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四萬虎賁軍將士陳兵邯丹城北,目光灼灼的向陣前聳立的那杆“陳”字王旗行注目禮。
忽而城門開,陳勝頂盔摜甲,雙手按劍佇立於威武的七駟青銅戰車之上,一系鮮紅的迤地披風,彷彿一團跳躍的火焰,於遍地黑旗黑甲之中,彷彿一滴血滴在了墨汁當中!
戰車徐徐穿過四個萬人方陣。
陳勝認真的檢閱四萬虎賁軍將士。
四萬虎賁軍彷彿能感知到他目光掠過自己,屏住呼吸拼命的挺起自己的胸膛接受他的檢閱!
三軍寂靜。
卻似有狂風在呼嘯、駭浪在奔涌!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戰車行至王旗之下,轉向面對四萬將士,陳刀親率三千短兵匯聚到戰車左右。
陳勝迎着四萬雙狂熱的視線,鎮靜的長聲道:“我是陳勝,此戰由我統帥,前路崎嶇、荊棘密佈,我與諸君同行……豈曰無衣!”
四萬虎賁軍將士齊聲高呼:“與子同袍!”
一張張樸實的面容,因爲激動得難以自己而面紅耳赤。
戰車轉向,王旗北移。
陳勝高舉泰阿,聲震四野:“王於興師!”
四萬虎賁軍將士越發激動的聲嘶力竭咆哮道:“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大軍開拔,緊隨王旗,取道向北。
陳勝:“豈曰無衣!”
虎賁軍將士:“與子同澤……”
陳刀驅馬緊隨戰車之畔。
他注視着周遭如同沖天烈焰般高漲、於高漲之中由虛化實的磅礴士氣。
注視着那一張張面紅耳赤中,漸漸透露與紅衣軍一般無二的堅硬、無畏氣概的面龐……
心頭是既迷茫又震撼!
即便他早就料到了,陳勝親自統帥虎賁軍,定將令虎賁軍產生質的變化。
但這個變化,未免也來得太陡了點吧?
一戰未勝,只憑寥寥幾十個字,便令這些他既當爹、又當娘,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纔拉扯大的虎賁軍將士,一下子就從色厲內茬的看家犬,變成嗷嗷叫的的狼崽子,他孃的眼珠子都冒綠色的!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有這麼大?
陳刀有些懷疑人生。
……
韓信隨手推動兵棋。
輿圖之上,代表鉅鹿黃巾軍的兵棋,八方合圍漢軍兵棋。
張良凝視着輿圖思慮許久,由衷的擊節讚歎道:“大司馬之謀,果真天衣無縫!”
“兵行險着而已。”
韓信淡笑了一聲,意興闌珊的道:“當不得將軍‘天衣無縫’之稱。”
“哦?”
張良笑吟吟的輕聲道:“韓帥之意,如此周密的破敵之策,竟還有破綻?”
韓信不假思索的頷首:“自然是有破綻的,不過對付李信,足以!”
張良心下皺了皺眉頭,笑容不變的問道:“那何人能破此策?”
韓信略一沉吟,便道:“若是漢王親自統兵,此計當破!”
張良似是極感興趣的揖了揖手:“還請大司馬教我!”
韓信灑然一笑,豪氣的開口道:“夫李信者,虺蛇之將矣,詭譎狠毒、一擊斃命,然其心太大、用兵太險,只要料其先機、擊其七寸,便可畢其功於一役!”
“夫漢王者,獅虎之將矣,攻則銳不可當、守則步步爲營,實乃當世少有攻守兼備、正奇相合之將,若要破之,唯有發數倍之軍掀煌煌大勢壓之,此許小道,於他面前無異於魯班面前弄大斧,徒增笑料爾!”
張良聽言,撫掌道:“聽君一席話,勝讀五車書……說起來,朕於大司馬眼中,又是如何之將?”
韓信看了他一眼,心下略一遲疑,便道:“論謀略文治,將軍皆乃當世絕頂大才,信佩服之至,然人各有所長,統兵作戰,實非將軍所長,強行爲之,也只得騾馬之將,力不及牛、快不過馬,唯勤勉值得稱道!”
張良聽言心頭大怒、殺機暴漲,但面上仍是一派風輕雲淡之色,還感嘆着微微點頭道:“大司馬所言甚是,朕也感每逢統兵力不從心,如置身茅屋、四面漏風,幸得大司馬鼎力相助,往後兵事無憂矣……卻是不知,大司馬統兵,又當如何?”
他並非心胸狹隘之輩,連宋義之流他都能容其到現在,如足見其容人之量。
實是韓信太鋒芒必露、目中無人、不知進退、愚不可及……
且其自大到根本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可謂是百斤之軀,八十斤都是反骨。
他張良若是連這種人都容得下,那不叫胸襟寬廣,而是叫自掘墳墓!
