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半黑,森林裡一片寂靜,能聽到的聲音,只有我們在雪地中行進的腳步聲。
剛纔所見到的那一幕,嚴重地影響了我的心情,以至於在行軍過程中我都一聲不吭,只是機械地踏着前面戰士留下的腳印往前移動着。
盧金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不時地停下來,用指北針檢查一下我們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
在沒膝深的雪地裡行軍,原本就是一件累人的事,再加上我心情沉重情緒低落,走着走着,就感覺累得喘不過氣來了,忙緊走幾步,追上前面的盧金,問:“我們走了多久了?”
盧金停住腳步,擡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後回答我說:“四十分鐘,我們大概走了兩三公里,直線距離也有一公里左右。”
“那我們還有多長時間能達到雅斯納亞波良納?”
“如果照這個速度走下去的話,大概還要用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聽到這個時間,我的頭都大了,別說兩個小時,就是兩分鐘我都堅持不了。正好看見前面有棵倒伏的白樺樹,趕緊向小分隊下了一道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原地休息!”說完,我便直奔那顆白樺樹,用手三下五除二地撥掉了上面的積雪,然後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那冰涼冰涼的樹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聽到我的命令,大家紛紛停下了腳步,四處找地方坐下休息。阿古明特左右瞧了半天,走到我的身邊,問了一句:“可以在這裡坐下嗎?指揮員同志。”看見我點頭同意後,也學着我的樣子,撣掉樹幹的積雪後坐了下來。他坐下後,先把帶瞄準鏡的步槍平放在大腿上,然後從軍裝的口袋裡,掏出半個已經被壓得扁扁的麪包啃了起來。
看到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的肚子也非常配合地咕咕叫了起來,我這纔想起來今天還沒吃過早飯,趕緊打開揹着的挎包,從裡面掏出一包麪包幹來。剛啃第一口,就覺得這凍過的麪包幹實在太硬了,在嘴裡嚼了半天也難以下嚥。我有心學學志願軍戰士,像他們那樣吃一口炒麪吃一口雪,便彎腰從地上抓起了一把雪,想團成一團嚥進去。天氣太冷了,我捏了半天,也沒能將手掌中的雪粉捏成雪團,只能直接一把塞進了嘴裡。沒想到一進嘴,居然不小心嗆到了,立馬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嘴裡含着麪包渣全噴了出來。阿古明特把步槍倚在樹幹上,伸手過來輕輕地爲我捶背,坐在對面的雷斯達耶夫也將他正喝着的水壺遞給了我。
我接過水壺,先聞了聞壺口,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看到我的這個小動作,雷斯達耶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指揮員同志,您放心,這壺裡裝的是水,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從來不喝酒。”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捧起水壺,就着壺口猛灌了幾口。溫熱的水一進喉嚨,立刻沖淡了想咳嗽的感覺。又喝了幾口,把嘴裡殘餘的麪包渣都衝到了胃裡,才蓋好了水壺的蓋子,重新遞還給了雷斯達耶夫,說了聲:“謝謝!”
“指揮員同志,有人朝這邊過來了!”旁邊突然傳來了盧金的聲音。
“隱蔽!”不知道誰低聲喊了一句,於是所有的人都趴在了雪地上。
“哪個方向來的?”我爬到了盧金的身邊,着急地追問着。
“是西南方向。”我們一直是向西南方向行軍,所以他一說方向,馬上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地方。看來剛纔我們集體臥倒的地方還正確的,倒伏的樹幹正好爲我們提供了掩護,我扒開樹幹和地面直接的積雪,用望遠鏡從空隙中觀察着森林裡的情況。
冬天的白樺林裡無遮無攔,視野開闊,能看到很遠的地方,但是我看了老半天,也沒見到移動的人影。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依然是一片寂靜。心裡不禁開始埋怨盧金有些大驚小怪,沒準他是把樹梢積雪落下的聲音聽成了有人走路的聲音。
“哪裡有人啊?我怎麼看不見。是不是你剛纔聽錯了。”我不滿地問着盧金。
“不會錯的,我隱約聽見有人在雪地裡行走的腳步聲。”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回答我,隨即接過我手中的望遠鏡,趴在樹幹上仔細地觀察着森林裡的動靜。
過了不到十秒鐘,他突然興奮地說:“我看到了,有四個人正在朝這個方向過來。”然後把望遠鏡遞迴給我,指着前方對我說:“就在十點方向。”
我舉起望遠鏡,半蹲在雪地上,朝着盧金說的方向看了過去,兩百來米外果然有幾個人正在向這邊快速移動。我數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個人。因爲他們的身影不時地被白樺樹擋住,我無法看清他們究竟是自己人,還是德國人。
阿古明特不等我吩咐,就把狙擊槍架在了樹幹上。我估算了一下雙方力量的對比,覺得這四個人就算是敵人,也能把他們全部幹掉,便低聲地給阿古明特下命令說:“做好射擊準備。我一下命令,就開槍射擊。”
我把望遠鏡遞給了盧金,然後吩咐其他幾個人:“做好戰鬥準備,一個都不能放跑。”
大家非常簡短地回答說:“是!”
