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心裡惦記着這檔子事,馮若昭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煩悶之餘便跟着韓氏一起做針線,把縫了好久的枕頭芯子縫製成形,只等決明子買回來,就可以大功告成。而此時,韓氏不光枕套已經完工,給曾祖母的鞋子也差不多了,另外居然還抽空給馮若昭做了條新裙子。
馮若昭在韓氏的要求下試穿,不免要說兩句:“孃的病還沒好全,這般勞累可不行。我又不缺衣服穿,何必着急做這個。”
韓氏道:“這裙子是重陽節前就裁好了的,偏生節前我又病了,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我也沒別的什麼大事,做做針線正好。倒是我瞧着你有些懶懶的,可是哪裡不舒服?”
馮若昭搖搖頭,“沒什麼,只是想着菊霜不久要出去,我有些捨不得她。”
韓氏嘆道:“這就是俗話說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了,哪有許多長長久久的呢。好在她並不是遠嫁,以後仍在府裡做事,你若想她了,見也是見得到的,倒也不用傷心。”因韓氏並不清楚箇中許多細節,只當是尋常的丫頭大了配人,看待此事倒也輕鬆平常。
馮若昭不想她操心,只含糊地應道:“娘說得是,是我一時想得偏了。”
試完了衣服坐下,韓氏叫人來收拾了針線布頭,荷花進來道:“姑娘要的決明子送來了。”
馮若昭心中一動,“誰送來的?”
“二門上的秦媽媽。”
馮若昭不動聲色,“噢,先就放在院子裡,我出去看看。”
馮若昭走出房,見到秦媽媽便笑道:“真是多謝您了,想問問是誰拿來給您的呢?”
秦媽媽回道:“是宋全拿來的,說是姑娘託他幫忙買的。”
“嗯,那他還有沒有說什麼別的?”馮若昭問。
秦媽媽搖頭,“沒說什麼。那會兒大姑娘和二姑娘回府,我也忙着,沒顧上。”
馮若昭點點頭,給秦媽媽開了賞錢,打發她去了。又見楊柳準備要把裝着決明子的口袋拎起來,她便說道:“就放這裡看看,這會兒屋子裡暗,外頭倒敞亮,荷花去拿個簸箕來,先倒出來,再撿一撿,弄弄乾淨。”
荷花應聲去找簸箕,楊柳打開布袋,馮若昭蹲下來,親自在裡面翻找了一回,發現口袋裡面除了決明子之外,只有一小串銅錢,想來是買完決明子後剩餘下來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等到荷花拿了簸箕來,將兩斤決明子全部倒出,她再細看一回,裡面仍然毫無異常,不由得拎着那串銅錢,有些失神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荷花瞧着奇怪,“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沒什麼不妥,”馮若昭回過神來,笑了笑:“挺好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藥鋪買的,應該問一下藥鋪的名字,以後若再要,不管是誰去就直接去這家買。”
說着,她把手裡那串錢遞給楊柳:“你把這個錢拿去給宋全,就說是我賞他的,另外順便問問這個藥鋪的事,就說我還在等他回話呢。”
楊柳接過錢去了,卻一直到天擦黑掌燈時分方纔回來。
馮若昭有些奇怪,“怎麼去了這麼久,見到宋全了沒?”
楊柳搖搖頭,猛灌了一杯茶下去,略喘了兩口才說道:“姑娘不知道,這次我可是跑了好大一圈。先是去車轎房找他,車轎房那邊說他已經下差了,我又去他住處找,好不容易找到他住處,也不見人,管事說是到他把兄弟王興那裡看他乾孃去了。”
“我想着,王興也是咱府上的,就住在後面街上,就跑一趟吧。結果,等我繞到後面找到王興家,還是不在!聽王興媳婦說,宋全跟王興一起出去吃酒了,幾時回家也不知道。我沒辦法,只好就回來了。”
聽着楊柳這一番講述,馮若昭失望至極,心中只覺得空落落的。雖然宋全並沒有明確回覆到底行還是不行,但是這樣一種似乎是故意而爲的避而不見,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她又一次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挫敗和無力。
想了想,心一橫,馮若昭去找秋水:“我娘要給菊霜的十兩銀子呢,我現在就去給她。”
秋水拿了包着銀子的小包裹過來,同時低聲道:“姑娘好好勸勸菊霜罷,這幾日深更半夜還聽到她在偷偷哭,人也有點魔怔似的,真怕她會出事。”
馮若昭一愣,最近她忙着各種想辦法,又屢屢碰壁,只覺得難以面對菊霜,潛意識裡便有些避着她,倒是沒怎麼在意。
菊霜正在房裡燈下做針線,馮若昭問:“這是在做什麼呢?”
