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在陳縣收拾各世家大族的時候。
陳守也在學習。
統兵是一門大學問。
統兵越多,涉及到學科就越多。
不幸的是。
陳家雖歷代都有挑選夥計北上投軍的慣例。
可唯獨老陳家這一支的男丁,未曾投過軍。
畢竟老陳家到陳勝這一代,已經是四代單傳了。
維持行商陳家的門楣不倒、香火不斷,便已經很是艱難了。
哪還有富餘的男丁北上投軍,承襲先祖征戰沙場的志向?
但同樣很幸運的是。
陳家有很多具備下級軍官經驗的夥計。
其中不乏百將、五百主。
陳守以這些手足兄弟爲骨幹,搭建起麾下三千紅衣軍的指揮系統。
在通過這個指揮系統,瘋狂的學習各項統兵經驗。
如何安營。
幾時造飯。
怎樣排兵。
怎樣佈陣。
都不須得陳守發問,諸多同生共死多年的手足兄弟便會主動教他。
而陳守在這方面,也的確很有天賦!
比他做商人更有天賦!
至他率軍抵達陽夏縣之時,他已能夠將麾下三千紅衣軍如臂支使!
絞殺流傳至陳郡的黃巾殘部的過程,不足爲敘。
這些個被黃巾軍大勢裹挾,放下了出鋤犁就搖身一變爲亂軍,既未接受過任何正規操練、又未曾經歷過任何慘烈戰役,連一身兒整齊的甲冑和兵刃都沒有的黃巾殘部。
與其說是潰兵。
更不如說是流民。
連流寇都不如!
他們帶給陳守最大的麻煩,就是怎樣找到他們。
不過即便佔據着絕對的優勢,陳守依然謹記臨行前陳勝囑咐,以練兵爲主、殺敵爲輔。
他先派出大量探馬,將分部陳郡與陳留郡交界處一帶的諸多黃巾殘兵摸查清楚。
然後再將手底下的三千紅衣軍,拆分成無數大大小小的隊伍,一支一支的派出去,攻打那些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黃巾殘部。
過程中自是有勝有負。
且無論勝負,外出剿殺黃巾殘部的紅衣軍人馬,都皆有損傷。
但陳守沉得住氣。
源源不斷從固陵和陽夏兩縣送入他大營中的糧秣,也在給他底氣!
一日復一日。
紅衣軍大營中火熱、昂揚的氣氛,漸漸的回落。
一張張乾淨而稚嫩的面頰,也漸漸變得污濁而沉默。
大營裡,開始飄蕩起淡淡的血腥氣……
陳守覺得,這支兵馬終於有幾分樣子了。
九月二十三。
已將陳留黃巾餘部逼入絕境的呂政,率五百精銳甲士星夜南下,進入紅衣軍大營。
在與陳守飲宴一場之後,呂政連夜趕回陳留主持府兵大營,主持對盤踞在陳留的黃巾餘部的最後作戰。
只留下一道任命陳勝假陳郡郡守、加蓋了兗州牧大印的行文。
……
這道行文自陳守手中送至陳勝面前之時。
他正陪着一個鬚髮花白、體格魁梧似公牛,像武士多過於向農夫的老漢,在城外陳家莊開墾田地。
這老漢姓魯,單名一個菽字兒,便是張忌口中那位農家賢人。
陳勝赤着腳站在田地裡,雙手拿着陳七交到他手中的赤色帛書,目光上帛書上“郡守”二字前的那個“假”字兒上停留了許久。
假郡守。
便是暫代郡守、暫領郡守的意思。
與正兒八經的郡守相比,中間的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須知,大周乃是世官制。
沒有那個“假”字兒,陳家就算是正兒八經的郡守之族。
就是哪怕他呂氏,也奈何不得的坐地虎!
同時也意味着。
他斬殺熊完奪取陳郡郡守之事,已經畫上了一個句號。
再也無人能從法理上,來追究陳勝領兵攻打郡衙、滅郡守之族這件事。
而前邊加了這個“假”字兒。
那陳家,就算不得是真正的郡守之族。
甚至只要州府一個高興,就能一腳把陳勝從郡守之位上踢下去,換其他人來做!
同時也意味着。
陳勝領兵攻打郡衙、屠滅郡守之族這件事,只算是暫且按下了一個“暫停”鍵。
以後會不會再追究此事,還得看陳勝的表現和呂氏的心情……
至於是不是任命“假郡守”已經是州牧的權力所能做到的極限。
陳勝稍作思考後,便排除了這個可能!
