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屋外傳來的槍聲和爆炸聲漸漸變得稀疏。根據我的戰場經驗,這是戰鬥進入尾聲的徵兆。
雖然早在幾個小時以前,班臺萊耶夫所部就朝德軍盤踞的橋東頭髮起進攻,但由於敵人憑藉堅固的防禦工事負隅頑抗,幾次衝鋒都沒成功,而且還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隨着天色越來越亮,如果還不能拿下對岸陣地,與友軍會師的話,一旦等敵人的飛機趕來,我們將會遭受更加巨大的損失。
我揉了揉隱約作疼的太陽穴,隨後衝剛趕到指揮部的普加喬夫說道:“少校,給班臺萊耶夫將軍打個電話,問問他那裡的情況,看有沒有和友軍部隊會師。”
普加喬夫答應一聲,快步地走到了桌前,正準備拿電話的時候,桌上的電話先響了起來。他一把抓起話筒,貼近耳邊大聲地說:“喂,這裡是指揮部,你是哪裡?”
他聽了片刻後,忽然興奮地喊了起來:“什麼,和友軍會師了?!在哪兒?在一號橋附近,是第三坦克集團軍第97旅的坦克突破了敵人在東岸的陣地,和近衛師一團的部隊會師了?!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說說,參與會師的都有誰,我記下來。”說着,他用肩膀夾住話筒,從桌上拿起筆,開始在本子記錄,同時大聲地重複着:“我方有一團三營副營長米先科夫上尉……九連長格拉科夫上尉……坦克第三集團軍方有第97旅的坦克排長伊琳娜.列夫琴科大士……坦克兵……”
聽到和東面坦克集團軍的部隊會師時,指揮部裡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和掌聲。基裡洛夫也興高采烈地說:“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麗達。和友軍會師了。意味着我們和主力部隊又重新建立了聯繫。”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聽着普加喬夫重複電話裡的內容,當聽到伊琳娜這個名字時,不由愣了一下。雖然我早就知道在蘇軍的隊伍裡,有女坦克手、女飛行員,但在會師人員的名單中,聽到一名女性的名字。還是讓我感到很意外。
等普加喬夫放下電話後,我沒等他開口,就搶先問道:“少校,我剛剛好像聽見你說的名字裡,有一個是女性的名字,我說得對嗎?”
普加喬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本子,隨後點點頭,肯定地回答說:“是的,司令員同志,有位叫伊琳娜.列夫琴科的大士。是坦克旅的一名排長。”
“女的坦克兵,這可真少見啊。”基裡洛夫聽完普加喬夫的話。驚訝地說道:“而且還光榮地成爲了首批和我們會師的指戰員中的一員,有機會,我真想去見見這位勇敢的姑娘。”
“政委同志,不用等有機會了,我們現在就上那兒去。”我考慮到既然兩軍已會師,不管其它地方的戰鬥是否還在繼續,作爲戰役集羣副司令員的雷巴爾科也會盡快地趕過來和我會面。與其坐在這裡等他的到來,不如我親自去迎接他更好,所以我對基裡洛夫說道:“走吧,政委同志,反正這裡的事情可以交給普加喬夫少校負責,我們去迎接雷巴爾科將軍吧。”
對於我突然的提議,基裡洛夫沒有反對,而是溫厚地回答說:“麗達,我知道你聽到兩軍會師的消息,有些沉不住氣了,想上那兒去看看,是吧?好,沒問題,我陪你去。”
“那我們走吧,政委同志。”我衝基裡洛夫一擺頭,隨後站起身,提着放在桌邊的突擊步槍,擡腿就朝外面走。
我們乘坐的吉普車趕到了一號橋的西面橋頭,就無法繼續向前走了,因爲我們的指戰員正在打掃戰場,他們或是將犧牲的戰友遺體收集起來,整齊地擺在路邊;或者是協助衛生員,將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傷員擡上擔架。
見車無法繼續朝前走,我索性推開車門下了車,又彎腰衝着還坐在裡面的基裡洛夫說:“政委同志,車沒法朝前開了,我們還是走過去吧。”
基裡洛夫朝前面看了看,二話不說,也推開車門從另外一側下了車,隨後對我說道:“走吧,麗達,我們到橋的對面去看看友軍的同志。”
我倆步行從鐵橋上通過了第聶伯河,看到東岸的橋頭停着幾輛坦克,炮口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了南面,因爲一公里外的二號橋方向,還傳來了零星的槍炮聲。
看到我們的到來,在橋頭沙袋工事後面警戒的步兵,立即就跑出幾個人,朝我們迎了過來。其中一名指揮員快步地跑到我們的面前,挺直身體向我報告說:“司令員同志,近衛第22師一團三營九連連長格拉科夫上尉向您報告,我們已成功地和友軍部隊會師,此刻正在擔任警戒,以防二號橋方向被擊潰的敵人朝我們這裡逃竄。我聽候您的命令,請指示!”