韓信哪知張良已經對自己動了殺氣,心下還在敬佩張良的豁達大度、有自知之明。
“某家自是獵人。”
他自信中帶着幾分狡黠之色的侃侃而談道:“再兇惡的豺狼虎豹,也敵不過獵人的弓箭與陷阱!”
張良故作疑惑:“哦?連漢王也非大司馬之敵手?”
韓信毫不猶豫的道:“若兵力相等、戰力相若,勝之又有何難!”
張良長嘆道:“大司馬果非常人,若是早些起勢,九州羣雄當有大司馬一席,若是如此,吾天軍又何至困居幽冀之地,進退兩難。”
韓信笑吟吟的抱臂曰:“而今也不遲!”
張良敷衍的笑了笑,不復多言。
……
入夜。
北上之虎賁軍抵達陳兵於邯丹以北五十里外的黃巾軍大營。
探馬回報,敵營之中僅餘三五萬老弱之軍。
這個數字,與陳勝預先估計的大差不差。
他早就料到了,強攻邯丹之黃巾軍主力返回鉅鹿合圍李信部,定會留下一部分兵馬,繼續幹擾邯丹虎賁軍之視線。
若是他們今晚未發兵北上,明日清晨或亭午,這一支鉅鹿黃巾軍偏師應當還會再攻打一次邯丹,證明他們還在邯丹。
有先前十五萬鉅鹿黃巾軍“輪番”強攻邯丹作伏筆,三五萬鉅鹿黃巾軍攻打邯丹,陳刀根本不會懷疑。
或者說,等到陳刀心中生疑之時,再想通知李信中止突襲鉅鹿黃巾軍大營,已經來不及了……
獲悉敵營兵力之後,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
陳勝令三軍停歇一刻鐘,而後擂鼓、進軍。
霎時間,殺聲震碎夜幕!
適時,夜幕之下的一片無名空間之中。
圓滾滾的幽藍色迷你鯨魚,與面帶五彩面具置身於熙攘集市中的乾瘦老者,相對而立,俯覽下方殺聲震天的戰場。
“嘖嘖嘖!”
迷你鯨魚搖頭晃腦的感到道:“這熊小子脾性越來越暴烈了,前腳才收拾了西方教,後腳就來找道家的麻煩,不愧是能寫出《掄語》的後起之秀!”
乾瘦老者無語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你還笑得出來?真不怕他掀了鉅鹿道家老巢?”
迷伱鯨魚無所謂的回道:“掀了就掀了唄,那羣人也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了,眉毛都長到胸前的老不死,竟還不要臉的對一個二十啷噹的後生崽下這種暗手,我老人家都羞於認得這些老不死的傢伙!”
乾瘦老人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無奈的道:“此事確是我的疏忽,但你拐着彎的罵了一路,也該有夠了吧?”
迷你鯨魚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乾巴巴道:“我卻不知,你鬼谷子竟然還有接連失手兩次的時候!”
乾瘦老人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的回道:“玉不琢,不成器。”
迷你鯨魚嗤笑了一聲:“那也不能只逮着一人琢吧?這不是拉偏架呢嗎?”
乾瘦老人身邊的熙攘街道漸漸變虛,他整個人似是從畫中走出:“閒話後敘,你我不遠千里來此,可不是爲逞口舌之利而來。”
迷你鯨魚連連搖頭道:“要去你去,他已貫通人皇氣,若無他應允,我老人家也無法再入他夢中。”
乾瘦老者氣結:“我去?你是想這熊小子掀了我的雲夢澤是吧?”
迷你鯨魚毫不畏懼的與之針鋒相對:“合着我老人家居無定所,就活該遭人恨是吧?”
乾瘦老者:“這熊小子要掀的,可是你道家的道場!”
迷你鯨魚:“別拿道家說事兒,此道非彼道!”
二人怒目而視,相顧無言。
直到下方虎賁軍一鼓擊潰黃巾軍殺入敵營之中後,乾瘦老者才深吸了一口氣,平心靜氣道:“時機不對!”
迷你鯨魚亦平心靜氣的回道:“我亦知時機不對,可你看這熊小子這架勢,莫說你我,便是孔仲尼親至,這熊小子都不一定會賣他臉面。”
乾瘦老者搖頭道:“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非智者也!”
迷你鯨魚無奈道:“你我或是智者,而他是君王。”
乾瘦老者堅持道:“還是那句話,時機不對,縱然他頂得住、孫子亦頂不住,孫子頂得住,你我亦頂不住,稍有差池,大勢盡毀、前功盡棄。”
迷你鯨魚在虛空中游曳了幾圈,掀起片片幽藍色的漣漪,宛如迷夢。
好一會兒,他才說道,語氣低沉得似是咬牙切齒:“頂得住要頂、頂不住也要頂,我等棋差一招,令敵手的算計落到這小子身上,已是我得之過失,再去強令他放棄大好局面彌補我們之過失,實在是沒道理!若我人族之起復,乃是要以委屈求全爲代價,那不如索性隨了他們的意!”