這件事,他和李斯運作已久。
若是呂氏無法任命他爲陳郡郡守,只能任他爲假郡守,李斯早就該告訴他以免引起誤會。
畢竟李斯斬殺熊啓之前,李氏是站在呂氏那邊的,而李斯也全靠與呂氏的聯繫在陳勝面前立足,這麼大的出入,李斯不可能不提前和他打招呼。
不通過李氏,由呂政親自前往紅衣軍大營,將假郡守的任命行文交給陳守。
是在表示他呂氏對他陳勝的看重。
只給他假陳郡郡守之位,而不是直接任命他爲陳郡郡守。
是在藉此敲打,甚至可以說是直接逼迫陳勝附他呂氏之尾翼。
這種作派……
陳勝怪笑着“嘖嘖嘖”的感嘆了幾聲,心頭呼喚出系統面板,瞥了一眼身份欄。
就見一個闆闆正正的【大周陳郡假郡守】頭銜,將原本排列在身份欄第一位的【陳家少當家】頭銜擠到了第二位,名列身份欄第一。
再一看後方的氣運點加成:【大周陳郡假郡:氣運點加7500】。
好傢伙!
直接好傢伙!
一個假郡守之位,氣運點加成竟然比他陳家少當家、青龍幫幫主、紅衣軍軍團長三大身份加起來還要高!
這還是“假”的郡守之位。
若是真郡守,那還不得直接破萬?
果然,國運纔是天底下最大的氣運倉!
瘦死的駱駝都比馬大!
入住郡衙這一步棋,簡直對的不能再對了!
陳勝按耐住心頭的激動,將帛書珍而重之的收入懷中,而後重新拿起腳邊的鋤頭,彎腰清理田地間剛剛冒出來的雜草:“七叔,我爹怎麼說?”
放眼望去,廣袤而平坦的大地之上,到處都是和他一般拿着鋤頭埋首田地間精耕細作的人影,喜悅的號子聲,漫山遍野!
而原本乾旱開裂的田地間,已經重新被修正的四四方方,一行行只有指節長短的嫩綠禾苗,整整齊齊的生長在田地裡。
種植宿麥計劃,已經開始推行。
他以郡守的名義,從陳縣各世家大族的手中,租下了陳縣附近所有良田三年。
再由郡衙提供種子和農具,組織縣內流民修築祭臺、下田開墾……
在投入了數以萬計的人力之後,短短六七日,便有將近兩百頃良田的開墾工作和相應祭臺修建工作進入尾聲……主要是修築祭臺需要耗費大量人力,宿麥又必須趕在秋分前後播種下去,只能拿人力搶時間!
後續還有兩百多頃良田會進入開墾序列。
以及針對這四百頃良田的精耕細作的活計,即將推出的公分制度……將勞動力計爲公分,拿着公分可以兌換糧食、銀錢,甚至是房屋、大牲畜!
陳勝不單單只是要種出糧食。
他還想留下這批的流民。
有人,就有一切!
“你爹……”
陳七撓頭撓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你爹說那廝心眼黑得流油,咱得防着他!”
“哈哈哈。”
陳勝險些閃了腰,拄着鋤頭笑了好一會兒。
呂政啊呂政!
你這修行,離到家還差得遠啊!
陳七一頭霧水的看着他前俯後仰的模樣:“你笑個啥?你爹就是這樣說的。”
陳勝強忍住笑意,微微點頭道:“我知道,平賊平得怎麼樣了?還順利麼?”
陳七點頭:“順利,估摸着,再有兩天就該回師了。”
陳勝索性扔了鋤頭,轉身坐到田壟上,招呼陳七一起坐下:“依您看,紅衣軍還有那些不足?”
陳七嫌棄的看了一眼溼潤的田壟,撩起斗篷慢慢蹲下來,說道:“小毛病沒有,他們作戰都很勇猛,不怕吃苦、也不怕戰死,單以士氣而起,便是幽州軍也不如咱家紅衣軍!”
他又不吝惜對紅衣軍的誇讚。
陳勝輕輕從鼻腔裡噴出了一個“嗯”字兒,面色不變的問道:“那大毛病呢?”
紅衣軍作戰勇猛,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紅衣軍乃是一支有信仰的軍隊。
哪怕如今他們的信仰都還很淺顯。
甚至可能都不是特別明白,自己到底信仰的是什麼。
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尋常的府兵郡兵之流所能比擬的!
