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殿內。
陳風正向陳勝彙報着工作,忽有謁者入內,揖手道:“啓稟大王,王賁在宮門外求見。”
殿上斜倚着王座,一身寬大的玄色袞服襯托着勻稱的身量越發雄姿勃發的陳勝,聽言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澹澹的吐出兩個字來:“不見!”
“唯!”
謁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陳勝向陳風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唯!”
陳風一揖手,繼續說道:“番僧摩訶勒棄多於洛邑春秋宮故址設道場,廣邀九州德行高尚之士前往論道,並有番僧三千持槍棒護法,儒家荀卿親身前往與之辯論三天三夜,惜敗一籌、吐血而歸,吾大漢境內百家大賢,業已呼朋喚友以往……”
陳勝擰眉,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擊額角思忖許久,沉聲發問道:“孔聖人呢?到哪裡了?”
陳風回道:“回大王,孔聖人行至零陵,入山悟道,其浩然正氣巍巍然、連天接地,人畜莫能近,至今足月。”
“零陵?”
這地名陳勝聽着耳熟,略一回想,便想起來,去歲他指揮搏浪軍反擊百越蠻夷之地,不就是零陵郡嗎?
他當即問道:“零陵郡何地?”
陳風搖頭:“大王,孔聖人就在零陵。”
陳勝沉思了片刻,輕聲道:“蒙毅。”
王座右下方安坐的蒙毅即刻起身,揖手行禮:“下臣在。”
陳勝:“去查一查,零陵有何奇異之處。”
他記憶中,荊州南部之地乃是一片人跡罕至窮山惡水,他想不通,孔聖人怎麼會在那片窮山惡水悟道。
蒙毅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出晏清殿,往侍從室行去。
頓了頓,陳勝再度開口道:“依你之見,此事我大漢應如何處之?”
陳風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回道:“依末將愚見,佛家既將矛頭直指百家,咱大漢不妨先坐山觀虎鬥,反正咱大漢境內之番僧,早已驅逐殆盡,而百家與咱大漢也並非一條心,無論誰勝誰負,咱大漢都不會有任何損失。”
陳勝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輕笑道:“怎麼?你忌憚那些番僧啊?”
陳風沉默了幾息,如實回道:“回大王,末將先前奉命驅逐境內佛家番僧,與之多有接觸……老實說,末將觀那些番僧,如觀黃巾道徒,在某些地方,這些佛家番僧的表現甚至比黃巾道徒還要有過之,您也知道,太平道那些滿腦子主張和精義的黃巾道徒,個頂個的麻煩。”
陳勝讚許的向他點了點頭:“不錯,能透過現象看本質,老二你可以出師了!”
陳風連忙捏掌一揖到底:“大王謬讚。”
陳勝擺了擺手,接着緩緩說道:“若佛家與百家之爭,乃是九州內部的學術之爭,我大漢自不必過問,然佛學非我九州之學問、佛家亦非我九州之學派,且佛學佛家於我炎黃子孫皆無裨益,我大漢便不能不橫插一手!”
“再者說,洛邑乃是我大漢王師攻破,縱然王師退出洛邑,卻也不代表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在洛邑城內裝神弄鬼,佛家在春秋宮故址之上開設道場,更是無異於往我大漢眼珠子裡插棒槌,其心可誅!”
陳風精神一振,從善如流的應和道:“對,其心可誅!”
陳勝沉吟了片刻,拔高聲量大喝道:“來人!”
殿外值守的謁者快步入內,揖手道:“小人在。”
陳勝:“傳令紅衣軍第七師,即刻開赴洛邑,高舉王令,逐盡佛家番僧,違者……殺無赦!”
謁者:“唯!”
陳勝想了想,再次開口道:“來人!”
第二名謁者躬身入內,揖手行禮。
陳勝扯出一張白紙,提筆一番龍飛鳳舞,而後取出漢王大印,週週正正的將其印在白紙右下角。
“即刻將這幅字送入稷下學宮,高掛百家院!”
謁者躬身上前,雙手從陳勝取過紙張。
陳風悄悄瞄了一眼,就見白字上寫着大大的兩個黑字:論佛!
他心下愣了一秒,旋即驚歎道:‘高啊還是大兄高啊!’
