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主要矛盾

“咚……”

“開市!”

市吏中氣十足的吶喊聲,夾雜在悠揚的晨鐘裡,響徹北市。

陳勝在陳虎的陪同下,緩緩登上有餘酒家的三樓。

有餘酒家,乃是郡丞劉遷劉大人的產業,三層高的酒樓,在以平房與二層閣樓爲主的北市內可謂是鶴立雞羣。

陳勝憑欄而望,就見藏藍色晨曦下,淡淡的薄霧飄蕩在北市上空,點綴着被一條條筆直的長街、巷弄切割得極富幾何美感的方正北市,呈現出一種寧靜而悠遠的人間煙火氣。

宛如傍晚時山間籠罩在炊煙中的農家小院……

“大郎,喝些什麼?”

落座的陳虎笑着大聲問道。

陳勝頭也不回的回道:“熱湯、蜂蜜水,都行!”

“喝什麼熱湯、蜂蜜水,今日這種大日子,當佐酒助興才應景!”

陳虎鄙夷的說道。

陳勝無奈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二伯,我還是個孩子,還在長身體!”

陳虎越發鄙夷:“你成婚都已五歲,還是個蛋孩子?聽二伯的,飲酒!回家後清娘若是怪罪,你儘可推到二伯頭上!”

“不喝,謝謝!”

陳勝無力的說:“要沒有熱湯、蜂蜜水,給我來碗肉糜粥也行!”

“行吧行吧!”

陳虎反倒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表情,高聲叫喊道:“保傭,來一壺黍酒,葷腥佐酒菜三兩碟、肉糜粥一碗!”

“大爺,小號今日有昨夜屠宰的羊肉頭,滋味絕佳,可使得?”

“使得,儘管上便是,不差你銀錢!”

“好嘞,大爺稍待,小人這就去張羅!”

跑堂的店小二笑臉迎人的招呼完陳虎,轉身匆匆下樓去。

陳勝憑欄欣賞了好一會清晨的北市,才悠然的轉身坐到陳虎對面。

然後剛一坐下,又硬又冷的藺草蓆,便破壞了陳勝心頭的好心情。

他皺着眉頭,目帶嫌棄的摸了摸面前的方矮几,一手油。

再摸了摸地上的藺草蓆,扎手。

就這裝修和衛生條件,可配不上陳縣頂級酒樓的地位啊!

“二伯,瞧這有餘酒家的陳設,咱陳郡的這位劉大人,出任郡丞之職的年頭也不短了吧?”

出於一位餐椅商人的本能,他腦海當即就蹦出了一個去其他地方開設會所級酒樓,卷死這些垃圾酒肆的念頭,並且迅速以這個念頭爲中心,開啓發散思維。

然而陳虎聽到他的疑問,卻露出了一個錯愕的神情:“大郎,你不會以爲,‘有餘酒家’乃是劉大人闢郡丞之後,纔開張的吧?”

陳勝露出了一個疑問的神情:“嗯?有什麼不對麼?”

“不對,太不對了!”

陳虎大搖其頭,而後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大人所在的劉氏,乃是陳縣大族,世代爲陳郡丞,這有餘酒家,是劉大人的產業,卻非是劉大人闢郡丞之後,纔開創的產業……你連順序都搞錯了,不是有了劉大人之後,纔有的劉氏,而是因爲劉氏,劉大人才能闢郡丞。”

“就與你前番見過的項梁項將軍一樣,不是他成了將軍,纔有的項家,而是因爲項家,他才能出任將軍之職!”

陳勝一下子便從他的話語之中抓到了重點,吃驚的微微瞪大了雙眼:“世代?”

陳虎肯定的一點頭,加重語氣道:“世代!”

陳勝更震驚了:“官位這玩意,還能世襲?”

陳虎比他還震驚:“你常說要多看竹簡,那你平日裡看的都是些什麼竹簡?竟然連這都不知?”

陳勝無語道:“家中留存的家傳上記載了哪些內容您又不是不知,孩兒往日又體弱多病,鮮少外出與人打交道,如何得知……您仔細與孩兒說說!”

