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十八年六月二十一
魯府
魯侯與二人,正靜處在一間竹室之中,這竹室簡單,卻極是清幽雅緻。
室中空無一物,只有一幾,几上放着幾本經書,又有一個雨點花瓶,插著數株花,疏疏幾片,已是淡雅宜人。
琴聲流淌在室內,聲聲入耳,似是欣悅,又似傾訴,卻正是對面一位身着淡紫裙的少女,盤膝跪坐,青絲無風而動,素手攏、捻、抹、挑。
不一時,一曲作結,聲漸收止,餘歌還在,魯舒蘭收回了手。
“好好好,你的琴藝,真是越發長進了。”魯侯哈哈笑的說着:“玄達道長,黃先生,你們以爲如何?”
周圍一個道士含笑不語,如方信見了,就應該知道是當年從省城回鄉,半途遇到的那個道士,此時,這道士卻也變了樣,不動,就有那種濃郁的出塵之意。
“是不錯!”黃先生,正是大儒黃少陽,他對魯侯的話,並無意見,只是平淡的一句。
魯舒蘭卻彎腰行禮,爲三人上茶,上完茶後,就有些黯然的退了出去,雖然她是魯候的女兒,但是有些場合,由不得她參與。
見她退了出去,魯侯才嘆了一聲,說着:“癡兒!”
三人於是品茶,端坐於一室,這時,初夏六月,陽光灑過走廊,茶香隱隱,一時間,竟然靜如無人。喝完一茶,魯侯終於拿起一本書來,說着:“黃先生,你對這本仁禮本意論,有何看法?”
方信自一月十六日開始,一直到六月二十日,整整一百五十一天的時間,便撰寫定稿,並且按照禮節。奉給了魯侯、黃少陽、以及程許之。
黃少陽平淡的說着:“這本書,李侍讀已經親自奉上給我,不過昨天我還沒有讀,但是今日早晨,卻已經讀過,正是程先生給我看的。據說昨日,程先生拿到了這書,纔看完,就喜悅地簌簌發抖,等到全篇看完,直高呼妙哉。早晨特來趕來見我,稱之李睿爲五百年來繼聖賢正統,讀書人的真種子!”
“那黃先生,您的意見呢?”
黃少陽斂容,先取出這書。念着:“聖賢語常而少語怪。語德而少語力,語治而少語亂,語人而少語神,何也,敬天命而盡人事,人非天。豈言天。人非地,豈言地。人非鬼神,安論鬼神是非哉?”
“是以君子之道,其根基在人,其功德在人,其儘性在人,以窮人世沉浮、升降、動靜、生死之理,惟大仁大禮於心,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天地之明莫大於日月,人道之理莫大於仁禮,吾不知天地億萬裡之高,吾不知仁禮千百世之繼,而成吾志者,唯其無悔無愧也,如此,端言可說仁禮,仁者愛人,禮者秩序,聖賢之道,人道之要,已在其中,當廣於萬世萬邦之人而說,陰受而陽施,以爲教化,以開大道,興哉斯言!”
“天地之氣,集散無常、流轉百域,然持人道居其間,俯仰之間,天地蒼茫,人事轉眼已爲陳跡,不能不以之興其敬畏,然死生雖可言大,功業雖有沉浮,持道而行,終其九死其猶未悔,尚不足讓君子畏也!”
“孔子說,吾寧知不可而爲之,孟子說,雖千萬人而吾往矣,念此人道之志,養此浩然之氣,雖百十載,尤不知老之將至也!”
