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集團軍司令部遷到了村子的教堂裡。
我獨自一人坐在門房裡,把身上那件沾滿鮮血和油漬的僞裝服脫下來,扔在地上,然後透過窗口,看着外面的指揮員和戰士們進進出出地忙碌着。剛纔的那名女兵的死,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如果她當時不正好遞飯給我,擋在了我的身前,那麼狙擊手打死就不是她而是我,她是在無意中成了我的替死鬼。一想到這裡,我心中就格外難受。
忽然,我看見副參謀長奧廖爾上校跑着從門房的窗口經過,看樣子還很急。難道出事了?想到這裡,我就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從小房間裡追出去,緊張地追問着:“副參謀長同志,出了什麼事?”
奧廖爾頭也不會地說:“沒啥大事,司令員同志讓我去帶一位指揮員到司令部來,通往他所在部隊線路出了問題,電話打不通。”說着他坐進了一輛摩托車的跨鬥裡,招呼着戰士開車走了。
司令員這麼急着把卡圖科夫召到司令部來,難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不過照理說不會啊,卡圖科夫指揮的坦克旅今天表現格外突出,除了斯基爾馬諾沃,還配合步兵、騎兵部隊,一舉收復另外的三個村子。
“奧夏寧娜同志。”正瞎琢磨呢,突然我聽見身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政委洛巴切夫。看見我轉過了身,他便用商量的口吻對我說:“你現在忙嗎?不忙的話,去廚房看看晚飯什麼時候能做好?”
“是!”我答應了一聲,向他敬禮後然後轉身走開。走了幾步,我猛地想起忘記問廚房在什麼地方了,回頭一看,政委已經重新走進教堂去了。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好意思跑回去問,只能自己想辦法。我停下腳步,向四周瞧了瞧,周圍的建築物大多已經倒塌,只有東南方向有棟房子看起來還比較完整,而且從房頂的煙囪裡冒出縷縷白煙。看來爲司令部準備飯菜的廚房就在那裡,於是我便朝着那棟冒着炊煙的房子走了過去。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肉香,看來我選擇的方向還真沒錯。於是我快走了幾步,走到房子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走進房間,我看見裡面有一羣人正在緊張地忙碌着,擇菜、洗菜、切菜等等,忙得不亦樂乎。看到我推門進去,她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擡頭看了我幾眼,然後又低頭忙碌起來。屋子裡除了一兩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其餘的都是年輕姑娘,這些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我以前在司令部的時候,怎麼從來沒見她們?我正在奇怪的時候,一位領章上鑲着四個三角形的女兵走了過來,好奇地問:“您有什麼事嗎?指揮員同志!”用的是很平常的口吻,沒有按照條例那樣向我報告。
“哦,”突然在這裡看到一屋子的女兵,我感到非常意外,聽到有人問我的話,不禁有些慌亂:“政委同志讓我來問問,晚飯什麼時候可以做好?”
“差不多好了,等這道紅菜湯起鍋,就可以給司令部送過去了。”
“嗯嗯,知道了。”我點了點頭,然後向她做自我介紹說:“我叫奧夏寧娜,是方面軍的特派員。怎麼稱呼您呢?”
“我是司務長伊娜大士。”
“старшина?”我不禁愣了一下,嘴裡重複地念着“斯達阿斯拉”這個單詞,心想171會讓所的瓦斯科夫,領章上也是四個三角形,可他是准尉,爲啥這位女兵卻是大士呢?
“您在想什麼呢?奧夏寧娜指揮員!”也許是看到我站在原地,自言自語地念叨個不停,伊娜便好奇地問了一聲。
“沒什麼!”我咳了一聲,然後轉移話題問:“你們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我以前在集團軍司令部這裡可從來沒見過你們啊。”
“報告指揮員同志,我們原來是第7機械化軍的,不久前跟着原軍參謀長馬利寧上校,一起劃歸第16集團軍的。”
“可以帶我去看看怎麼做紅菜湯的嗎?”雖然喝過很多次紅菜湯,但始終不知道這道湯是怎麼做的,所以好奇之餘想去了解了解。
“可以!”伊娜把我帶到了竈臺前,指着菜板上的一堆菜,說:“這些就是做紅菜湯用的材料,其中的土豆、西紅柿、洋蔥、蘿蔔切片,西芹切成段。”接着又指了指擱在爐火上,沒蓋鍋蓋正冒着熱氣的鋁鍋,繼續向我講解紅菜湯的做法:“鍋裡煮的是牛腱子肉,等肉煮到鬆爛程度的時候,把肉撈出來待用。然後把土豆、洋蔥、西芹依次地放進鍋裡煮,煮上十分鐘,接着放白菜、西紅柿。等全部煮好後,再放番茄醬和鹽,就可以出鍋了。”
看得出來伊娜在廚房裡待得時間不短,對於做菜頗有心得。說起做菜,她便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一直講到紅菜湯起鍋才勉強停了下來。
從廚房回到司令部門口的時候,奧廖爾的摩托車也正好回來了,後面還跟着一輛我軍的坦克。我當時就在想:這是誰啊?到司令部來彙報個工作,居然還開着坦克來,真是太囂張了。於是我停止了腳步,想看個究竟。
在我關注的目光下,坦克停在了教堂的旁邊。前面的奧廖爾先從摩托車上下來,走到坦克旁邊,耐心地等待着裡面的乘客。艙蓋咣噹一聲打開了,從座艙裡爬出一個高個的坦克兵,黑色連衫坦克服上緊緊地束着一根皮帶,皮帶上彆着一把手槍,原來是位軍官。我看了看這位軍官,覺得挺面熟的,昨天開會時好像見過,可一時間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在看什麼呢?奧夏寧娜同志!”身邊突然有人說話,把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參謀長馬利寧。
我連忙向他解釋說:“參謀長同志,您看有輛坦克停在門口了,我想看看是什麼人駕駛的,所以停下來看看。”
“那不是第4坦克旅的旅長卡圖科夫上校嗎?昨天開會時,司令員不是介紹過嗎,難道你不認識嗎?”
