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用腳投票

“你們,竟敢殺我的馬!”闌

項羽仰着頭,雙目血紅的直視迎面奔涌而來的滔滔犬戎大軍,身上披掛的厚實墨玉麒麟鎧無火自燃,跳起一片然若實質的紫色氣焰,迎風九漲,幾個彈指間就竄起兩三丈之高,襯托着他本就有異於常人的偉岸身量,氣場如大嶽鎮山河!

“大將軍!”

“別他孃的撤了……”

“二三子,聽我命令,向大將軍靠攏!”

周遭的的將兵,都是追隨項羽多年的老部下,遠遠的一望見那股標誌性的紫色氣焰戰旗,就知道這個時候講什麼都沒用了!

正好,這一路的腌臢氣,他們早就快忍不住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闌

幹他娘!

在犬戎人的槍矛即將捅在項羽身上之時,他終於揚起了破城戟,面向前方沿着狹窄的山道彷彿雪崩般傾瀉而下、一望無際的犬戎大軍,砸下了暴怒一擊。

“嘭。”

一聲巨響,大地龜裂,山體顫慄,一道耀眼、凜冽的狼牙月形氣勁橫着激射而出,順着狹窄的山道、順着密不透風的人潮,逆流而上。

所過之處,所有的犬戎兵將,任他是穿戴的皮甲、還是披掛的鐵甲,任他是步兵、還是騎兵,任他是鍛骨開脈、還是氣海先天,但凡是避之不及的,都被這股恐怖的氣勁給切割成了一堆人畜難分的碎肉。

一擊之力,清空了裡許山道,地後狠狠的撞塌一處彎道,才終於消散……放眼望去,地面鋪鮮紅碎肉似紅地毯,灌木掛腸如炮仗,喬木掛屁股如燈籠!

這哪裡是人間的山道!闌

這分明就是十八層地獄的過道!

而一擊屠戮上千犬戎兵將的項羽,非但沒有消氣,周身熊熊燃燒的紫色氣焰竟還陡然再度拔高了一大截!

他高舉着沉重的破城戟,怒吼了一聲“殺”,而後就輪動兩條粗壯的大長腿,一馬當先、一騎絕塵的眨眼間衝入這段地獄過道對面的犬戎大軍當中大殺特殺。

明明只有他一人衝了敵陣當中,但敵陣之中轟隆隆的動靜兒,就像是失控的泥頭車在羊羣中狂飆……

他一動。

後方的龍且、項莊等人,毫不猶豫的就指揮着麾下兵馬反殺了回來!

他們都動了,灌嬰與鍾離昧哪怕知曉這與戰前的作戰部署不符,也只能硬着頭皮的帶着麾下部將反殺回來……闌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種行爲乃是違背軍區戰略、違抗軍令,但他們總不能在這種時候,去裝什麼理中客吧?後邊可是有接近四個師、近十萬袍澤弟兄,難道就這樣扔下他們,任由他們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

當後方殺聲大作之時。

前方按計劃撤退的、左右兩邊埋伏的,都相繼進入了猶豫狀態,並在極短的猶豫之後,直接就跳過了層層向上請示的流程,自發的組織起部隊,尋找到可供自己利用的位置與優勢,相繼投入戰鬥!

他們也都早就撤夠了,也憋屈夠了,在與長城背道而馳的每一步、每一息,他們都揹負着沉重的恥辱感與愧疚感,都覺得自己這是在給前輩們臉上抹黑,是在舉着他們幽州軍的金字招牌往糞坑裡捅!

他們不懂什麼大道理,也不懂什麼叫戰略性轉進。

但他們樸素的情感與認知都告訴他們,他們應該在長城防線上,而不是在這裡!

當羣體意志達成高度統一的時候……就是大勢!闌

下邊一動手。

上邊壓陣的孔子、莊子,以及近日才趕到北疆的魯菽三聖,也都稀裡糊塗的投入到了戰場中。

‘不說要一路退到夏屋山與洪壽山一帶,再動手嗎?’

‘這也不像是佯攻啊……’

百里山道,就這麼亂成一鍋粥!

