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
“陳小九!”
衆多陳傢伙計打着火把在荒宅內四處呼喊。
陳勝按劍立於衆多叔伯中心,藉着周圍火把的光亮打量這座荒宅……進來後,他發現,這座荒宅竟然是傳說中院兒裡可以划船的那種園林式庭院。
從如今前院蔓延的雜草與破碎的山石中,還能依稀看出幾分全盛時的盛況……也難怪小九小十他們,會從長寧坊跑到這裡來玩耍。
這種到處都是草木山石,且沒有成人會來的地方,的確是孩童們夢寐以求的樂園。
在他身畔。
陳虎拄着腰刀,也如他一般四下打量着這座聞名已久的凶宅。
只是他的眉頭,像是打了個疙瘩的肉球一樣,越看越皺,越皺越緊。
“大郎,有些不對勁!”
他低聲說道。
陳勝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低聲道:“怎麼說?”
陳虎四下張望着搖頭,似是在極力回想着什麼:“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陳勝卻能看出,他有些不安。
陳勝略一沉吟,正要開口招呼前邊準備去後院搜索的叔伯們到此爲止時,胸口突然出現了一種灼熱感,就像是剛從沸騰的鍋撈出的雞蛋滾進衣領裡的那種灼熱感。
他慌忙拉開衣領,從裡衣內拉出萌萌噠的虎頭錦囊,燙人的灼熱感頓時就消失了。
“你不會真相信這玩意有用罷?”
陳虎不知道陳勝爲什麼拉出這個錦囊,但他知道這錦囊裡裝的是什麼,頓時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陳勝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拉開錦囊,眼疾手快的探出二指夾起發燙的平安符,扔給陳虎。
陳虎本能的伸手去接。
然而平安符剛飛二人之中,就“嘭”的一聲炸開,燃成了一個碗大的火球。
嚇得二人齊齊退開了一步。
“孃老子嘞!”
這個場面令陳虎終於想起了什麼,他鬆開插進泥土裡的腰刀,一把抓住陳勝按劍的手往外一拉,長劍當即出鞘。
“淦!”
陳勝被他嚇了一跳,“二伯你幹嘛?”
陳虎卻沒有與他解釋,而是扭過臉,扯着喉嚨高喊道:“兄弟們,手裡的傢伙事兒抓穩嘍,此地有妖!”
“俺滴個娘!!”
“彼你娘!”
“孃的,咱還道這附近是不是死了什麼貓狗老鼠啥的,原來是妖獸的臭味兒!”
“有年頭沒聞到過這股子味了……”
陳虎突兀的大喊聲,將衆多陳傢伙計也給嚇了一跳,好幾個都險些抖落了手裡的兵器。
但這種荒亂只是一閃而逝。
待衆人回過神來,高舉着火把就迅速的朝着陳勝所在的方向匯聚過來,緊緊的將他包圍在中心,刀劍一致朝外……正是在外走貨遭遇山賊馬匪時,保護貨物、堤防敵人最常用的圓陣。
“怎麼回事?”
陳勝繃着麪皮,強作鎮定問道。
陳虎拔起腰刀,沉聲道:“咱一進這院子,就覺着不對勁兒,但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哪兒不對勁兒……哎,到底是歸鄉太久了,竟連妖獸的臊臭味都快聞不出來了!”
卻是那張自燃的平安符,提醒了他。
當年他在幽州軍爲卒時,見過相仿的場景。
“妖獸?”
陳勝抓住了他言語中的關鍵詞。
陳虎沒時間與他解釋,只是點頭道:“問題不大……兄弟們聽咱的,圓陣不變,腳下扎穩了一步步往後院推,這種畜牲沒什麼腦子的,找出來,砍死它!”
他朝周圍衆多陳家叔伯高喊道。
陳勝愣愣的扭頭看了一眼陳虎。
先前覺得這裡有危險,死活不肯進來!
現在真發現這裡有危險,卻主動往上湊?
這是什麼邏輯?
但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閉上了。
他再一次緊了緊手中的漢劍,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即將燒成灰燼的平安符……不說那夥賊道是江湖騙子嗎?怎麼會有這種真本事?
……
“二虎哥,這裡有血跡,今天的!”
“二虎哥,這裡有吃剩下的雞鴨,不超過三日,看咬痕應該是狼犬一類的玩意兒!”
“放屁,你再看看這舔舐痕跡,狼犬的舌頭上也生倒刺嗎?”
一進入後院,衆人就找到坍塌傾倒的房舍廢墟之中,找到了大量妖獸存在的痕跡。
陳勝看向陳虎,低聲道:“二伯,人重要。”
陳虎心領神會的點點頭,高聲道:“別管什麼雞鴨,有孩子的蹤跡嗎?”
此起彼伏的聲音消停了一會兒。
很快,一道又驚又怒的聲音就從一處只剩下半座屋檐的垮塌房屋內傳了出來:“二虎哥,人在這裡!”
衆人應聲“呼啦”的一聲圍了過去。
明亮的火光,瞬間照亮這個陰暗的角落。
陳勝快步趕過去,扒開身前的諸位叔伯擠進去,伸頭往裡一看。
“嘔……”
只一眼,他就覺得一口酸水涌上喉頭,扭頭衝到一旁狂吐不止。
他看到了什麼?
