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新任的集團軍政治部主任瓦西里耶夫從還沒有收拾的我軍戰士和德軍士兵的屍體中間穿過,望着那些渾身硝煙正在打掃戰場指戰員們,以及那些身負重傷躺在擔架上正在痛苦呻吟的傷員,心中無比酸楚,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裡充滿了對德國人強烈的仇恨。
瓦西里耶夫見我漸漸地落在了後面,也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停在原地等我。等看清我落後的原因後,輕輕地嘆了口氣,苦笑着對我說:“如果不是這些指戰員們拼死擋住德國人進攻的話,也許集團軍司令部早就被敵人消滅了。”
我倆一走進那間熟悉的指揮室,原本坐在桌邊的軍事委員古羅夫便站了起來,走到我的手邊拉着我的手說:“奧夏寧娜同志,你們來得真是太及時了。如果不是得到你們的支援,這個司令部此刻不是被敵人消滅,就是已經轉移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整個集團軍的指揮系統,都會在短時間內陷入混亂。”
對於古羅夫的熱情,我一邊禮貌地迴應着一邊抽空去瞅依舊站在桌邊沒動位置的崔可夫。只見他眉頭緊鎖,拿着一疊厚厚的電報紙,不停地翻看着。而參謀長克雷洛夫則在牆面的一溜報話機那裡,戴着耳機拿着送話器,似乎正在和下面的哪支部隊通話。
我被古羅夫拉着來到了桌邊,崔可夫放下手裡的電報,衝我點點頭,接着說道:“奧夏寧娜同志,你來得正巧。待會兒順便把上級授予你們師的勳章帶回去。省得我再派人跑一趟。”
崔可夫的話剛一說完。古羅夫便將擺在桌上的一堆盒子向我推了過來。我正想開玩笑問問這些盒子裡有沒有我的勳章時,報話機旁邊的克雷洛夫把耳機和送話器往桌上一扔,快步地跑了過來,表情嚴肅地報告說:“報告司令員同志,近衛第70師師長柳德尼科夫上校來電話,說德軍出動了十幾輛坦克,掩護大約一個營的步兵,向他的陣地發起了猛攻。目前敵人已經連續突破了他的兩道防線。衝到了離他的師指揮部只有150米的地方。他說他們快頂不住了,所以請求我,讓集團軍的炮兵向他開炮,瞄準他的防區,用火箭炮打,狠狠地打!”
“不行!堅決不行!”古羅夫聽完克雷洛夫的報告後,很乾脆地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火箭炮的殺傷力太大,而且準頭不行,一旦開火的話,勢必會造成大量的誤傷。別到時沒把敵人打退。反而把我們自己的人全炸死了。”
克雷洛夫的話,我都聽在了耳裡。如果換成我和柳德尼科夫換個位置,爲了守住陣地消滅來犯之敵,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讓炮兵向我所在的位置開炮。此刻聽完古羅夫的反對理由後,我迅速地把目光轉向了崔可夫,想聽聽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崔可夫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揹着手在屋裡慢慢地走動着。他沒有在屋裡繞圈子,而是走着直線,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門口。他停住腳步,衝着外面大聲地喊道:“喂,霍加爾斯基將軍,到我這裡來!”
隨着他的喊聲,一名沒有戴軍帽穿着黑色軍大衣的中年少將跑了過來,在他的面前停住,禮貌地問道:“司令員同志,請問您有什麼指示?”
“霍加爾斯基將軍,”崔可夫板着臉對他說:“目前敵人的部隊已經攻到了近衛第70師的師部附近,我命令您,立即瞄準柳德尼科夫上校的防區,用火箭炮狠狠地給我打!”
“可是,司令員同志。”對於崔可夫下達的命令,霍加爾斯基已經聽錯了,還特意進行確認:“您是命令我用火箭炮瞄準近衛第70師的防區,狠狠地打嗎?”
“是的是的,我的炮兵司令員同志。”崔可夫有些不耐煩地大聲重複着:“您沒有聽錯我的命令,就是用火箭炮瞄準柳德尼科夫他們的防區,給我狠狠地打。要知道他們的所有防線都被敵人突破了,德軍的部隊也快衝進他的指揮所了。只有向他們的防區開炮,我們才能頂住敵人的進攻。明白了嗎?”
“明白!”霍加爾斯基答應一聲,轉身快速地離開,發號施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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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可夫重新回到桌邊後,心情沉重地問道:“參謀長同志,您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最近集團軍的炮兵根本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無法爲我們下屬部隊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嗎?”
“是這樣的,司令員同志。”克雷洛夫連忙向崔可夫解釋道:“敵人佔領了幾條街以外的小學校,原來那裡的教學樓頂層是我們炮兵的觀測點。自打敵人佔領那裡後,我們就無法再派遣炮兵觀測員了,所以炮兵也就失去了有效的打擊目標。”
“奪回來,參謀長同志。”崔可夫語氣嚴厲地命令道:“立即組織兵力,將小學校從敵人的手裡奪回來!”