“做荷包,”菊霜一邊答應着一邊手上不停,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來,“姑娘不是說我荷包做得好麼,再多做幾個姑娘留着玩。”
“先別做這個了,我有話跟你說!”馮若昭一把拿過她手裡的活計,扔到一旁,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菊霜姐姐,你若真的不想嫁給夏成,就自己逃走吧。”
“什麼?”菊霜瞪大了眼睛,滿臉疑惑和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求了老爺太太,都沒有用。宋全也指望不上,不如你自己走罷。”馮若昭把包裹往她懷裡一塞,“這裡有十兩銀子,還有我的兩件首飾,你都拿着。這兩天我想法子送你出去,你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了!”
“這樣使不得,姑娘——”菊霜回過神來,心中既感動又酸楚,她拉着馮若昭的手,眼淚禁不住潸然而下,“姑娘一片好心我都知道,可是,讓我逃走……這怎麼成呢,我爹孃他們年紀大了,就我一個獨女,我若走了,留下他們兩個老人家,該如何自處?他們這輩子都會擡不起頭來的,太太和大奶奶也會遷怒他們,就連姑娘你,也會被我連累的。外頭世道險惡,我一個單身弱女子孤身在外又如何生存,只會比現在更慘……”
“那就……那就帶上你爹孃和他們一起走吧。”
“姑娘——”菊霜苦笑,“我爹孃那脾氣我最清楚,他們寧死也不會跟我走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願意跟我走了。我們一家子,沒有路引寸步難行,而且身爲逃奴,被抓回來,就是死路一條啊。”
聽着菊霜的話,馮若昭的心漸漸涼了。
先前她也不是沒想過讓菊霜自己逃走,只不過也擔心她孤單在外的安全問題——這世道險惡她前不久才親身領教過。就算菊霜是個成年人,單身在外,一樣姦殺拐賣皆有可能。
如今其他路都走不通,沒辦法才把這最後一種選擇搬了出來,卻未想到這些限制和後果,最關鍵的是,菊霜她自己的態度完全是拒絕的。
愣了半晌,馮若昭長長地嘆了口氣,低低的道:“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纔想到這個。姐姐再想想吧,這些東西你先拿着,若是想走的話,隨時和我說一聲,我一定幫你。”
菊霜緩緩地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將銀兩首飾輕輕退了過來,“姑娘仁義,待我們下人是極好的,可是禮法上就疏漏了些——說句奴婢不當說的話,就因爲姑娘不守禮法,所以纔不得太太喜歡,爲這個姑娘前前後後吃了不少虧,也該長些記性了。你這會兒跟我說的這些,太太若是知道了,姑娘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今日之事我向菩薩起誓,死也不會說出去,可是,姑娘一定要記住,以後萬萬不可再做這樣的事了。”
滿心悲涼,寂寞如雪,從菊霜那裡出來,馮若昭的心情只可以用這八個字形容。一時焦躁得難以自持,她跑去韓氏那裡跟着做針線。
在韓氏房裡把菊花枕頭徹底完工以後,她又磨蹭了好久,纔回到自己房上牀睡覺。夜裡睡得也不甚安穩,天未亮便早早地起了牀。
她在小校場三圈跑完馮若晟纔來,見到她時,不免關心一下,“妹妹怎麼看着臉色不是太好,是哪裡不舒服嗎?”
馮若昭勉強笑了笑:“大概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的緣故吧。”
“怎麼了,有什麼心事?”
“也沒什麼,菊霜就要出去嫁人了,我有點捨不得她。”
馮若晟不以爲然地一哂,“只是嫁人而已,還不是在咱們府上,回頭再給你添幾個好用的丫頭就是了。對了,阿碩約我明日去放鷹——”看到馮若昭一臉茫然,他自笑了,“我和你說過的,就是金磊,阿碩是他小名。明天我們一起去放鷹,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捎給他的?”
馮若昭微微搖頭,“沒什麼特別的話要說,上次送那麼多東西,你替我謝謝他。”
馮若晟還要玩笑幾句,馮澤卻來了,於是兄妹二人散開練功。
練得差不多了,馮若昭向祖父和兄長告退。此時馮澤正在給馮若晟細細講解一招頗有些難度的刀法,只點點頭便讓她離開了。
馮若昭回到廳上,卻發現原本跟着自己一起來的荷花和楊柳都不在,桃子卻來了。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奇怪,“荷花和楊柳呢?”
桃子回道:“剛纔太太派人來要找荷花姐姐和楊柳姐姐呢,秋水姐姐就讓我來叫她們回去,留我在這裡等着姑娘呢。”
謝夫人有話要問?最近自己有什麼值得她一問的,或者說有什麼不堪一問的——背心上冷汗涮地一下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