唸完第一頁,放下書來回答的說着:“惟大仁大禮於心,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就憑這句話,就知李睿真真是百年難得奇才矣……原本經文考卷,我也自看了,是有可取之處,但是想不到一年不到,精進如此,此書一出,聖賢之意大明於世矣,此子才二十歲,真是天授英才……只是,其中言論精妙固有,立意也高,只是言辭之中,似還有一些未純未熟之意,實是讓吾迷惑,能寫到這步,本不應有此疏澀,不過,就算如此,也是數百年之書,當可以此名留青史。”
這的確說的中肯,方信的確已經大悟孔孟之要意,可以說,已經盡得其道,但是他畢竟才得道統不久,所以字句之中,還有疏澀,不過,這僅僅是文筆和字句上的毛病,與大旨無妨,等日後自然火候純化。
“年方二十,與字句之間還有疏澀,也屬正常,但是其中要意,雖非一脈,貧道還是佩服的,這區區一卷之經,不過三萬,卻已經自成氣象了。”玄達道士說着,有些感慨,在他地眼中,這區區一本三萬字的經書,卻不是單純的經書。
那是一片光明,皎潔之中,金色字符在旋轉,區區一經,就已光撒整個房間,使整個房間內陰晦盡消,這部經,的確已經得了人道之要,而受大氣數。
魯侯自是看不見這種氣象,但是他的確明白奇人異士所說的東西,沉吟了片刻,就笑地說着:“既然如此,本侯還真要助他一臂之力!”
說着,就浮現出一絲冷笑,提高了一些聲音說着:“給本侯召見嚴先生。”
“是!”外面傳來應聲。
“屬下拜見侯爺!”沒有多少時間,還是一身文人之衣的嚴敏,進來行禮,這幾年來,他恭謹謹慎多了。
“李睿作書立說,倒也有一些可取之處,既然如此,本侯也就助他一臂之力,你且帶書回去見李睿,就說本侯願意支持其印刷,首印一萬卷,並且,黃先生和程先生,可作其序。”
“明白了,我這就去辦!”嚴敏恭謹的回答的說着,等目光轉到了在座兩人,心中就是一凜,轉到了書上,更是微微變色,取了書,他就退出了。
才走出去,他就一嘆,近年來,魯侯對他的信任不復以前,這讓他暗中警惕。
六月風吹拂,走到外廳不遠的一株樹下,想及魯侯那平靜地眼神,熟悉魯侯心意的他,就已經是全身乏力,嚴敏直直的望着樹木,人還在走着,各種思緒紛雜而來。
想了片刻,突然之間,想起了魯舒蘭,就只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痛,對此,他很是詫異,不由啞然失笑。
跨出門去,陽光直照而下……
“當年在帝都,由於從的師傅身分相對高,以及身屬六司衙門地關係,所以才能翻閱極機要地檔案,以及大批奇能異士的技能,那間樓中,民間甚至豪門世家,秘傳的武功心法不計其數,每一張封存檔案中,都可能獲得一項驚人的秘密或者奇學。”
“自己有天賦,所以不但能參悟許多武學,還能開得靈眼,得其望氣之能,那時,一時間,似乎氣衝雲宵,天下大可去得,可是如今,才知道,就算閱讀萬家奇學,又有何用,通向絕頂高手之路,還是如此狹窄一線!”
“淵不如精,精又不如命,知道的越多,才越感覺到無能爲力,這些年來,自己就算有奇功在身,如是魯侯要殺自己,只要不顧忌朝廷,隨時都可以,而自己想反擊,卻千難萬難,能算人,不能算己,命也,數也!”
誰又能瞭解這種隱藏在府中,又無能爲力的感覺?雖有萬般才華,但是論身份,也許外面一個舉子,都比他高貴許多,想到這裡,他不由嘆着,如果當年,沒有被引進六司衙門,那自己至少可生活在陽光下吧!
感覺到自己思想已經很危險,嚴敏收回了思考,集中到現在地事情上,黃少陽、以及程許之,都是南方有名地大儒,當然,不是最頂尖的,但是也大有影響,門人弟子,影響廣泛,有他們推薦,再加上魯侯地運作,這本書在短時間內,使南方士林都影響到,不成問題。
作爲從江府的領班人,自己還真真是要見見李睿這人了,一邊想着心事,一邊就不自覺的露出了自嘲的冷笑,到了外面,見二人迎接而上,他就恢復了冷靜從容的神態,說着:“去李爵府!”
馬車行馳,行了一個下午,在黃昏時,就已經到了李爵府,報了姓名,就立刻獲得了接見。
“嚴先生,主上請您進去。”一個府兵行禮說着,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但是嚴敏還是心中一縮,這人武功,實已經不下於魯府中的精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