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琉璃宮三個字, 秦婉身邊的顧子陵倒抽了一口涼氣,似乎在爲昨夜死裡逃生的經歷而後怕,可太子殿下卻並未如常人那般驚慌, 繼續用沉緩的語調安慰蕭嚴:“本宮自有安排, 蕭大人自可放心。”
聽着太子殿下的話, 秦婉卻禁不住生出疑惑。
他這話說得似乎意味深長, 且語調中的自信不似僅僅依仗於東宮親衛。
這樣看來, 昨夜在周府,太子殿下竟提前佈下了埋伏,再加上先任琉璃宮宮主絆住了李雲許久, 這才使他們得以躲過琉璃宮的刺殺,若非如此, 結果如何只怕還難以估量。
可是他又是如何料到琉璃宮會前往周府刺殺的呢?
秦婉正在不解之中, 又聽見太子殿下道:“而今除了蕭、趙兩大氏族和新派朝臣們的支持, 過兩日手握重兵的西北總兵張矢也要來京中,此前本宮與他有過數次書信往來, 此番他駐兵於京郊之地,本宮將去他營中相見並說服他效忠於本宮,如若成事,有照一日攝政王起事,吾等擁兵之實力方能與之相抗。”
說着, 他卻又回過頭來看向秦婉道:“那張矢原是秦大人舊部, 因爲得到秦大人的賞識和提拔才得以到今天的位置, 到時你也與本宮同去。”
太子殿下的意思明瞭, 便是希望將秦婉帶在身邊, 利用她父親與張矢的舊情來拉攏他。
聽到此話,顧子陵側過頭來, 桃花目中透着強烈的不安,正是欲言又止之際卻被秦婉搶先一步。
她攏袖對太子殿下行了恭敬的一禮,應道:“奴家聽憑殿下安排。”
“好。”太子殿下對她的反應十分受用,一再對蕭嚴叮囑要好生注意身體之後,便起身離開。
經過秦婉身邊的時候,他卻頓住腳步,對她道:“隨本宮來。”
“是。”秦婉連忙應了,跟隨太子殿下到一處廂房中單獨說話。
不出所料,太子殿下單獨見她,爲的就是秘籍的事情。
他開門見山的問道:“此前一直忙於周府之事,尚且不曾問你,這一次進宮可有收穫?”
秦婉朝着太子行了拜禮,繼而答道:“奴家已然確認,這秘籍確實與宮禁內的地形分佈暗合,應當正是皇宮地下暗藏的密道地圖。”
聽到這個結論,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眸中頓時浮起亮光:“想不到皇宮地下竟果真藏有密道。”
他兀自嘆了一瞬,又問秦婉道:“既然如此,你能否將那密道的圖形畫出來?”
秦婉卻垂眸道:“密道的地形圖以巧妙的方式與秘籍結合在一起,要單獨將其畫出,則需要先將其和秘籍分離開來,這當中奴家還有幾處疑問未能想明,所以還需要一些時間。”
伴着她的話,太子殿下眸中浮現出些許失落,卻對她道:“且不必着急,如今形勢漸漸對我們有利,你定要細細斟酌,將正確無誤的地形圖畫出來。”
“是,奴家謹遵殿下旨意。”秦婉又連忙向太子殿下伏身行禮,並道:“一旦得到那些問題的答案,奴家便立刻向殿下稟報。”
見她如此恭順,太子殿下露出滿意的表情,親身上前將她扶起。
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眸將秦婉打量了片刻,而後伸出一隻手來,擡起她的下頜道:“在蕭府要是不習慣,就搬回東宮來住吧。”
那端華俊秀的面龐呈現在眼前,秦婉卻控制不住的微蹙秀眉。
她巧妙的避開他的觸碰,垂下頭用滿懷惶恐的語調道:“想必殿下也知曉奴家在東宮裡面臨的危機,所以纔會安排奴家寄居在蕭府上,如今若是要奴家回到東宮之中,奴家實在是惶恐。”
秦婉說得甚是肯切,也令太子殿下陷入沉吟。
她並沒有將真相戳破,只是用這含糊的話語描繪,然而一切卻已不言而喻。
太子殿下頓了許久,終究沒有勉強她,恢復了慣有的疏離道:“也罷,你便先待在蕭府吧,其他的今後再言。”
說完,他已自座上起身,似乎打算就此離開。
秦婉也忙跟着起來,一直將他送至門口,原打算送到蕭府的正門那乘軟轎前,卻被他示意阻住,於是慌忙行了恭敬的拜禮,以示作別。
目送那錦衣的身影消失在蕭府的庭院裡,秦婉終於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實則她並未將一切都告訴太子殿下。
那幅秘籍中所隱藏的地形圖她早已能夠分辨出來,卻謊稱仍有疑點未能解開。
如今即便太子殿下一改往日,對她也格外照拂,她卻再也無法相信。
歷經過這一切,她終於懂得一件事,就算承受着秦氏一族的遺命,需得效忠於太子殿下,卻再也不能將決定自己性命的關鍵交到別人手裡。
對於自己的這一變化,她卻並未覺得慶幸或者得意。
秦婉倚在門框上,舉目朝庭院中看去。
透過掩映的枝木,她看到了蔚藍天空中游移的雲。
無論是太子殿下、蕭嚴還是顧子陵,這些如今與她拴在同一條命脈上的人們,卻已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傾盡一切的去相信。
或者自父親離世之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吧?看遍世間,又還有誰可以令她還無防備的去面對?
