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木把蒼蒼壩樑以西到青羊山左右的地形研究了好長時間,他發現從羅圈背樑到鍋鐺子山再到石泉河後面的松樹樑,都有可能是117旅佈下的疑兵,是騷擾和遲滯皇軍的。但只要赤圍大道在皇軍的手上,第四旅團主力便可放膽去攻擊117旅。他的臉上掠過一絲獰笑,回頭對梅井慎太郎大佐說道:“梅井參謀長,命令第17聯隊,第13聯隊和第25主力 聯隊按序向青羊山開進……”
按着以往的習慣,只要過兵,即使不是這麼多的兵開到,金生泰也都得東西門緊閉,護院上牆,炮樓裡大擡杆裝滿**,明暗哨都瞪大眼睛(四十一軍東去時例外)……可今天這兵可就太多了,超過以往每一次東北軍來回過境。但多歸多,這次不一樣,人再多也沒有要進金生泰的一點意思,從一清早就在文珠溝門兒那聚着,人越來越多,都開上了小樑,擠進了樹林。
也早有人匆匆來到住在西花園的國大東家那裡,說道:“國大東家,常發護院叫我來稟告您,後面大道上天剛要亮時,就到了好多兵,這會兒越來越多。都聚在文珠溝門兒,樑上和樹林哪兒都是……”國大東家聽他一說,有點吃驚。他暗想,據說那支南軍從赤峰撤回來了,是夜間過去的,眼前的這支,是斷後的?……看來小鬼子一定是追過來了……
想到這,他越來越坐不住,就對那位傳話的護院說道:“去,把東大門打開……”那個護院叫安慧,是個腿腳麻利的小子,他應了一聲,就出去了。他邊走邊想,那麼多兵開到那,大東家怎麼還讓把東門開開?他怎麼也想不通,就一溜小跑兒,去找護院的頭兒,連發。連發也想不明白,立刻蹬着梯子下了大牆,三步並作兩步,來見東家。
國百靈正在那掐着指頭算計,南軍是上月初,27號開過去抗日的,大約是3月4日夜間撤回來的……連發的到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忙問道:“東大門開開了嗎?”連發本來是帶着很大的疑問來的,可大東家劈口就問東大門開沒開,一萬個問號也只好壓下,忙回話道:“回大東家的話,安慧他們幾個去開了……我想問一下,以往過兵,咱們是不開門的,現在他們就在文珠溝門兒,那兵多了去了。有兩個事我不明白,不知該問不該問。”
國百靈看了看他,強壓住心頭的不安,說道:“有啥該問不該問的,小鬼子就要追過來了,不明白你就說。”連發想笑一下以緩解一下氣氛,也是感謝東家,但礙於東家的臉色,那笑又趕緊消失在臉上。他說道:“第一個不明白,外面陳兵無數,您要開大門;第二,那些兵都直着脖子向東看,不知在看啥?”一口氣問了兩個問題,停了停又說道:“那些兵,衣衫單薄,血跡模糊;雖凍得發抖,卻一身殺氣……”
國百靈聽到這,神情一凜,他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想,此軍還是南軍無疑。屈指一算,半個多月,與小鬼子殺了這麼長時間,哪能不血肉模糊。這些天就有一種預感,總覺得不安,所以忙着打理幾筆生意。也知道大道上一直過傷兵,粥了茶了沒少獻,都是下人去的。他一邊吩咐大管家郭東林趕緊用大鍋,撈小米飯,豬肉燉粉條子,一邊讓連發帶他去東大門。先是安慧的的臉色變化,這連發也是神情七上八下,他看着連發在頭前帶路,就說道:“你們些個孩子娃娃,懂什麼?你們以爲大門不開,就安享太平了嗎?”
“喜峰口從3月12日就打起來了,中國軍隊和小鬼子在血拼;古北口,3月10日就開戰了,小鬼子不但以重兵強攻,還用飛機轟炸了古北口河西村,炸得房倒屋塌,人畜慘狀,實不忍賭……小鬼子是要攻下我長城呀……”連發被大東家幾句話,驚得如夢初醒。第一,大東家怎麼知道的這麼多,第二,小鬼子怎麼這樣不講人性……他正爲大東家所折服,已跟上來的金生泰管事的人物中,賬房先生楊成贊也插言道:“山海關,1月1日就打起來了,小鬼子非佔不可,東北軍死了一個團的人,敗了……”東燒鍋管事李明山也說道:“中國軍隊也不含糊,在長城各口,死守奇襲,用大刀砍的鬼子人頭落地,像皮球滿地滾……”
連發手臂一揮,說道:“我去開大門……大東家,您就不要去了……”
由於文珠溝門兒離金生泰東大門也就幾百米,正當丁旅長宣佈完主力各部所要進入的預定位置和235團與旅部所要開進的方向時,那座小城的東大門開了以後,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身穿青棉襖青棉褲,足蹬青段子棉鞋,腰扎一把藍綢帶,上面掖着盒子炮。他從就要散架的簡易木橋上涉水過河,向北而來。大多數官兵都向東翹首企盼,駐足在緊鄰河東岸的都三三兩兩到河邊捧水洗臉。連發穿過成堆的人羣,越走越有勁,倒少了一種畏懼之感,多了渾身的英雄氣和親近。
