,蹲下身子,從小女孩的手裡接過托盤。看着面前這個和後世“紅十月”牛奶巧克力包裝上的“阿蓮卡”有幾分相似的小女孩,我用一支手託着擺着茶杯的托盤,另外一支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用和藹可親的語氣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爲什麼會在這裡啊?”
小姑娘擡起頭,笑着對我說:“女指揮員同志,我叫阿蓮卡,家就住在這個樓裡。前兩天德國鬼子打過來的時候,我和我的奶奶還有好多好多的鄰居,都躲在地下室裡。直到昨晚我們的部隊打回來後。我們從地下室裡出來。”
看到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崔可夫、羅季姆採夫他們也走了過來。彎下身子和阿蓮卡打招呼,順便摸摸她的頭。崔可夫還關切地問:“親愛的阿蓮卡,這裡這麼危險,你們要爲什麼留在這裡不轉移啊?”
阿蓮卡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聽到崔可夫這麼問她,趕緊回答說:“指揮員叔叔,前段時間奶奶曾經帶我離開這裡,打算在碼頭坐船到河的對面去。沒想到那裡人好多啊,我們等了兩天都沒上了船。於是奶奶又帶我回來了。”
崔可夫聽完後,站直身體,問站在旁邊的巴甫洛夫:“中士同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巴甫洛夫連忙回答說:“是這樣的,司令員同志。我們昨晚奪取這棟樓房後,在地下室裡發現了三十幾個居民,其中就有小阿蓮卡和她的奶奶。我給其他人都發了武器。把他們都武裝了起來。可小阿蓮卡和她的奶奶老的老,小的小,顯然不能參加戰鬥,所以我就動員她們離開這裡。可是老奶奶還是留下來了,主動承擔了給我們做飯的任務。”
崔可夫點了點頭,接着吩咐巴甫洛夫:“中士同志。既然阿蓮卡和她的奶奶在這棟大樓裡,你就要確保她們的安全,能做到嗎?”
巴甫洛夫聽到崔可夫的這個命令後,沒有馬上答覆,而是顯得躊躇起來。對於巴甫洛夫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反應,我心裡很明白,巴甫洛夫可能是在考慮。接下來的殘酷戰鬥中,他們自己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怎麼去保護留在樓裡的老人和孩子。他遲疑不決地說道:“司令員同志,對不起,你的這個命令,我可能無法辦到。要知道,接下來的戰鬥也許會很艱苦,就算我們堅守在這裡,能打退敵人坦克和步兵的進攻,可卻擋不住敵人飛機的轟炸和大炮的轟擊。所以我大膽地請求您,讓阿蓮卡和她的奶奶離開這裡吧,這也是爲了她們的安全着想。”
崔可夫聽完巴甫洛夫的這番話,臉上露出了不悅的表情,以我對他的瞭解,這是他即將發火的前兆。爲了防止巴甫洛夫受到責備,我連忙站起身來,將手裡的托盤遞向了崔可夫,同時說道:“司令員同志,請喝茶吧。這可是阿蓮卡小朋友親自給您端過來的。”
聽我提起阿蓮卡,崔可夫緊繃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端起一杯茶後,又用空着的手去摸了摸阿蓮卡的頭,笑着對她說:“謝謝你,阿蓮卡!”
我隨後又把托盤遞向了羅季姆採夫和阿赫羅梅耶夫。阿赫羅梅耶夫連忙搶先從托盤上端起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羅季姆採夫,然後才端了自己的那杯茶。
我拿起托盤裡剩下的那杯茶,試了試水溫,覺得差不多,便仰頭一飲而盡。紅茶雖然放了糖,但是一點都不甜,說明阿蓮卡家裡的白砂糖都用得差不多了。既然家中常備的白砂糖都快沒了,那麼其它的日用品相信也所剩無幾了,待會兒回去後,就派人給她家送東西過來。
我們幾人喝完茶,把茶杯都放進了托盤,並遞給了巴甫洛夫。崔可夫擡手看了看錶,隨後扭頭對我們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們四人下到二樓時,羅季姆採夫忽然叫住了崔可夫:“司令員同志,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談談,您現在方便嗎?”
崔可夫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向旁邊一個空房間一指說:“我們到裡面去談。”
聽到兩位領導有要事去商量,爲了避嫌,我連忙對崔可夫說:“司令員同志,您和羅季姆採夫將軍有要事商量,我和阿赫羅梅耶夫就先下樓去等你們吧。”
崔可夫沒有答應我的請求,而是直接吩咐我:“你也一起進來聽聽!”