“指揮員同志!”盧金突然輕輕地叫我。
“什麼事?”我回頭看着他問。
“是我們自己人,你看,他們都穿着我軍的軍裝。”說着,他又把望遠鏡遞給了我。
“自己人?!”我接望遠鏡的時候,還是用懷疑的口吻問:“你確定你沒有看錯嗎?”
“沒錯,指揮員同志。”回我話的不是盧金,而是趴在一旁的阿古明特。他關上了狙擊槍的保險,用肯定的口吻對我說:“我從瞄準鏡裡看得很清楚,是自己人,其中一個還是我們316步兵師的少尉呢。”
“我過去叫他們,免得他們待會兒走遠了。”盧金說着就想站起身來。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低聲地說:“別急,等他們過來再說。他們這個時候屬於精神高度緊張,沒準看見你突然冒出來,會不由分說地向你開槍的。”盧金聽我這麼說,也就沒堅持,繼續保持着原有的姿勢趴在了樹幹上,等待着那四個自己人的到來。
隨着踩在雪地上的咔咔聲越來越響,即使不用望遠鏡,也能清晰地看清那四個人的面目。他們穿着土黃色的短皮大衣,手中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邊走邊警惕地四周張望着。
當他們走到離我們還有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時,突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隱蔽!”四個人馬上散開,都躲到白樺樹後面去了。過了一會兒,我又聽見一個聲音在問:“少尉同志,出什麼事了?”
“前面的雪地上有腳印,附近一定有人。”那個躲在樹後的少尉回答着那個問話的士兵。
“喂!同志們!”盧金大叫了一聲,但是沒有貿然地站起身來。
樹後響起了一陣推動槍栓的哐啷聲,接着有人厲聲問:“什麼人?統統不許動!”
盧金扭頭看着我,低聲地徵求我的意見:“指揮員同志,我能過去嗎?”
“去吧。”
也許是看到我們這邊沒有回答,對面的那個少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統統不許動,只准一個人走過來。”
盧金高舉着雙手站了起來,大聲地說:“少尉同志,請不要開槍,是自己人。”然後他跨過樹幹,朝着對方隱蔽着的白樺樹走過去。
“盧金,是你嗎?”看到他走過去,對面突然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聽聲音就是剛纔最先說話的那個人,接着我看見一個人從隱身的白樺樹後面冒了出來,把步槍把肩上一挎,快步地向盧金跑了過來。兩人很快就擁抱到了一塊,我遠遠地聽見盧金在大聲地說:“伊沙耶夫,我的朋友,能見到你我真高興。”
兩個朋友的相聚,頓時化解了雙方彼此間的戒備。先是躲在白樺樹後面的三個人站出來,把槍都挎到了肩膀上。然後我們這邊的人也紛紛站起身來,跨過樹幹往他們走了過去。
那個少尉走上前,大聲地衝着我們問:“哎!我說,你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盧金鬆開他的朋友,上前向那位少尉立正敬禮,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少尉同志,我們第十六集團軍的偵察員,奉命到敵人後方來偵察的。”
“偵察?”那個少尉嘟囔了一句:“這裡連個敵人的都沒有,有啥可偵察的?”
“您說什麼?”我聽到他後面的這一句,趕緊走快幾步,到他面前問:“您剛纔說什麼?您是在說這兒附近沒有敵人?”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冷冰冰地問:“您又是誰?”
“這位是我們偵察小分隊的指揮員,奧夏寧娜中校。”盧金主動向少尉介紹了我的身份。
少尉羞得滿臉通紅,趕緊在我面前立正敬禮,用歉意的口吻說:“中校同志,對不起,我沒看見您的軍銜標記。我是第316步兵師的工兵排長、少尉費爾斯托夫,我剛帶領部隊從法西斯匪徒的合圍圈裡突了出來。”
“您剛纔說什麼?”我沒有計較他對我前倨後恭的態度變化,而是繼續追問剛纔的問題:“您說這附近沒有德國人?”
“是的,指揮員同志。”他站在我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回答說:“不光這附近,就是我們在森林所走過的幾十公里,都沒有看見過德國人。”
我聽他這麼一說,先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德軍的調動都是經過公路來完成的,像這種人跡罕至的森林,德軍是無暇顧及的。停頓了一下,我又問:“你手下有多少人?”此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有點後悔了,覺得自己這樣有點畫蛇添足之嫌,他們不就四個人麼,何必在多此一問。
“我們有四百人。”他的回答令我大吃一驚。
“四百……四百人?!有這麼多人?”不光我,連周圍的幾個戰士也非常吃驚。
“是的,他們在三百米外的地方休息,我們是來探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