人骨,七零八落,包裹着腐爛血肉的人骨!
血污,如同大漆一樣掛滿地面和殘餘牆壁的血污。
還有散落一地的人的肢體,散落一地的破爛布料……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這麼多。
只一眼,他的精神防禦就直接破防了。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爲何當初項世叔聽到他不知妖族時,會那般的憤怒!
終於理解了……
好一陣後,陳虎才面無表情的從垮塌房屋裡走了出來。
隔着好幾丈遠,陳勝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壓抑到極致的暴怒氣息……就像是受傷的野獸!
“小九沒了!”
這是他走到陳勝面前,說的第一句話。
陳勝使勁兒的抿了抿脣角,縱然已有心理準備,可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有些哀傷。
他與陳小九,算不上親近,畢竟相處時日尚短,二人又差着歲數玩不到一塊。
但陳小九畢竟是叫他兩個月“大兄”的小老弟……
正當陳勝悲傷,不知該如何回去向九爺交代時,又聽到陳虎說道:“被人殺的!”
陳勝猛地一擡頭,緊緊的盯着他,沉聲說道:“怎麼說?”
“裡邊不止小九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陳虎緊咬着一口鋼牙,一句話一句話的從牙縫裡往外擠:“多數都是死在妖獸的嘴下,屍首殘缺不全,而小九和另外一個小淑女,身子都還是熱的,而且沒有咬痕,只有一道刀傷……直插心口!”
“你的意思是說……”
陳勝的腦子嗡了一聲,握着劍柄的手頓時捏得吱吱作響:“有人拿人養妖?是我們找到這裡,那人才殺人滅口帶着妖獸逃離的?”
陳虎一言不發的從腰間取出一物,塞入陳勝左手的手心當中。
陳勝低頭一看,卻是一根烏黑油亮、大如人指的動物指甲。
“這是貓的爪子。”
陳虎說道:“裡邊那些人骨,卻是被狼犬一類的玩意嚼碎的。”
“你何曾見過貓與犬一同捕食、共享獵物?”
“還有,裡邊有一塊拴馬石,上邊有鐵索磨出的痕跡,新鮮的。”
他沒有說自己的結論,只是將他們發現的線索,一一告訴陳勝,讓陳勝自行判斷。
他知道自己的腦子,沒陳勝的好使!
“這他媽是什麼品種的騾子啊,雜種得這麼純正!”
陳勝也如他一般緊緊的咬着牙齒,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走,所有人一起走,去找那些人牙子,他們一定知道點什麼!”
陳虎怔了怔,擰眉道:“不報官嗎?這可是拿人飼妖的大案,郡衙決計不敢搪塞與懈怠!”
“報不了!”
陳勝梗着脖子,低聲說:“人去少了,活不出去,人去多了,這裡守不住……別亂看,帶上小九的屍首,我們走!”
陳虎額角的青筋劇烈的跳了跳,一言不發的轉過身,衝圍着房屋的衆多夥計高喊道:“帶上小九,我們回家!”
有人低低的咆哮:“二虎哥……”
他們不是娘們,所以無人哭天搶地、唉聲嘆氣。
但他們既是爺們,就必須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然而沒等他的話說出口,陳虎已經橫眉怒目的低聲咆哮:“聽我的,先送小九回家……有什麼話,出去再說!”
暴怒的老男人,咆哮的時候胸腔內都像是安裝了一個低音炮,聲音低沉、強勁,就如同虎嘯聲一樣。
衆陳家叔伯火把,瞅着陳虎怒得雙目外凸的模樣,再看了看歪着嘴死死的咬着一口鋼牙的陳勝,沉默了良久,終於有人轉身走進了修羅場內,將陳小九抱了出來。
陳勝還劍歸鞘,上前雙手將他接過來,輕聲道:“回家啦小九,你爺奶還在家等着你消夜呢……”
聽着他話音,一幫見了滿屋屍骨都沒皺一下眉頭的糙漢子,驀地紅了雙眼。
陳勝抱着陳小九往荒宅外走,頭也不回頭的說道:“二伯,放把火,燒了這裡!”
“大郎……”
陳虎終於忍不住呼喚了他一聲,這裡邊可都是證據,就這麼一把火燒了?那豈不是幫了那個該千刀萬剮的雜種?
可陳勝沒回頭,連腳步都沒停下。
陳虎只得重重的一跺腳,轉身從身旁的一位夥計手中接過火把,扔到了破屋的房頂上。
火星濺到一塊塊早已被蛀空的陳年木料上,火光迅速蔓延,沖天而起。
出去的路,終於亮堂了些。
陳勝依然沒回頭。
他如何不知,燒了那片修羅場,就等於是幫了兇手毀滅現場?
可與其等到他們走後,那個雜種再回來毀滅現場。
那還不如由他們來送修羅場內的亡魂一程……
“彆着急!”
他輕輕拍了拍懷中睡着的半大孩子,喃喃細語道:“燒了這裡,大兄也能找到害你的人,你可別急着走,大兄找到那個雜種,就拿他給你墊屍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