她輕嘆一聲,眼前的天空中卻莫名的勾勒出那個冷峻的身影。
她於是連忙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卻又控制不住的想着他現在在哪裡,又在做着什麼?
被秦婉掛念着的那個人此時已然回到了琉璃宮中。
肅殺的大殿之中早有負責傳遞消息的人等候,見到他便上前行禮,握着劍向他稟報:“王府的奸細已經抓到,正等候攝政王處置,另外王府有傳信,攝政王要與您會面。”
聽說攝政王要與自己見面,李雲往端起茶盞的動作便頓住了。
他沉吟了許久,方纔應道:“即刻給王府回信,三日後我會前往王府拜見王爺。”
“是!”那名殺手利落的應了,抱拳垂眸等候他的下一步發令。
“你先退下……”李雲繼續方纔的動作,將茶盞引至脣畔淺抿一口,話才說到一半卻斷在了半截。
他將茶盞端詳了片刻,接着又取來桌上的玉壺聞了聞,目光微詫道:“這壺裡的酒……”
旁邊那名殺手恍然應道:“昨夜那位小姐讓屬下將壺裡的酒換成了水,說是宮主的意思。”
那人說着,同時掀起眼簾,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卻見他握緊了茶盞,似怔住了一般許久未動。
又待了片刻,那人才試探的喚道:“宮主……”
李雲回過神來,對立在面前的殺手道:“退下吧。“
那名殺手雙手抱劍,退後一步轉身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了清冷而又失神的聲音:“赤夕。”
聽見宮主喚自己的名號,名叫赤夕的殺手連忙回過身來:“屬下在。”
桌機前的男子依舊握着茶盞,目光凝視在上面未曾離開,彷彿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對他說話:“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朝一日不再做殺手了,你還可以做什麼?”
他語調沉緩的說着這句話,身側的殺手卻緊蹙雙眉,眸中透露出即便在面對強敵之時也不曾有的慌亂。
那名殺手急忙單膝跪地,儘管極力維持也難掩惶恐道:“可是屬下做錯了什麼,還請宮主明示。”
顯然他是誤會了,李雲側過頭來看向他不安的模樣,將手裡的茶盞放下,又恢復到慣有的冷峻,垂眸道:“你想多了,退下吧。”
那人終於誠惶誠恐的退下,而李雲則起身行至大殿一側。
他緩步前行,路過依次排開的許多劍架,在其中一個劍架前停下,擡手輕撫上面擱着的那把劍。
那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劍,完全由玄鐵打造,沒有絲毫墜飾與刻紋,卻散發着比其他所有利劍都要強烈的殺氣。
這殺氣承自於他的主人,而這把劍也和他的主人一樣。
寡言而又陰沉,這是李雲第一次見到先任琉璃宮宮主時對他產生的印象。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不需要言語,就連手裡的劍也不發出絲毫的聲響便取了別人的性命。
如同那個狂風驟雨的晚上,他抽出深埋在他父親胸口的劍,緩步踱至默然在黑暗裡看着一切的他,而後擒住了他的下頜,久久凝視着他充滿悲傷和憤怒的眼眸,傳來那滄桑的聲音:“這纔是殺手的眼神。”
“跟我走吧,孩子。”殺死了他全家的男人,卻向他伸出手,帶給他唯一的一絲生機。
“從今以後,你叫靳刖。”他騎在馬上,徑自說着話,也不顧身後的孩子能否跟得上。
李雲卻只是忍着那已經死去的人們加諸於他身上的傷痛,吃力的前行,終究沒有回頭朝那個被稱爲“家”的庭院裡再看一眼,而是跟着這個滿身殺伐之氣的男人離開。
所有的記憶都模糊了,可唯有那夜空氣裡的潮溼和冰冷讓他記憶猶新。
從回憶中醒來的李雲將那把嗜血之劍自劍鞘裡釋放出來。
他揮起那把劍,將強烈的殺伐之氣盈滿大殿。
鋒利的劍刃劃破空氣,泛起令人心驚的劍氣。
他彷彿不知疲倦,在沒有敵人的情況下激烈征戰。
待到揮汗如雨,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他才狠狠將劍插入地下,被碎髮掩藏的雙眸卻在燈燭下浮起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