“繼續警戒吧,”我連忙回答說。但看到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我想起還沒見到雷巴爾科的部下,連忙又叫住了他,“對了,上尉,雷巴爾科將軍的部下在什麼地方,我想見見。”
“司令員同志,請您稍等一下,我這就去叫他們。”說完,他轉身快步跑到了離我們最近的一輛坦克旁邊,捏起拳頭,衝着車身就當噹噹地砸了起來。
敲了沒幾下,炮塔上關閉的頂蓋忽然被掀開,有個坦克兵從裡面探出了半邊身子,俯身望向敲車身的格拉科夫上尉。格拉科夫衝對方喊了幾句,還用手朝我們這邊指過來。坦克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來,看到我們以後,連忙從炮塔裡爬出來,跳下坦克就快步朝我們跑了過來。
當坦克手在我們的面前站定以後,我才發現原來是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便笑着問道:“你就是坦克排長列夫琴科大士吧?”
列夫琴科快速地瞥了一眼我的軍銜。臉上閃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還是迅速地回答道:“是的。將軍同志,我是大士列夫琴科。”
我面帶微笑望着這位年輕的女坦克兵排長,友好地問道:“不知道你的本名和父名,怎麼稱呼?”
列夫琴科聽到我的問題,回答道:“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將軍同志。”
“大士同志,我覺得也許當衛生員,對您更適合一些。”旁邊的基裡洛夫等列夫琴科回答完畢後,插嘴說道:“坦克手。還是適合男人一些。”
列夫琴科轉身望着說話的基裡洛夫,語氣堅定地說道:“軍事委員同志,我當兵以後當的就是衛生員,曾先後參加過斯摩棱斯克、克里米亞半島等地的戰鬥。”
“看來您在戰鬥中的表現不錯啊。”基裡洛夫衝她胸前掛着的那枚紅星勳章努了努嘴:“居然還得到一枚紅星勳章。”
沒等列夫琴科開口解釋,一名剛來到她身邊的坦克兵就開始向我們介紹:“指揮員同志們,也許你們還不知道,列夫琴科大士在戰鬥中,一共從戰場上救下了168名傷員,俘虜了一名敵人,還從羅馬尼亞人手裡繳獲過一挺機槍。後來因爲負了重傷。被診治爲無法繼續服役,本來該退伍的。但她不禁不接受不能繼續服役的診治書。還強烈要求學習坦克駕駛技術,要求加入坦克部隊。”
我知道坦克兵是特殊兵種,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況且還是她還是一個被診治爲不能繼續服役的傷員,要加入的話,難度係數會更高。我被她的傳奇經歷所吸引,所以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她是如何加入坦克部隊:“大士同志,能告訴我,您後來是如何加入坦克部隊的嗎?”
“將軍同志,當我按照正常程序提出加入坦克部隊的請求被拒絕後,我沒有放棄,便去找了坦克兵的指揮員費多連科將軍。”列夫琴科毫不隱瞞地向我講述她加入坦克部隊的經歷:“最初,將軍也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我。但我沒有離開,而是向將軍哭訴我的家鄉伏羅希洛夫格勒州落入了法西斯侵略者的魔掌,作爲一名烏克蘭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同胞在敵人的鐵蹄下痛苦地掙扎,所以堅決要求加入坦克部隊,去狠狠地打擊法西斯侵略者,爭取早日將我們被奴役的人民解救出來。
也許是我的話感動了費多連科將軍,他終於同意了我的請求,讓我加入坦克部隊。當體檢時,我因爲右臂上的殘疾,被醫生拒之門外時,是費多連科將軍出門,讓我通過了體檢,並進入了斯大林格勒的坦克兵學院進行了相關課程的速成學習。”
聽到她提起了斯大林格勒,我又忍不住問道:“這麼說,您也參加了斯大林格勒保衛戰?”