看着他們兩人走進了房間,我扭頭苦笑着對阿赫羅梅耶夫說:“參謀長同志,麻煩你下到樓下去等我。我一會兒就下去。”說完,也快步向房間裡走去。
走進滿是瓦礫和破碎傢俱的房間,看到崔可夫和阿赫羅梅耶夫站在窗口,連忙走過去,在兩人的身邊停下,聽他們究竟談些什麼。
只聽羅季姆採夫說道:“司令員同志,看到阿蓮卡小姑娘。我就想到了那些還困在城裡的居民們。儘管尋找棲身之所是他們需要優先考慮的事情,但最終的難題是根本找不到食物和水。我在我的指揮部看到。每次轟炸的間歇,女人和孩子們就從地洞裡爬出來,搶在野狗和老鼠之前從死馬身上割些肉下來。食物搜索隊的主力就是像阿蓮卡這樣的兒童。他們歲數小,個頭小,敏捷靈活,這大大降低了他們成爲目標的可能性。這些小孩子在夜間溜到伏爾加河敵佔區那個被燒燬的巨大谷倉附近,想趁德軍守衛不注意的時候,把燒焦的麥子裝滿各式各樣的包裹,然後偷偷地帶回來給家人吃。不過據我的偵察兵報告。守衛這些穀倉的德軍哨兵打死了相當多的小孩,不光是這樣,那些試圖從德軍駐地裡偷點食物的孩子們也會被當場打死了不少。”
崔可夫聽後,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羅季姆採夫又繼續往下說:“德軍士兵自己同樣利用斯大林格勒城裡的這些兒童。要知道侵略者日常如爲水壺裝水這樣的工作也是非常危險的,因爲我軍的狙擊手隱蔽在暗處,準備射殺任何移動目標。所以。只要許諾一小片面包,他們就能驅使蘇聯小男孩或小女孩下到伏爾加河河邊去爲他們裝水。據我的部下向我報告,有些部隊在察覺了這種情況後,便下令我們的戰士也打死了不少執行類似任務的小孩。我認爲,像這種毫無人性的事情,應當立即下令制止。”
崔可夫仰天長嘆。語氣無奈地說道:“羅季姆採夫同志,這就是戰爭。類似的事情,早在列寧格勒圍困戰的早期也發生過,德軍部隊還用居民當盾牌向我軍的陣地發起進攻。斯大林同志在得知這一情況後,馬上向我軍部隊發出一道命令:消滅任何服從德軍指揮的居民,即便他們是被迫行事也不例外。您所說的事情,不過是這一指示在斯大林格勒得到同樣的貫徹執行而已。
就在前天。近衛步兵第35師還向司令部報告說,敵人抓了不少的居民,並強迫居民去拖德軍陣亡官兵的屍體。當時軍事委員同志向他們下達的命令是:不管他是誰,只要想移走法西斯的死屍,我們的指戰員就向他開火。”
兩人的對話,聽得我渾身發寒,並不禁爲城市裡那些還沒有來得及轉移的居民們的命運擔憂起來,如果在蘇軍的防區內,他們還算幸運。要是在德佔區,就有成爲人肉盾牌的可能。
可能是崔可夫的話,讓羅季姆採夫想起了剛剛爲我們端茶送水的阿蓮卡,便深有感觸地說道:“阿蓮卡和我剛纔說的那些孩子比起來,就要幸運得多,她跟隨我們的部隊,可以承擔通訊兵、偵察兵或間諜的任務,可以起到大人所起不到的作用。”
崔可夫從口袋裡掏出香菸,向羅季姆採夫讓了讓,見對方擺手拒絕,便直接叼了一根在嘴上,用火柴點燃後問道:“除了你剛纔說的這個,還有別的事情嗎?”