正說着話,奧廖爾和卡圖科夫已經走到了我們的面前,卡圖科夫向馬利寧敬了個禮,高聲地說:“參謀長同志,您好!”馬利寧回了個禮,然後伸出手去和他握手。趁着兩人在握手的時候,我也趕緊向新來的上校敬了個禮。
“您好,中校同志。”卡圖科夫沒有回禮,而是直接給我來了個熊抱。他的力氣可真不小,摟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不過我又不好發火,畢竟擁抱是俄羅斯的風俗,而且擁抱時所使用的力度,代表着友好程度。不過我心裡暗自嘀咕:我也就昨天開會時見過他一面,彼此間還沒有那麼熟悉,犯不着抱這麼緊吧。
“好了,卡圖科夫同志,別老抱住我們的中校同志不放,司令員還等着您呢。”馬利寧招呼着坦克兵上校,及時地爲我解了圍。
我跟在三人的後面,走進了羅科索夫斯基的指揮部。看到我們進去,羅科索夫斯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迎向卡圖科夫並伸出了手,說:“歡迎您,卡圖科夫少將同志。”
此話一出,不光是卡圖科夫,連我也愣住了,心想:他不是上校嗎,啥時候變成將軍了,該不會是司令員同志最近累糊塗了吧?
果然卡圖科夫也糾正司令員的說法:“司令員同志,我是上校,不是將軍。”
“不會錯的,卡圖科夫同志,這點我不會搞錯的。”然後轉頭對政委說:“洛巴切夫同志,宣佈吧。”
原本站在羅科索夫斯基身後的政委向前一步,拿着一張紙高聲念道:“爲了表彰米哈伊爾·葉菲莫維奇·卡圖科夫同志及他所領導的第4坦克旅,在保衛我們偉大首都莫斯科的戰鬥中,所表現出的英勇頑強精神,及所取得的輝煌戰果,最高蘇維埃特決定授予該指揮員少將軍銜,並同時授予該旅‘近衛第1坦克旅’的光榮稱號。1941年11月11日。”
命令宣佈完了,羅科索夫斯基笑着握住了卡圖科夫的手,說:“祝賀您,獲得將軍的軍銜,而且您的部隊也是我軍第一支獲得近衛軍稱號的裝甲部隊。再接下來的戰鬥中,希望您的部隊能取得更輝煌的戰果。”
指揮部裡的人紛紛上前和卡圖科夫握手錶示祝賀,我也不例外,在握他手的時候說:“將軍同志,祝賀您取得了更高一級的軍銜。”
“謝謝,在感謝您對我祝賀的同時,我也對您表達我的謝意!”卡圖科夫這話一出,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我疑惑不解地問:“將軍同志,您爲什麼要感謝我啊?”
“還記得您昨天在會議上提出的戰術嗎?”卡圖科夫看見大家都在注視我,連忙向大家解釋說:“今天的戰鬥能如此順利,都和奧夏寧娜同志提出的戰術有關。”
“說來聽聽,都是怎麼回事?”羅科索夫斯基好奇地問道,然後向桌邊擺了擺手,對大家說:“都別站在屋子裡,坐下來慢慢說,飯菜馬上就送來了,我們可以邊吃邊聊。”
我挨着羅科索夫斯基坐了下來,卡圖科夫坐在了我的對面,然後才繼續說:“以往我們的進攻,都是騎兵或者步兵在炮火準備結束後先發起衝鋒,等接近敵軍戰壕時,坦克再發動進攻。按照這樣的打法,如果敵軍的火力太猛,把進攻部隊壓在地上動不了,坦克的進攻通道就會被堵住,一旦我們的坦克不得不停在戰場上,就會成爲敵人射擊的靶子,他們的炮兵或者空軍可以輕鬆地消滅我們。而這次是坦克先發動進攻,步兵和騎兵在後面做配合。在進攻過程中,那些敵人的火力點被我們的坦克輕鬆地敲掉,而冒出來的反坦克手們,也被跟隨的步兵及時地消滅了。說實話,我事先也沒有想到這種兵種間的配合,打起仗來會贏得那麼輕鬆,傷亡也遠遠低於我所預想的。所以我才說要特意地感謝奧夏寧娜同志,感謝她爲我們提出了這麼好的戰術建議。”
原來是這樣啊,聽了他的解釋,我纔算搞明白他剛纔擁抱我時,爲啥會那麼用力了。在場的指揮員們聽了他的話,也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可以進來嗎?司令員同志!”門口傳來了伊娜的聲音,我扭頭一看,只見她和幾個女戰士端着擺滿碗碟的托盤正站在門口。
“進來吧,”羅科索夫斯基站了起來,非常客氣地招呼她,然後對大家說:“飯菜來了,我們先吃飯,吃完了繼續討論奧夏寧娜同志提出的這種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