她點了點頭,肯定地說:“是的,將軍同志。我所在的部隊,在頓河流域曾經和德軍進行過戰鬥,後來部隊遭受了重創,被撤到莫斯科附近的圖拉去進行整補。這不,剛完成整補不久,就調到前線來參加解放烏克蘭的戰鬥了。”
聽完她的這番經歷,不光我佩服得連連點頭,就連站在我身後的尤先科,也在不斷地低聲對旁邊的戰士說道:“太棒了,這位姑娘真的是太棒了!”
我們正說着話,從遠處開來了幾輛裝甲車,後面還跟着一輛帶篷的卡車。車隊在離我們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停下,看到從卡車裡跳下來的戰士,迅速地在裝甲車的附近擺出了警戒的隊形,心裡就明白一定是雷巴爾科將軍到了。
我正在猶豫是否該迎過去時,剛從裝甲車裡下來的那羣指揮員,已朝着我走了過來。在這種時候,我不能站在原地不動,只能迎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那位身材魁梧的圓臉將軍,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擡手敬了個禮,大聲地說道:“司令員同志,您好!”
“您好,雷巴爾科將軍。”我連忙也還了個禮,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和他握手:“歡迎您到基輔來!”
雷巴爾科握着我的手,使勁地搖晃着說:“司令員同志,您真是太了不起了,但我從朱可夫元帥那裡得知您打算髮起對基輔的進攻時,心裡還不踏實,認爲像這樣的大城市,德軍一定是重兵把守,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是絕對攻不下來的。可沒想到,從發起進攻到現在,僅僅十幾個小時,基輔的絕大部分地帶都落入了我軍的手中。烏克蘭的首府,終於掙脫了法西斯侵略者的魔掌,重新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雷巴爾科將軍,”等他說完以後,我禮貌地說道:“雖然我們奪取了基輔,但是敵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正在和我軍沃羅諾夫方面軍、西南方面軍交戰的曼斯坦因,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抽調重兵,對基輔實施反撲。以第79步兵軍的實力,要想守住基輔,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您要儘快將部隊調入基輔,來參加防禦。”
雷巴爾科聽我這麼說,點了點頭,附和道:“這個沒問題,等到我們肅清了基輔東岸的德軍殘餘以後,就能將主力部隊全部調入城裡,來加強城裡的防禦力量。”
基裡洛夫等雷巴爾科鬆開我的手以後,也向他伸出手去,同時自我介紹說:“您好,副司令同志。我是代理軍事委員基裡洛夫,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
接下來,雷巴爾科將軍又向我介紹跟在他身後的那些指揮員,除了第12軍和第15軍的軍長外,剩下的都是各坦克旅的旅長或者政治委員。
等寒暄結束後,基裡洛夫善意地提醒我們:“麗達、雷巴爾科將軍,雖然附近都是我們的人,但畢竟是在戰場上,沒有附近還有敵人隱藏的散兵遊勇,爲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回指揮部去吧。”
“指揮部在什麼地方?”雷巴爾科聽基裡洛夫這麼說,立即好奇地問了起來:“是在馬林斯基宮嗎?”
基裡洛夫搖了搖頭,回答說:“副司令員同志,可能要讓您失望了。馬林斯基宮在幾個小時前的戰鬥中,已被我軍的炮火摧毀了大部隊的建築,雖然還沒完全倒塌,但已不能作爲指揮部的所在地。所以剛剛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吩咐部下,將新的指揮部移到了馬林斯基宮對面的最高拉達大樓裡。”
雷巴爾科聽說馬林斯基宮被摧毀,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但他還是很隨意地說:“既然新指揮部設在了最高拉達大樓裡,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那個政府大樓也是石質建築,下面還有地下室,就算遇到敵機轟炸,我們也能及時地轉移到下面的地下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