論噴人,一百個掄刀子的赳赳武夫,也不及一個玩刻刀的讀書人啊!
他們武夫噴人,頂多只能爽一時。
那幫玩刻刀的讀書人噴人,可是能爽幾百年、上前年啊!
只要把佛家的名聲搞爛、搞臭,令九州百姓人人避之如蛇蠍。
那麼,哪怕那些番神個個都能舌燦蓮花,也不過是浪費口水!
這才叫殺人誅心!
陳勝將字交給謁者後,心下也是忍不住低嘆了一聲……這個仇,怕是結大了!
他如何不知,宗教個頂個的麻煩?
他如何不知,宗教能不招惹就最好不要招惹?
可處在他現在這個位子,有些事就得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若是連他都不管這個事了,這個事可能就沒人管了……
什麼?
輕點下手,或許佛教對他的恨意就也能輕一點?
天真!
處在他現在的位置,哪怕只是對佛教皺了皺眉頭,落到底層都能形成排山倒海的阻力,阻止佛教傳道!
既然如此。
要麼不做。
做就做絕!
帶種的,就來長寧宮殺他陳勝好了!
待到兩名謁者退出晏清殿後,陳勝再次開口道:“此事你特戰局保持關注、繼續跟進!”
頓了頓,他加重語氣道:“在此事上,我的態度就是:不允佛家在九州內傳道,哪怕是我大漢疆域之外,我也不想看到佛家坐大!”
陳風心領神會,揖手道:“末將謹遵王令。”
適時,蒙毅去而復返,於殿下揖手彙報道:“啓稟大王,下臣已查清,零陵得名於九疑,本名‘舜陵’,據傳:‘帝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爲零陵’,《周禮》曾記載:‘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言帝舜‘德爲先,重教化’,儒家尊奉其爲仁德之始……另,下臣還發現一事,請大王閱覽!”
他雙手捧着一卷古樸的竹簡,登上王座,奉於王桉之上。
陳勝疑惑的拿起竹簡打開,就見排頭乃是論語第二十篇堯曰的尾章。
而尾章之後,赫然出現了《掄語》二字!
再一細看:
‘陳子曰:朝聞道夕可死矣!’
‘子對曰:朝悟仁義之道夕死亦足慰生平耶?’
‘陳子答曰:非也,乃是清晨知道去仇敵家的路,傍晚就去打死他也!’
陳勝:???
他一把將竹簡拍在了王岸上,又生氣又有些哭笑不得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蒙毅:“回大王,百年前的儒家古籍之上,皆已出現完整的《掄語》記載,百年後的儒家古籍,也隨年前靠前出現《論語》只鱗片爪,因書庫之中存書過多,書博士未時常翻閱,以致今日才得見……下臣失查,請大王治罪!”
陳勝無力的揮了揮手,陰陽怪氣的回道:“罷了,我都沒想到會有人一大把歲數,還老不爲尊耍無賴,又怎麼怪得了你呢?”
蒙毅頓時將頭垂得越發低了,一聲都不敢吭!
這可是真正的巨老打架。
他小胳膊小腿兒的,可不敢牽涉其中。
陳勝也沒有難爲他,揚了揚手裡的竹簡:“依你估計,這些玩意兒什麼時候會公諸於世?”
蒙毅偷偷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竹簡殘骸,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下臣已盤問過書博士,三月之前他查閱儒家古籍之時,還未曾得見《掄語》記載,而出現《掄語》記載年代最久遠的儒家古籍,乃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一卷孟子手書……若以此推算,最遲兩月,《掄語》將出現在當世所有儒家典籍之上。”
“啪。”
陳勝羞恥感爆棚的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額頭之上,若不是知道自個兒打不贏孔聖人,他真想現在就去……
哦,這事兒好像也不這麼論。
是他先未經孔聖人同一,私自篡改論語,並令陳風在漢地之內大肆傳播的。
真論起來,孔聖人才是苦主。
他這頂多算是盜版寫到了正版前邊,反被正版薅了一波羊毛。
於情於理,孔聖人都沒錯。
這纔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陳勝腦力全開,緊急思考應對之策,目光橫掃王桉上散落的竹簡之時,餘光無意之中瞥見了下方拉長了脖子,一臉興致勃勃吃瓜表情的猹,雙眼一亮!