山道兩側埋伏的弩兵、弓箭手,自發的選擇優勢地形,阻敵增援、阻敵撤退。

山林裡的戰車兵,自發的駕馭着戰車堵住山道,將原本暢通無阻、渾然一體的百里山道戰場,分割成一節節小戰場。闌

山道外圍的騎兵,也自發的靈活運動着,不斷調整打擊對象,輔助山道內的主力部隊完成對敵人的擊破、合圍、絞殺……

可以說,李牧與陳驁開戰前定下的大兵團八方合圍戰略,除了“合圍”二字中道崩阻之外,其餘的所有手段,都發揮出了應有的作用。

而且各個兵種之間,第一次在失去統一調度的情況下,自發性的完成了合作與互補,達成了多兵種合作1+1>2的理想效果!

除了帥帳中的李牧與陳驁有些懵逼之外……

“項羽小兒,誤我大事!”

當李牧終於從傳令兵的口中得知了這場混戰的起因之後,怒不可遏的掀了身前的案几,破口大罵道:“豎子不足與謀!”

陳驁端坐在他對面的,面色鐵青的按着佩劍,卻未發一語。闌

他當然也十分的惱怒,畢竟這個戰略計劃從制定到部署、再到執行,他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甚至不惜放棄了對戰局的主導權,自願退居次席,將項羽推到了戰役核心、軍區核心的位置上。

如今眼看着就快完美的達成戰略目標,卻被項羽的小不忍毀了通盤部署,他能不怒就見鬼了!

好在他戎馬半生、見慣了大風大浪,又兼身份特殊、習慣了謹言慎行,縱使心中已經出離憤怒,卻還能繃住面不改色,不至於似李牧那般失態破口大罵……

但他穩住了,李牧卻更穩不住了。

他李牧一人發怒,能用什麼用?

當然得拉上陳驁這位皇伯一起發怒,他們才能給項羽那豎子一點顏色瞧瞧!

當下他沒有藏着掖着,徑直開門見山的問道:“大將軍,此事你如何看?”闌

他問得夠直白,絲毫沒掩飾要拉陳驁同進退的意圖。

陳驁沒好氣兒的白眼,也翻得很直白:“某家看你是在作死!”

李牧愣了愣:“大將軍此言何意?”

陳驁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敢當衆罵項羽那犢子‘豎子’,就不怕他一戟拍死你嗎?”

李牧眼神閃爍了一下,心頭莫名發虛,但面上卻還色厲內茬的一拍大腿怒聲道:“他敢!某家乃是陛下親封的玄武軍區參謀長,縱使再借他項羽兩個膽子,他也絕不敢對乃公不敬!”

“呵呵!”

陳驁皮笑肉不笑的乾笑了一聲:“希望如此吧!”闌

李牧見他不接招,心頭越發焦灼。

既焦灼戰場上的形勢。

也焦灼自己的處境。

他再次開口,將話挑得更明白了一些:“以大將軍看來,當下戰局,你我該如何自處?”

陳驁沉吟了許久,才穩如泰山的吐出一個字兒:“等!”

李牧沒能跟上他的思維:“如何個等法兒?”

陳驁:“當下各軍各師的兵馬,都已經自發的投入到了作戰中,並且在戰場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而我們當下已經失去了對戰場形勢與變化的把控,貿然收束兵馬,恐會對戰局產生不利影響,令親者痛、仇者快……我以爲,就讓箭,再飛一會兒吧!”闌

作爲將領,最渴望的當然是建功立業、升官發財、蔭妻庇子、封侯稱公。

而這些,都需要從戰場攝取,需要一場場勝利來打底,而這些,無疑都需要兵馬的支持。

但作爲當朝人皇他伯父,他盼望的就只剩下“大漢得利”這一條了。

至於是誰主導戰場,又是誰大出風頭、誰建功立業……他真不太在乎。

反正無論他們混得多好,也不可能比他這個人皇伯父更好了。

這樣微妙的心態與身份。

令他能夠一邊牢牢的把握住統兵大將的職責,一邊抽離統兵大將本身的利益關係,站到更高層面、也更加公允的角度去看待問題。闌

李牧也覺得陳驁說得在理。

但身處漩渦中心,他沒辦法和陳驁一般,像個局外人一樣冷靜、沉穩的去看待佔據戰局的走向。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爲他失去了對戰局和部隊的掌控力。