乾瘦老者沉默良久,嘆聲一口氣:“你還是這般固執,世事如棋,哪有隻進不退的道理?”
迷你鯨魚道:“我是我,我纔是我,我若不是我,我何爲我……”
不待他說完,乾瘦老者便一擺手道:“罷罷罷,你不去,我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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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鯨魚收聲,兩條短鰭抱着圓滾滾的肚子,拭目以待。
……
青銅戰車徐徐駛入黃巾大營。
廝殺尚未停歇,大營之中到處都是影影綽綽的黃巾敗兵,他們狂熱的高呼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宛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的衝擊着虎賁軍的軍陣,無論虎賁軍的將士們如何大砍大殺,都像是殺不退這些黃巾敗兵一樣。
陳勝佇立在青銅戰車上,傾聽着周遭此起彼伏的黃巾敗兵呼喊聲,心中暗道了一句:‘不愧是太平道本部!’
與太平道作戰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難纏的黃巾軍!
而這竟還只是一支老弱病殘……
這令他不由的對接下來東西夾擊鉅鹿黃巾軍主力的部署,產生了一絲絲憂慮。
但沒過多久,他便將這一絲憂慮給掐滅在了心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
無論前邊是刀山還是火海,他都去趟上一趟!
若是連他這個漢王都生了怯,那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三通鼓,殺無赦!”
他將心一橫,按着泰阿劍大聲厲喝道:“不要俘虜、不受降卒,一體處決、斬盡殺絕!”
“唯!”
一衆傳令兵得令,縱馬四下奔走,“殺無赦”的高呼聲,迅速傳遍偌大的空曠黃巾大營。
適時,急促的雄渾鼓點聲響起,釋放出好似疾風驟雨般狂暴的殺意!
原本已經漸漸回落的喊殺聲,頓時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再度拔高,轟然壓下大營內零碎的黃巾敗兵呼喊聲。
陳勝面無表情的平視前方,跳躍的火光都溫暖不了他眼神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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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罷手吧!”
一道並不洪亮的蒼老聲音,忽然清晰的傳入他的耳中。
陳勝猛地一回頭,就見到一道乾瘦、佝僂,面帶彷彿巫祝五彩惡鬼面具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畔。
再看戰車周遭的一衆短兵,卻似無有一人注意到了這名乾瘦老者!
他驀地握緊手中泰阿劍繃緊身軀,體內平緩運轉的真元就似陡然一腳油門猜到了底一般噴薄欲出。
一旦這乾瘦老者有任何動作,他立刻便會暴起!
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大概率不是這個乾瘦老者的對手。
“你說罷手把就罷手?”
他回過頭繼續望着前方,目光冰冷的輕笑道:“你以爲你是誰?三皇五帝嗎?”
乾瘦老者似是未注意到他緊繃的身軀,心平氣和的不急不緩道:“老夫姓王,單名禪,號鬼谷。”
“原來是鬼谷子當面,真是失敬失敬!”
陳勝並未放鬆警惕,只是不鹹不淡的說道:“這次爲何是您老人家親自來見晚輩?莊老夫子呢?”
乾瘦老者揹着雙手,如他一般平視着前方,輕聲道:“莊子俗務纏身,不得閒來此。”
“哦……”
陳勝嗤笑道:“那您老人家知道,他老人家爲何會‘俗務纏身’嗎?”
乾瘦老者也不惱,仍舊心平氣和的說道:“時機不對,孔聖人突然閉關,你若真掀了鉅鹿太平道本部,道家背後那些老不死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出手,只憑老夫與莊子,擋不住那些老不死。”
“擋得住要擋,擋不住也要擋!”
陳勝不假思索的回道,冰冷的目光之中隱隱透出些許癲狂的光芒:“一輩人有一輩人的職責,您老幾位的職責就是擋着那些外道,晚輩的職責乃是平定亂世、再造我炎黃華夏之盛世,我在盡我的職責,您老幾位也該盡你們的職責!”
“若我陳勝真那麼點背……該死就死吧!”
這耳邊還有幾分餘音未歇的熟悉言語,令乾瘦老者陷入了一陣良久的沉默,好半響才輕嘆道:“你們一個個的,爲何都這麼固執呢?殊不知,退一步雨過天晴、忍一時風平浪靜……”
“錯!”
陳勝大笑道:“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他高舉泰阿劍,聲嘶力竭的咆哮道:“大漢萬勝!”
營中廝殺的四萬虎賁軍將士,齊聲咆哮道:“萬勝、萬勝、萬勝!”
乾瘦老者無言以對,再次長嘆了一口氣後,宛如實體的身影飛速虛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