“這倒也是!”

陳虎回想起陳勝往日大門不出的模樣,釋然的點了點頭,旋即便有些頭疼的說道:“可你二伯也是個粗人,就連識字都是當年你四爺拿着棍棒逼咱識的,這些讀書人的事,二伯如何能說出個子醜寅某?”

“咱只知,朝廷的這些個大官小官,不是父傳子、子傳孫。”

“便是那些個官宦之家相互勾連,推自家人出來頂替空缺。”

“今日你推我家、明日我推你家,名頭倒是說得好聽,個個都是忠孝仁義之人,可拔了那身皮,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反正,咱這種商賈之家是別想做官兒!”

“使再多銀錢都無用!”

陳勝“嗯”了一聲:“咱家試過?”

陳虎:“自然是試過,可銀錢沒少使,到頭來連個亭長都撈不着!”

陳勝:“那軍中呢?”

陳虎想了想,道:“軍伍立足全憑本事,自然要稍好一些,可好得也不多,二五百主便是平民投軍所能獲取的最高官位,再往上,潑天大的戰功也跨不過去,光改軍戶這一步,沒有兩代人在軍伍中扛槍廝殺,便算不得真正的軍戶……如若不然,你伯父那一支,也不會紮根幽州軍四代,才爬上區區偏將之位!”

陳勝聽完只覺心頭一涼,暗罵了一聲“草”,這大周的當權者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一點兒向上攀升的希望都不給底層老百姓,老子做僕役、兒子還只能做僕役?這不是往死裡激化階級矛盾嗎?

力弱如草籽,尚能頂開石礫迎向陽光雨露,何況人呼?

這狗大周要不完,簡直沒天理啊!

就在陳勝如坐鍼氈,總覺得屁股底下這塊土地就是一間炸藥桶之時,一陣鋪天蓋地的“沙沙”聲,將他下沉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他一扭頭,才發現原來是下雨了……

遮天蓋地的雨幕,頃刻間就籠罩整個北市。

陳虎見了雨幕,心情大好的站起來,憑欄俯視偌大的北市,低聲道:“真是個殺人的好天氣啊!”

陳勝認同的點頭,雨水的確是會沖刷掉很多的蹤跡……

可緊接着,他的思緒卻便又微微一僵。

往日裡對着燦爛的春光,他從未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此刻見了這雨幕,他才陡然想起來,這竟是他穿越大周后兩個多月以來的……第一場雨!

哪怕他前世只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連二十四節氣都只記得一個大概的生意人,他也知道,春季雨水如此至少,定然是要出大事!

“二伯……”

他聲音有些顫抖的低聲道:“開春以來,有多久未曾下雨了?”

陳虎想了想,不確定的回道:“今歲開春以來,好像只落了一場雨……大事再即,你不思量咱們的佈置,關心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有的沒的?”

陳勝被他的話給氣笑了,終於沒忍住問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疑問:“二伯,我爹在家之時,您到底是做什麼的?”

陳虎遞給他一個“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這還用問?當然是你爹說什麼,咱做什麼……作甚?”

陳勝瞪大了雙眼盯着他……原來你竟然是讀作陳虎,寫作陳趙四?

“不作甚!”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斷的在心頭告訴自己,不要和傻逼一般見識、不要和傻逼一般見識:“左右咱們在這兒也只是等着看戲,您先去幫孩兒辦一件緊要事!”

陳虎:“何事?”

陳勝:“立刻去知會咱家所有擺攤……不,是告訴咱家所有的夥計戶,手頭有餘錢的,全部換成糧食,從今日起,咱家所有吃食攤子的淨利潤,只留下一成應急,其餘現錢全部換成糧食!”

“此事,您親自去辦,務必要交代各家叔伯嬸孃,此事只能爛在心頭,絕不可走漏風聲,另外存糧地點,我會盡快與趙四叔……”

他的話還未說完,眼角的餘光便見到一騎撕碎雨幕,領着二十餘名亭役匆匆而來。

暴烈的馬蹄聲,在雨聲之中依然清晰可聞。

陳虎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喜道:“咦,大戲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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