克雷洛夫聽完崔可夫的這道命令後,聳了聳肩膀,一臉苦澀地說道:“司令員同志,這很困難,要知道經過剛纔的那場戰鬥,保衛司令部的部隊,只剩下不到一個排的戰士。要想用這麼點兵力把敵人重兵把守的小學校奪回來,我認爲是不顯示的。”
崔可夫把目光轉向了我,直截了當地問道:“奧夏寧娜同志,你帶了多少部隊過來啊?”
聽到崔可夫這麼問,我的心頓時往下一沉,心說不會吧,我就只剩下這麼點人,你也要惦記?不過既然司令員都開口問了,我也不能不說,只能硬着頭皮回答說:“還有兩輛坦克和兩個連的兵力。”話剛一出口,我連忙又修正自己的說法,“我原計劃是率領三個步兵旅外帶幾輛坦克,來爲司令部解圍的。可由於是臨時決定的。抽調足夠的部隊在時間上有點來不及。所以我就只帶了一個連的戰士過來。經過剛纔的戰士。也剩下不到一個排的兵力。”
克雷洛夫面帶不悅地問道:“你不是說還有兩個連,怎麼現在又變成了一個排?”
“是這樣的,參謀長同志。”我連忙辯解說:“我帶着部隊出發時,二團長普加喬夫少校還在集結剩下的部隊,如果他們現在能趕到的話,就有至少兩個滿員的連隊了。”
我對克雷洛夫這麼說,也是一個緩兵之計,只要普加喬夫沒出現。我就可以說部隊還沒趕到,就能名正言順地逃避讓我們屬下部隊參戰的命運。崔可夫用兵又不像我這樣時刻計算着使用,他們爲了奪取一個陣地或者工事,根本不懂得用計策,只懂得讓部隊猛打猛衝,就算奪取了敵人的陣地,參戰部隊通常也傷亡慘重,無力再戰,這樣一來,只要敵人來一個反擊。就可以讓崔可夫他們前期的努力付諸東流。
正當我在爲自己的小算盤沾沾自喜的時候,一名參謀走過來向崔可夫報告說:“司令員同志。外面來了一名指揮員,說是獨立師二團的團長普加喬夫少校,來指揮部找奧夏寧娜上校的。”
參謀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我當時就傻了眼。一想到二團的這兩個連的生力軍保不住了,要被崔可夫當炮灰使用,我就欲哭無淚。當崔可夫望着我,試探地問道:“奧夏寧娜,這個普加喬夫少校,就是你說的那位集結後繼部隊的指揮員嗎?”我只是傻乎乎地苦笑着點頭表示肯定。
普加喬夫在參謀的帶領下走了進去,把手指併攏放在額邊,身體轉了半圈,把所有的人都兼顧到以後,才放下了手,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原地。
崔可夫見到生力軍的到來,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和藹可親地問道:“少校同志,您帶了多少人來啊?”
“報告司令員同志,”普加喬夫用響亮的聲音回答說:“我帶了兩個連,因爲是由二團幾個連剩餘的指戰員混編的,所以每個連有130名戰士。”
“很好,很好!”崔可夫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正好又看到炮兵司令霍加爾斯基走了進來,崔可夫連忙向對方招招手,等霍加爾斯基走到自己身邊後,繼續對普加喬夫說道:“少校同志,我現在交給您一個艱鉅的任務。敵人佔領了我們炮兵的觀測點,你的任務就是率領你的戰士們,去被敵人佔領的學校,從敵人的手裡奪回來。接下來,你們應該牢牢地守住那裡,並在樓頂爲炮兵指示炮擊的目標。有信心嗎?”
“請司令員同志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聽到普加喬夫回答得如此乾脆,崔可夫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扭頭對霍加爾斯基說:“炮兵司令同志,您把這位少校帶到您哪裡去,再給他派兩個嚮導和報務員,很快我們的炮兵就可以大展神威了。”
霍加爾斯基答應一聲,招呼着普加喬夫就要離開。想到普加喬夫帶着部隊這麼一走,就幾乎沒有什麼生還的希望時,我感覺心如刀絞。見他已經和霍加爾斯基走到了門口,忽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衝着他的背影大聲地喊了一句:“普加喬夫少校,等一下!”
話剛出口,屋裡無數奇怪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似乎想搞清我爲什麼要把正要去執行任務的指揮員叫住?普加喬夫也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望着我,奇怪地問道:“師長同志,請問您還有什麼指示嗎?”
我抓過一個擺在桌上的盒子,隨手打開了蓋子,從裡面取出了一枚嶄新的紅旗勳章,快步來到了普加喬夫的面前,不由分說地給他別在了胸前,同時嘴裡說道:“普加喬夫少校,我現在正式通知你。由於你在保衛斯大林格勒的戰鬥中,所表現出的勇敢頑強和大無畏的革命精神,集團軍司令部特授予你紅旗勳章。”
我的話音剛落,屋裡就響起了整齊的掌聲。普加喬夫低頭看着胸前的勳章,用手輕輕地撫摸着,竟激動得忘記說話了。這時,我身邊響起了政治部主任瓦西里耶夫的聲音:“少校同志,難道您不知道在獲得勳章後。應該說點什麼嗎?”
