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說話。
詭異的沉默迅速在病房內蔓延開來。
阿音心有擔憂，儘管畏懼着此時此刻的霍老爺子，但最終還是壯着膽子開了口：“先生……您終於回來了，求您……想想辦法救救東庭少爺吧！”
如果大小姐是被霍清隨威脅，不得不犧牲放棄掉東庭少爺，那麼，能改變這一局面的，只有老爺子了。
畢竟，那個私生子在霍家，對老爺子和崢少爺是不同的。
他那麼尊敬老爺子。
只要老爺子出馬，一定行的。
打定主意，她繼續求情：“先生，您……”
“淑媛。”
兩個徐徐緩緩的字，打斷了她的懇切。
被喊道名字的霍老夫人倏地擡起了眸。
四目相對。
霍老爺子望着她，忽然有種才一段時間沒見，她便老了很多歲的感覺，可實際上，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在國外知道這些事的那一瞬間，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樣啊。
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他開口：“事情，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回來了。”
阿音一喜：“先生，那……”
“阿音！”霍老夫人冷靜呵斷她。
阿音語噎，不得不閉嘴。
“你繼續說吧。”霍老夫人重新看向對面人。
望着她仍是一副強撐的模樣，一如這些年，霍老爺子眸色暗了暗，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但……
所有此時不該有的情緒狠狠被壓下，他和她一樣冷靜的開口：“東庭自出生，若無意外，便是以後我們霍家的掌權人，小時候，他很長一段時間是養在你身邊的。在清隨被帶回來前，東庭，是整個霍家的驕傲，最耀眼的存在，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他頓了頓：“可即便清隨回來，我的私心裡，也是偏向東庭多一些，畢竟，他是霍家名正言順的孩子，也或許，因爲是自己看着長大的。而清隨，我相信他會有自己想做的事，會走得很遠，事實上，如今的盛世，就很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
霍老夫人忽的重重冷笑，手指攥緊了被子：“一定要在我面前提那個私生子的名字？！你到底想說什麼？”
被突如其來的打斷，霍老爺子沉默了幾秒。
他看着她，眼神越來越複雜。
他沒有順着她，而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繼續：“我從來不反對東庭應該要心狠，從古至今，要坐上高位，都需要付出代價，這在世家裡，很普遍，沒有誰會是乾淨的。不夠殺伐果斷，不夠心狠，註定會失敗。可東庭……”
刻意停頓兩秒，霍老爺子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很想看進她的心裡去。
“他有的，已經不僅僅是心計和權謀，而是不能原諒的邪念！十年前啊，他纔多大？！那個時候騙了我們所有人，竟然想殺人！”
邪念兩字一出口，他的柺杖重重捶打在了地板上。
霍老爺子臉色鐵青，不容置喙：“他可以和清隨競爭，甚至他對付東庭，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因爲我以爲，他有底線，他有良知！可事實上，他是要置清隨於死地！甚至不止一次！”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如同一塊巨石，猝不及防的砸在了霍老夫人和阿音身上。
呼吸一滯，霍老夫人望着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他知道了什麼！
“你……”
“淑媛，你我夫妻這麼多年，這是我第一次對你失望。”霍老爺子滿腔的失望，“我失望，是因爲你一再容忍東庭觸及法律的胡鬧！我失望，是因爲沒想到你不僅知道當年東庭做的事，甚至推波助瀾！淑媛，不管怎麼樣，他也是你的孫兒啊！”
他很想闔上眼不去看她，可痛苦衝撞，他沒辦法做到。
“可我最失望的。”緩緩睜開眼，霍老爺子搖頭，“淑媛，是你決定犧牲東庭，很大程度上，是爲了自己，如果你真的想過霍家，就不會任由他去做那些事！”
像是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霍老夫人臉色一變，一口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好久，她纔不敢置信的發出聲音：“你……你就是這麼認爲我的？”
他竟然……
剎那間，她只覺胸口窒悶的感覺又來了。
很難受。
“你……”
“淑媛。”霍老爺子沒有回答，而是換了話題，“東庭的事，我會處理，霍家面臨的問題，我也會解決，你們……誰也不許再管，你，好好養病就好。”
話落，他看向阿音：“阿音，去把霍嶸叫進來，我有話要對他說，你在外面陪着君陶就好。”
阿音喉間發澀。