司令部出來人迎着他往前走,誰都沒問他幹啥來了,有何目的。到了帳篷前,不等別人示意,他一腳邁進去,朝疲憊不掩軒昂的丁旅長擡手作了一個揖。又向他身邊或神采低沉或繃帶纏身或鬍子拉碴的長官們,行了一個羅圈揖,顫聲說道:“在下連發,是金生泰的護院。我家國大東家已經吩咐東門大開,並派在下前來,請各位長官進去喝茶……”丁旅長等衆長官突然看到這位不速之客都一愣神,又聽他不卑不亢的說話,方覺當前十萬火急形勢下,可能出現新的情況。
衆長官互相看看,只見連發說完話,不容置疑的出去站着去了。吉副旅長坐在最裡邊,輕聲說道:“喝茶,不是簡單的喝茶呀,熱河人民的熱情已經與抗日烽火一樣高漲……”他目視丁旅長,又說道:“走吧,作戰和喝茶都不能耽誤。什麼茶去了就知道了……”丁旅長聽了吉副旅長的話,心頭自是一凜,開始佩服起吉副旅長來。有人說他和韓處長走得近,也有人說他和張參謀長都已經是韓處長的人了,是不是沒法確定,可這水平和看事的透徹及高度,有韓處長的風格和做派。
丁旅長轉身對張參謀長說道:“剛纔我說的,各部按預定地點待機行動,特務團和獨立團接着監視石泉河方向,就地搶挖工事……”又看着林青山團長說道:“235團抓緊修整一下,各部有剩飯的集中一下,你們趕緊吃飯……”這時外面站着的連發又說話了,他揹着手,望望東邊,又望着東燒鍋南面的石砬樑,說道:“還用得着你們做飯?我們國大東家早吩咐下去,估計再有一會兒,豬肉燉粉條子也給熟了……”
早有工兵把東燒鍋的大門外對着的破木橋,用砍下的樹木加固了一下。看到連發大大咧咧的樣,各位長官也一下放鬆了,也沒人招呼衛兵。只有不到一個排的衛兵,自發地遠遠地跟在後面走。木橋雖經過加固,一下上去那些人,吱吱呀呀好懸要倒。除了連發所有人的鞋都弄溼了。丁旅長等各位長官過了橋,都開始端詳各部所處的位置,又東望石泉河方向,只見那莽莽蒼蒼的林海,已是兇風漸起,山雨欲來。不時得傳過來的槍聲,告訴每一個人,與茂木老鬼子的戰鬥,壓根就沒停止;鬼子雖然勢衆,陷在這汪洋大海中,也是腹背受敵不得安寧;韓處長雖然走了,他建立起來的武裝沒有走,神出鬼沒在這林海中,牽制鬼子,呼應着主力。
丁旅長聽着那一會兒稀落一會兒連片的槍聲,心裡一下亮堂了不少。他擡頭望向了鍋鐺子山一直到眼前的石砬樑,真想喊兩嗓子,韓處長——,你在哪裡——
邁下橋,踩着石子兒路,他覺得輕鬆不少,希望和轉機也許就在這個小城。這時特務團派人追過來,此人下了橋,由於追得慌亂,褲腳都溼了,忙向丁旅長敬禮說道:“報告長官,鬼子前鋒已經到了黃窩鋪和石泉河之間,各段都被熱河獨立團騷擾和牽制。另外,在羅圈背樑,也有我們的人,給鬼子製造麻煩……”
丁旅長聽他說完,命令道:“命令,就在這文珠溝門兒,掩護性阻住鬼子。起到遲滯作用後,聽命令後撤……”他又對吉副旅長命令道:“按原命令,各部向預定地點開進,待特務團和獨立團撤走後,完成對茂木第四旅團主力的包圍……”吉副旅長安排衛兵向張參謀長傳達命令去了。丁旅長似乎在自言自語說道:“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楚侖告訴老孃,說那個隊伍進了二叔的莊園。一家人的心裡很是七上八下,好在秀珍和婆婆還有孩子,見識了那個隊伍都是好人,遂都不像楚侖那樣心驚肉跳。楚侖不但被子彈嚇壞了,還做下了肺病,老是咳嗽。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爲啥過兵都來找他,找富人要錢糧,找他;找窮人帶路,也找他。第一次是在東樑上,把他嚇壞的;第二次是帶路到掛麪鋪,朝他要現大洋,沒有就綁在凳子上,把穀穗搓碎,倒上水,往她嘴裡灌。不說,又灌辣椒水,還灌了煤油,一下把他的肺嗆壞了。
大太太看兒子真斷了大煙,喜在心裡。可兒子要恢復祖業,沒有銀子還不行。要去求楚進三幫助一些,這個小叔子還肯相信他的二侄子楚侖嗎?估計楚侖都不敢去找他二叔,好在楚侖還得將養時日。鍋鐺子山那邊,老是在放槍,大夥都留心看楚侖別聽着,以免嚇壞他。後半晌他睡了一覺,出了透汗。這讓一家人很高興,都盼着他早一點好起來。落了汗以後,他說:“你們把我的手和腳捆起來吧,不然這一夜,我不知怎麼過得去……”
張燈以後,後山那邊,槍聲爆豆子的響,在當院就聽得到。外面有動靜,秀珍和楚蓮作伴出去一看,原來是一匹白馬,把脖子探進大門要進院。關鍵是後面有一羣狼要吃它。她們娘倆把馬放進來,又架了一堆火,以嚇唬狼羣。
楚侖聽說那匹白馬脖子上有一塊青記,忽然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