瓦西里耶夫的話提醒了激動中的普加喬夫。他連忙把腰板挺得筆直。大聲地說道:“爲蘇維埃祖國服務!”
“說得不錯,少校同志!”瓦西里耶夫繼續說道:“您現在就帶着您的戰士,去報效祖國吧。我真心地希望您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爲祖國再立新功!”
情緒激動的普加喬夫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擡手向我們敬禮後,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當我們幾個人重新圍在桌邊時,崔可夫開始談起了眼前的局勢:“……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戰鬥,我發現光憑指揮員戰鬥到底的決心和戰士的勇敢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在被動的陣地防禦中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因地形的限制,部隊在敵人的炮火和轟炸中損失慘重。但由於斯大林格勒這座以最高統帥本人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不光在軍事上還是政治上都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性,所以我們必須要堅決守住,無論付出什麼樣的犧牲,都不能讓侵略者佔領這座城市。目前擺在我們面前的難題是,如何利用現有的兵力和武器裝備,在最大限度消耗敵人的同時,降低我軍的損失。”
克雷洛夫等崔可夫說完後。把注意力轉向了我,同時問道:“奧夏寧娜上校。我想聽聽你在這方面的看法?”
我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場合不適合發言,所以連忙推辭說:“參謀長同志,這是你們集團軍領導所考慮的問題,我一個小小的師長,沒有這方面的發言權吧。”
崔可夫見我這麼說,連忙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古羅夫發現崔可夫臉上的不悅,連忙爲我打圓場:“司令員、參謀長,我覺得奧夏寧娜同志可能還沒考慮好,所以纔沒有冒冒失失地說不成熟的想法。我們給她點時間考慮一下,沒準她就能向我們提出有用的建議。”
這時,一名通訊參謀走到了克雷洛夫的身邊,將一份電報遞給了克雷洛夫,隨後轉身離開。克雷洛夫快速地看完了電報上的內容,隨後遞給了崔可夫,嘴裡說道:“司令員同志,您看看吧,最高統帥部直接發給我們的電報!”
聽說是最高統帥部的電報,原本坐着古羅夫也慌忙站了起來,緊張地問克雷洛夫:“參謀長同志,最高統帥部在電報裡說了些什麼?”
克雷洛夫瞥了一眼正在看電報的崔可夫,回答說:“最高統帥部通知我們,從今天,即1942年9月28日,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改稱頓河方面軍,司令員爲羅科索夫斯基中將;東南方面軍改稱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方面軍,司令員爲葉廖緬科上將;近衛第1集團軍擴建爲西南方面軍,司令員爲瓦杜丁中將。”
我聽到羅科索夫斯基的名字時,心中不禁暗喜,想不到時隔還不到一年,又有了和這位未來的蘇聯元帥並肩作戰的機會。
古羅夫等克雷洛夫說完後,又繼續問:“有說什麼時候給我們補充新的預備隊嗎?”
克雷洛夫默默地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沒有,電報裡只通知我們說部隊組成的調整,沒有提到向斯大林格勒派遣預備隊的事情。”
崔可夫嘆了口氣,把電報遞給古羅夫,正想說話時,又有一名通訊參謀跑過來,大聲地向克雷洛夫報告說:“報告參謀長同志,柳德尼科夫上校來的電話。”
聽到說是柳德尼科夫打來的電話,在克雷洛夫接電話時,我們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圍了過去,傾聽兩人的對話。克雷洛夫關切地問道:“上校同志,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敵人的進攻被炮火打退了嗎?”
聽筒裡傳來柳德尼科夫早已沙啞的聲音:“報告參謀長同志,敵人被打退了。剛剛火箭炮五分鐘的猛烈齊射,就讓以坦克爲先導發起攻擊的德軍部隊損失慘重,乖乖地丟下七八輛被擊毀的坦克和兩百多具屍體狼狽退卻了,此刻我們的陣地前,那些還沒斷氣在地上翻滾呻吟的德軍傷兵比比皆是。”
“你們部隊傷亡情況怎麼樣?”克雷洛夫關切地問道。
柳德尼科夫呵呵地笑了幾聲,語帶苦澀地說道:“傷亡不小,大概統計了一下人數,全師還剩下七百多人,其中半數是傷員。”
“什麼,”克雷洛夫聽後大吃一驚:“只剩下了七百多人?就憑你們這點兵力,能守住現有的防禦陣地嗎?”
“參謀長同志,我請求您,”柳德尼科夫在話筒裡誠懇地請求道:“給我派點援兵吧,哪怕一個連甚至一個排都行。雖然我們今天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但是他們要再來兩次這樣的進攻,我們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上校同志,先命令您的部下,鞏固現有的陣地,”克雷洛夫遲疑地說道:“援兵,我們遲一點會給您派去的。”
等克雷洛夫結束和柳德尼科夫的通話後,崔可夫走到了牆邊的高頻電話旁,拿起話筒,猶豫了片刻,隨後果斷地撥通了方面軍司令部:“喂,葉廖緬科司令員同志,我是崔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