羅季姆採夫氣呼呼地向崔可夫發起了牢騷:“您讓我指揮城市北面的所有部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獨立師和我的近衛第13時,剩下的部隊雖然番號衆多,可人數卻沒有剩多少了,如今填補這些防禦空隙的主要力量,都是來自斯大林格勒北部工廠的工人。您也知道,這些工人雖然戰鬥熱情很高,但畢竟不是正規軍,戰鬥力比較弱。面對敵人兇猛的進攻,難免會出現一些意志不堅定的動搖分子,甚至有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逃跑。而方面軍司令部在瞭解了這種情況後,不光沒有派部隊來加強我的防線,而是把裝備精良的共青團志願者或內務部部隊組成督戰隊,部署在民兵部隊的後面,以防止他們逃跑。”
崔可夫聽他這麼說。不禁詫異地說:“什麼,方面軍司令部在你們的後方,部署了督戰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羅季姆採夫用狐疑地目光打量着崔可夫,見他不像是在裝糊塗,趕緊補充說:“我昨天下午見到的,督戰隊每隊有十個人。隊長都穿着黑色皮夾克,拿着左輪手槍。戰士們除了有衝鋒槍。還有轉盤機槍和重機槍。有兩名第42旅的戰士,本來是奉命去領取本部隊糧食的,結果因爲越過了他們在地上畫的一條白線,就被督戰隊不由分說地開槍打死了。”
崔可夫聽後表情凝重地說:“這件事情我待會兒會親自向方面軍司令部報告的,我們的戰士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的手裡。”
“另外還有各種軍用物資。”羅季姆採夫說到這裡時,扭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流露出了對我的厭惡,只聽他又說:“我的部隊目前只有三分之一的戰士有冬裝,本來想在奪回麪粉廠附近的軍用物資倉庫後。給戰士們分發冬裝的。沒想到奧夏寧娜上校的動作這麼快,前面剛拿下倉庫,後來就組織人手將幾千套冬裝裝車運走了。”
“將軍同志,”聽到他的指責,我弱弱地問自己辯解道:“我的部隊在天亮以前,一件冬裝都沒有。如果不盡快給他們配發冬裝的話,一旦寒冬來臨。我師就將因爲缺乏冬裝,而導致凍傷這樣的非戰鬥減員出現。況且倉庫裡的冬裝、食品和武器彈藥,我也沒全部運走,還給您留下了不少。”
“什麼不少?”羅季姆採夫氣呼呼地說道:“就給我們留下了五百套冬裝、一百箱麪包乾和僅僅能裝備兩個連的武器裝備。”
“行了,”崔可夫開口制止了我倆之間的爭論,不耐煩地說:“都是友軍。就不要再在這些事情上爭論了。”
“可是我師的補給,又該怎麼辦?”羅季姆採夫不滿地反駁道。
崔可夫看看我,又瞧瞧羅季姆採夫,出於維護我的原因,他對羅季姆採夫說道:“羅季姆採夫同志,目前我們的補給情況很糟糕,目前新皮靴、新制服和新裝備全部留給了那些在後方組建的新集團軍。目前斯大林格勒前線指戰員的保障物資。不再是來自於軍需部門,而來自於死去戰友的屍體。和我們同樣困難的第57集團軍和第64集團軍,在掩埋戰友屍體的時候,任何東西都沒有浪費,他們會把屍體扒得只剩下內衣才下葬。所以你們師的補給方式,也應該向友軍學習。你們師防區的四周,隨時都有戰鬥發生,要搞到冬裝和武器裝備,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崔可夫對我的偏袒,讓羅季姆採夫無話可說。站在旁邊的我知道,假如在這個時候,我再不說點什麼的話,就有可能完全把羅季姆採夫得罪死了。所以我連忙說道:“將軍同志,雖然在冬裝方面無法支援你們師,但是多餘的武器彈藥,我們卻可以支援你們,畢竟我們是友軍嘛。”
我的話說完,羅季姆採夫的臉上面前擠出了一點難看的笑容:“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再和你在軍用物資的事件發生爭執了。不過我想告訴你,蘇維埃大街是近衛第13師的防區,我希望你的部隊儘快把防務移交給葉林上校的第42團。”
“沒問題,將軍同志。”由於昨晚爲了攻取蘇維埃大街,我調動了兩個營的兵力,目前馬馬耶夫崗方向的兵力顯得有些單薄,聽到羅季姆採夫讓我的部隊向他移交防務,我真是求之不得,於是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待會兒下樓,我就給阿赫羅梅耶夫少校下命令,讓他們向你們移交防務。”
崔可夫見我們兩人不再爲軍用物資的事情爭論,也滿意地點點頭,還特意對我說:“奧夏寧娜同志,我提醒你一下。獨立師不光和近衛第13師是友軍,同時你還要聽從羅季姆採夫將軍的命令。所以蘇維埃大街的防務移交後,你就不能對這裡不聞不問,一旦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你還得派部隊支援,明白嗎?”
“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我懂,就算崔可夫不說,近衛第42團到了最危急的時候,就算他們不吭聲,我也照樣會派部隊來增援的,所以聽了崔可夫的這個命令後,我答應得異常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