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婆一出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去,一下子都站了起來。那穩婆一時也顧不上別人,徑直向胡大夫急急地說道:“二奶奶又沒力氣了, 那藥還可再用嗎?”
胡大夫略一沉吟, 自藥箱中取了一個小藥瓶出來, 遞了過去, “再服三顆, 便不能再服了,服也無用。”
穩婆一把抓了過去,隨口說了一句:“就怕現在也無用了。”
馮若昭揪住她, “現在到底什麼情況了?”
穩婆勉強笑道:“姑娘,這種生孩子的事, 你就別摻和了, 耐心等着就是。讓我趕緊進去……”
“不行, 我也得進去看看。”馮若昭當機立斷,轉向謝夫人, “祖母,讓我進去瞧一瞧。我的醫術您是知道的。指望這藥起效果,只怕時間太長會有危險的。不如,我看看能不能給母親扎幾針,讓她恢復一下/體力, 這樣快!”
謝夫人猶豫不決, “這……你一個未婚的姑娘家, 是不能進產房的!以後只怕於你婚姻不利啊——”
“祖母, 現在可是人命關天!”馮若昭着急地道, ”我是爲了救人才進去的,神佛會保佑我的, 沒事的!”
她明白,之所以有未婚女子不能進產房的說法,是因爲擔心未嫁女見了生孩子的痛苦場景,對婚姻生育產生心理陰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講究是有道理的。可是,現在這樣的狀況下,如果不進去幫忙,最後韓氏和肚子裡的孩子出什麼狀況的話,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謝夫人略有些意動,望向馮獲,“二郎,你看呢?”
馮獲微一沉吟,向馮若昭道:“你進去,只把脈和扎針就是了,別看……明白嗎?”
“明白。”馮若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轉身拿過楊柳手中早已準備好的那個木箱子。
“有什麼狀況,最好出來跟胡大夫商量一下。”望着女兒踏入臥房門內,馮獲有些不放心地叮囑。
“知道了。”
“到底怎麼樣了?!”一進產房,關上房門,馮若昭便向穩婆發問。
“胎頭已經下來了……就是二奶奶沒力氣,孩子卡在那裡出不來啊!”穩婆一臉愁苦,正和她的兩個助手用寬布條子幫韓氏勒腹,試圖幫忙她讓胎兒出來。
韓氏勉力地轉過頭來,“昭兒你來做什麼?!快出去!出去!”
“娘,我是來幫你的,”馮若昭回答,“你躺着,不要亂動了!趕緊恢復體力纔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箱子、拿出產鉗、穿上罩衣、戴上口罩、洗手、消毒……這一系列的舉動以及裝扮,令屋子裡的另外三個人驚呆了。
“姑娘,您這是——”穩婆磕磕巴巴地問,“這是要幹什麼啊?”她心裡直犯嘀咕,二奶奶這不還沒死嘛,這三姑娘怎麼就穿上白衣服了呢。臉上還戴着白布,這怪模怪樣的打扮,難不成是要跳大神?
馮若昭衝她們笑了笑,安慰道:“沒事,這是從洋和尚那裡學來的醫術。”
一切準備就緒,她拿着產鉗往韓氏腳頭那邊去,饒是她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思想準備,但是當看到宮口全開的產道時,她還是被大大地震撼了。她感覺到來自心底真切的恐懼和疑慮:
真的要這樣做嗎,從來沒有親自動手試過,這東西能管用嗎,這可是最親的親人,這是兩條性命……
她拿着產鉗站在那裡,完全沒有辦法做出任何行動。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冷汗一重接一重,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彷彿隨時會從喉嚨裡蹦出來,呼吸變得十分粗重,眼前的景象似乎也變得有些虛幻了……
不行,我做不到——
她想着,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挫敗感。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不能支撐自己的身體,就在她快要倒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穩婆驚喜的叫聲,“出來了,出來了!”
馮若昭精神一振,只見一個小小的小傢伙伴隨着血水出現在了視野之中,身後還拖着一截灰色的腸子,馬上她便醒悟到那應該是臍帶。
太好了,馮若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連忙退開一旁,讓穩婆處理臍帶,包裹小嬰兒。
“孩子怎麼不哭啊,”穩婆在小傢伙背上輕拍着,又發現了新情況,不由得十分着急,“估計是憋太久了。”
馮若昭一聽,急忙道:“快,快給我,讓我救他。”沒有多想什麼,她把小傢伙往牀上一放,跪在邊上便開始做人工呼吸。此時的她心急如焚,如果在一分鐘之內,還哭不出來,很可能會導致永久性腦損傷的。
終於,在她連續吹了十來次之後,小傢伙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哭了!哭了!總算哭了!”穩婆大喜,把孩子抱了起來,爲他清洗穿衣打包。
馮若昭卻只覺得一陣緊張過後的虛弱,軟軟地坐倒在地上,半天不想動彈。卻問了一句:“娘,你沒事吧?”