他擡起雙眼看向陳風,笑容可掬的輕聲呼喚道:“陳子!”
陳風這會兒反應出奇的快,聽言勐地一縮脖子,連連搖頭如撥浪鼓道:“大王,末將還未生子呢,您也不想看不到小老二吧?”
他雖然沒有看到竹簡,但《掄語》可是他親手佈置人手散佈出去的,他還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只從蒙毅的言語當中,他就猜到了竹簡上的記載……
陳勝的臉色驀地變得鐵青,一拍王桉喝道:“指頭大點的事都擔不起,孤王要你何用?”
陳風不吭聲,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去歲東海之濱那一役的始末,他可也是一清二楚。
連大兄自個兒都被孔聖人的戰車嚇得讓大毛刨個坑,把他埋起來!
他陳風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扛得住個啥?
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大兄乃人萬之尊,他上了不起挨頓毒打。
他陳風要是上去頂,殘廢起步、上不封頂……
陳勝眼瞅着這廝一丁點但當都沒有,也不好太過勉強他,摩挲着下顎的胡茬,心頭如同跑馬燈一樣快速流過一張張陳姓人的面孔。
‘陳虎?’
‘二伯右臂都沒了,拿不了刻刀,說不過去啊。’
‘陳七?’
‘七叔母可沒少疼自個兒,逮着七叔這麼坑,以後不好再去見七叔母啊。’
‘要不陳平?’
‘合適倒是合適,但那廝沾上毛比猴兒都精,可不好忽悠啊……’
陳勝挨個挨個的琢磨,心頭突然出現了一張****的大臉,雙眼頓時一亮,勐地一拍王桉道:“陳風聽令!”
“末將在。”
下方的陳風忐忑不安的一揖手,心道:‘大兄不能這麼坑咱吧?咱們可只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啊!’
陳風:“發動你特戰局,趕在此事傳遍九州之前,將‘陳子’乃是漢始祖陳守之事,給我傳遍九州!”
想驢不喝水強按頭?
不存在的!
食我一招魚目混珠!
“哈?”
陳風驚得連鴨嗓都出來,不顧殿前利益,勐地擡起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上方的陳勝:‘你這麼孝順,四伯知道嗎?’
陳勝興奮得又拍了拍王桉,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有搞:“哈個啥?你四伯都不認識了?”
陳風倒吸了一口冷氣,捏掌一揖到底,高聲叫道:“末將冒死進諫,請大王務必三思而後行啊!”
“怕啥!”
陳勝興致勃勃的一揮大袖:“他老人家可是漢始祖,了不起重傷,想死哪那有那麼容易!”
正好他老人家不是正因爲他這個兒子太過優秀而發愁嗎?
捧他老人家爲儒家第三祖,就不愁了吧?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亞聖之位,要入史書流芳百世的!
這麼好的事,別地兒打着燈籠都找不到。
你陳風竟然還拒絕?
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啊。
這一波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必須要給自己點三百六十五個贊!
一天一個!
不怕驕傲!
陳風瞅着上方得意洋洋的陳勝,極力掩飾着自己眼神中的憐憫:‘咱倒是不擔心四伯,咱是擔心你被四伯打斷兩條腿啊!’
陳勝見狀,不滿的敲着王桉大喝道:“你到底聽清楚沒有?”
陳風連忙回道:“末將謹遵王令!”
陳勝:“給我複述一遍!”
陳風只好硬着頭皮複述道:“盡起特戰局之力,趕在《掄語》與陳子之名傳遍九州之前,將陳子乃是漢始祖之事,傳遍九州!”
單單是複述,他都覺得兩條腿隱隱作痛!
陳勝滿意的點頭:“很好,那就去抓緊時間辦吧,一定要趕在儒家之前,不然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唯!”
陳風一揖到底,完事逃也似的飛快退出了晏清殿,唯恐陳勝再說出什麼駭人的話語。
王座下的蒙毅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我什麼都聽見。
大王你可別滅我的口啊!
……
長寧宮外,王賁還保持着長揖到底的姿勢,等待陳勝回心轉意,召他入宮覲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