儘管他沒有說自己一句，但那些說大小姐的話，何嘗不是在說自己，警告自己？
“好……”她應下，隨即出門。
霍老爺子這才重新看向牀上人，沉默了兩秒，他開口：“清隨……他母親的身世，也就是他的外婆是誰，我已經知道了。”
毫無徵兆的一句話，驚得霍老夫人臉色再度變了變，同一時間，心底涌出一股無名情緒。
“你……”
霍老爺子仍舊看着她，像是在隨意詢問：“淑媛，嫁給我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甘心？所以當初知道他母親的來歷後，纔會那麼憤怒？”
“我沒有！”霍老夫人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反駁。
霍老爺子沒說話。
沉默流轉。
霍老夫人莫名覺得憤怒：“你什麼意思？！你……”
“咚咚咚——”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霍嶸推門進入。
霍老夫人驀地噤聲。
“爸，媽……”霍嶸整個人的大腦都是混亂的，一時之間並沒有發現兩人的異樣，只當氣氛不對是在爭論東庭的問題。
霍老爺子聞聲看了他一眼，沒讓他過來。
“阿嶸。”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威嚴，“接下來的事，我會解決，不論誰，都不準有異議，我不是跟你們商量，而是通知你們，明白嗎？”
霍嶸不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爸，我明白……”
只是他垂落在身側的手，到底還是不自覺的握緊了拳。
霍老爺子看到了。
“砰”的一聲，柺杖再次重重砸在地板上。
霍嶸身體冷不丁一顫，想要說什麼，明顯帶着斥責的聲音便搶先響了起來——
“不管是東庭還是霍家，或是清隨，走到今天這一地步，你，霍嶸，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霍嶸下意識想要反駁：“爸！我……”
霍老爺子站了起來，目光沉沉：“當年，你和君陶相互喜歡，哪怕清隨母親出現，你對君陶始終如一，這讓我們都很欣慰。後來，他母親知道了君陶的存在，決定退出，可不知道爲什麼，你和她越了線，至此，你覺得她心口不一，破壞了你的家庭，對她極其的厭惡。”
被提醒當年事，猶如傷疤被揭開，霍嶸臉色不好看。
“當年……”
“可她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當年不止是你，我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霍老爺子冷哼，“可你做了什麼？沒有聽她解釋，沒有調查清楚，就給她定了罪名！你知不知道當年，她也是被人設計的！”
設計？！
霍嶸不敢置信，喉間晦澀：“我……”
“你恨她，後來知道了清隨的存在，你更恨清隨。”霍老爺子眼中的失望濃到化不開，“既然恨他，爲什麼非要帶回來？你的選擇，是折磨他，還是折磨你自己，霍嶸，你心裡清楚嗎？”
“我……”
“既然帶回來了，他和東庭兩個人會有的問題，你想過嗎？你注意過嗎？你什麼時候，是替他考慮過的？從帶他回來到現在，你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嗎？霍嶸，你沒有。”
每一句話，就像是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臉上。
張張嘴，他想說什麼，卻發現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霍老爺子搖頭：“你還不及阿崢，至少阿崢，是真的把他當自己的侄子看，真正的關心他。人都是有感情的，誰對他好，他也會對誰好。”
不過話落，他自己也苦笑：“我也有責任，沒有引導好東庭，我們都有責任。”
“爸！”
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嚴肅，他說出決定，不容置喙：“東庭所做的，已經枉顧法律，害了一個又一個人，他需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承擔他該承擔的責任。”
霍嶸臉色煞白：“爸……”
霍老爺子止住他：“人，可以窮，霍家，可以重新來過東山再起，但霍家的兒孫，不能無法無天，不能善惡不分，草菅人命！”
“爸！”鬱君陶衝了進來，淚流滿面，痛苦不已，“一定……一定要這樣嗎？爸……你救救東庭啊，他是你的孫子啊，東庭……”
霍老爺子沒有心軟：“該說的，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既然是他犯的錯，就要付出代價。這件事，誰也不準再插手！”
“爸！”
“爸！”
“先生！”
霍老爺子沒有理會任何人，而是看向了霍嶸，面無表情地說道：“找人把君陶送回去看着，在事情沒解決之前，不準離開老宅半步。至於你，跟我走，收拾爛攤子。”
霍嶸大腦已是一片混亂，一股不好的預感涌出，他下意識問出了口：“怎麼……怎麼收拾？爸，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