韓氏細細地應了一聲,“我沒事,昭兒,辛苦你啦……”
馮若昭苦笑,“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哪裡啊,”穩婆滿臉堆笑,“今天多虧了有姑娘在,才保得小少爺和二奶奶母子都平平安安。”
“小少爺?”
“是啊,”穩婆笑着回答,“恭喜姑娘多了個弟弟。”又向韓氏道:“恭喜二奶奶了。”
韓氏勉強說了一句,“你們也辛苦了。”便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這一次生產着實把她累得夠嗆。
馮若昭隨着穩婆等人出去,眼前盡是一片喜氣洋洋。忽然蕭先生進來,滿面歉意地道:“是我來得遲了,可都平安嗎?”
衆人正圍着新降生的小傢伙歡聲笑語,如今母子皆已無恙,倒也不甚在意,忙道:“平安平安,蕭先生來得正好。”
蕭先生不放心,看了看小傢伙,說了幾句誇讚討喜的吉利話,又進去看了一回韓氏,出來以後私下裡對馮若昭道:“這回可得給淑人好好補補,氣血虧得厲害。”
馮若昭點點頭,“我知道。我親自擬了孃的飲食單子,給她慢慢調理。”
蕭先生又道:“我瞧着別人都開心得很,你反倒好像有些悶悶不樂似的。那可是你嫡親的兄弟,你總不至於怕他奪了你的寵愛吧?”
馮若昭笑了笑,“那哪兒能呢,不是爲這個。”
蕭先生笑道:“我想着,你也不是這樣的人。那你能否跟我說說,是爲着什麼?”
馮若昭這才把自己在產房裡頭拿着產鉗卻下不了手的經歷說了,又問蕭先生道:“先生,用過那東西沒有,真的好用嗎?”
“當然,”蕭先生道,“救了好幾條性命了。這東西還是你告訴我好用的,怎麼如今反倒自己懷疑起來了?”
馮若昭沉吟了半晌,有些垂頭喪氣,“也許我是在懷疑自己。我覺得自己根本用不了這東西,我下不了手……”
“這也是情有可原,”蕭先生嘆道,“他們是你至親至愛之人,難免會對你有些影響。”她看着馮若昭,“我倒覺得,你也不必糾結於此。就算是你真的幹不了這個,也沒有什麼好沮喪的。再說,你還能幹別的,你弟弟不就是你救回來的?!”
見馮若昭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蕭先生又接着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力所不逮之處,不必自責。有些能力不足,可以學習克服。有些事實在做不到的話,也可以努力多做一些自己做得到做得好的事,也是一樣。若只是沉淪於此,就此自暴自棄,於己於人,都無好處。”
聽了蕭先生的話,馮若昭感覺好多了,她本是玲瓏剔透之人,稍加點撥便領悟明白,不由得笑道:“先生說得是,是我先前太過求全責備了。”
因馮獲得了嫡子,馮府上下加發一個月月錢,府中一片喜慶。謝夫人和馮老太太尤其喜悅無限,拿了許多賞賜出來,自不必細說。洗三之日,近親來賀,馮若昭幫着甘氏一起料理,倒也井井有條。
過了兩天,馮老太太對馮若昭道:“你祖父祖母有意接我們過去國公府那邊住,你覺得怎麼樣?”
馮若昭一怔,“好好的,祖母怎麼想着這個了?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馮老太太笑道,“現在可不一樣,你和你弟弟不養在她跟前,只怕她是睡不好覺的。”
馮若昭略想了想,笑道:“我聽老祖宗的。”
馮老太太道:“那好,等過完年,你和你爹孃就搬過去。我還住這兒,傍着你三叔祖。你若想我了,就來看看,倒也方便。”
馮若昭道:“老祖宗何不跟我們一起搬過去?這樣不是更好?”
馮老太太點了點她的額頭,“一貫說你聰明,怎麼這會兒倒糊塗起來了?我若也搬過去了,你出門的機會不就少了?”
明知馮老太太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欲和謝夫人住在一處。但是被她說出這樣的理由來,馮若昭有些無語,只得笑道:“原來老祖宗是爲我着想。”
馮老太太壓低了聲音,“其實也不全是爲了你,哎,我和你說,以後你過來看我,這邊就我們兩個人,我們偷偷出城打獵去,不然像現在,你爹孃全在跟前,我想帶你出去玩都沒得機會。”
原來是爲了這個……這老太太!馮若昭哭笑不得,點頭道:“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