這一點,他非常有信心!
“大毛病……”
陳七低低的嘆了一口,輕聲道:“大郎,戰陣廝殺,不是隻憑一腔子不怕死的血勇之氣就能橫行無忌之地,紅衣軍的底子,還是太差了些,又無軍陣之力相持,對陣這些殘兵潰卒還勉強夠使,可若是真對上幽州軍、搏浪軍這等力甲九州的強軍……”
他不忍再言,朝着陳勝伸出雙手,右手捏拳砸在左手手掌之上,然而左手手掌五指猛然的一張,向下墜落。
示意……不堪一擊!
陳勝看着他的雙手,慢慢擰起眉頭。
他能想象出,一支盡數由習武之人組成的軍隊有多強大。
但他畢竟沒見過……
而陳七曾在幽州軍爲卒三載,他的話,自然可信度極高。
“軍陣之法,後邊慢慢想辦法。”
陳勝擰着眉頭:“武功,咱家又不是不會,就算幽州軍的武功不能教,教點其他的總成吧?”
“沒什麼不能教的。”
陳七嘆氣道:“幽州軍的武功九州皆有流傳,你要教,也不會有人來尋你的麻煩,可關鍵是,他們得學得會啊!”
“幽州軍,那可是自打定王定鼎雲中始,便一直留鎮幽州、守衛九州門戶,世世代代與犬戎雜種浴血奮戰的絕頂強軍!”
“距今都已有四百餘年,那一代將卒一代將卒傳來的尚武盼戰風,都已經浸入了幽州軍的骨血裡,那地方兒,就算是塊榆木疙瘩扔進去,泡上兩年,都能泡成一塊鐵打的榆木疙瘩!”
“就好比你刀叔他們吧,你刀叔比我還要年弱兩歲,你看看他,再瞅瞅我。”
“還有你大伯,他比你爹也就年長了五六歲的模樣,你瞅瞅你大伯,再瞅瞅你爹。”
“這怎麼比?”
陳勝看了看眼前吊眉斜眼的陳七,想想陳刀提刀大殺四方的模樣。
再回想回想自家老爹端着大海碗蹲在家門口嗦面的模樣,以及陳刀口中那位力戰返祖巨妖的先天境大伯陳驁。
這差距。
屬實是比衡水中學和藍翔技校之間的差距還要大!
陳勝撓頭,“那您有什麼好主意嗎?”
陳七略一遲疑,便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你崽子的腦子這麼好使都想不到辦法,我哪有什麼辦法?”
陳勝沒有察覺到他遲疑。
他絞盡腦汁的沉思許久都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之後,轉念一想,心頭忽然茅塞頓開:“嗨,咱們想那麼遠作甚,咱家練兵只爲自保,再多,也就是保住咱家現有的郡守之族的地位,又不會去和幽州軍幹仗,幹嘛非要達到幽州軍那個程度?”
“等我爹他們回師後,就在紅衣軍中推行殺生拳,他們能練到那一步算那一步!”
陳七聽言也覺得心頭一鬆,大點其頭道:“你說得對,咱過咱自己的日子,沒必要去和誰比較。”
他其實是有辦法的。
只是那個辦法,他說不出口。
幽州軍是強人、猛人、狠人輩出之地。
但公認最強的、最猛地、最狠的,是從死囚營爬出來的百人斬!
要營造出那種不想死就必須拼命去活的殘酷環境,須得將紅衣軍扔到各種各樣的戰場上,翻來覆去的摔打……
以一曲四千人爲制。
拿十萬人做補充。
打到最後只剩下一千人。
就能得到一支堪比幽州軍精銳的人馬!
“大郎!”
那廂一身粗布荊釵的趙清拿着一個小鋤頭,一陣風似的奔過來,清秀的面容上每一根絨毛都寫着開心:“快來看快來看,大姐種的蘿蔔也發芽了……妾身見過七叔。”
卻是湊得近些了之後,她才發現坐在陳勝邊兒上的不是護衛陳勝的甲士,而是陳七。
陳七擺了擺手,笑呵呵的道:“清娘楞多禮作甚,出來走走好啊,整天悶在家裡,早晚悶壞了身子。”
陳勝站起來,在陳七嫌棄的眼神中,用灰撲撲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七叔您回家歇着去吧,時候還早,我稍後還得去下兩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