統兵大將一切的一切,包括自信心、威懾力、魄力、謀略,都可以說是軍隊和戰局給的。

一個失去了對軍隊和戰局把控的統兵大將,並不會比普通人優秀多少……

“可若不早做準備。”

他心事重重的遲疑了許久,還是低聲說道:“萬一戰局往不利的方向陷落,你我可就真成千古罪人了!”闌

“沒有萬一!”

陳驁沉穩的答道,末了又篤定的說道:“你信不信,現在不單單是我們兩眼一抹黑,敵人的統兵大將,肯定比我們還懵。”

李牧微微擰眉沉吟了片刻,展眉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苦笑不得的說:“也是,連你我都沒能料到這一齣兒,他們如何料得到?估計這會兒,都已經被項羽這一套沒有章法的王八拳給幹得找不着北了。”

陳驁點了點頭,莫名感慨的輕笑道:“孫武上將軍用三百年神仙打架,給這隻橫衝直撞的牛犢子做局,他若還不能大勝,往後還有何顏面屹立於長城之上,還有何顏面再自稱‘幽州軍’這三個字?”

李牧心頭一尋思,好像還真是這個理兒!

他的兵法造詣再高,還能高過孫子他老人家嗎?

犬戎人再不開花,被孫子他老人家毒打了兩三百年,也該比猴兒還精了。闌

就算是他們從未踏足過九州之內,也從未見識過他這種誘敵深入、八方合圍之策,心頭定然也存着戒備的心思的!

從這個角度來推測,或許哪怕誘敵深入、八方合圍的戰略計劃能完美達成,最終的戰果,恐怕也難符預期。

反倒是項羽這種半道兒上激情決戰,極有可能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戰果!

“但願如此吧!”

李牧起身將帳中四腳朝天的矮几撿回來,闆闆正正的在自己面前擺好:“反正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只望那豎子能爭氣一些,莫要辜負了陛下對他的期望……”

他還未說完,陳驁忽然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收聲:“你聽!”

李牧一臉懵逼的看着他:“聽什麼?”闌

陳驁:“當然是聽兒郎們的呼聲!”

李牧怔了怔,陡然發現,震天的喊殺聲已經與山間的迴應融爲一體,彷彿這片天地之間,唯此山呼海嘯之聲!

二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光聽喊殺聲的節奏、方位、音調,就能判斷出士氣與局勢!

李牧頓感欣喜,欣喜於戰局的一帆風順,以及他順利的遠離了‘千古罪人’的頭銜。

以他對自家陛下的瞭解,若是因爲他的計策而造成外夷入侵、邊疆糜爛,陛下能給他一個痛快,都得是看在君臣一場的情面上網開一面。

而陳驁卻是在追憶,追憶自己上一回聽到這樣團結一致、衆志成城、爭先恐後、前赴後繼的喊殺聲,是在什麼時候。

他回想了許久,才終於想起來,還是上將軍戰死疆場的那一役,聽過這樣的喊殺聲。闌

他主導幽州軍這麼多年,從未聽過這樣的喊殺聲。

而項羽這纔是初次主導全軍,就打出了這樣的士氣……

這個對比,比一切的明爭暗鬥、利益比拼,都更具有說服力!

陳驁終於明悟。

底層的將士們,雖然無法對高級將領們的謀略、品德、爭鬥發表意見,也無法拒絕高級將領們那些打着爲了他們好的口號做作的種種決策,甚至都無法影響自家軍團的發展方向。

但終有一日,他們會用腳投票,選出他們想要追隨的將領,選出他們想要信奉的作戰理念。

很顯然。闌

幽州軍選擇了項羽。

而不是他這個四代戍邊,大半生都扔在了長城上的老上級、老將軍。

‘或許就和九州選擇了自家大侄子,而不是統領九州七百多年的姬週一樣!’

陳驁心下釋然,又感覺有些堵。

他由衷的感覺到了衰老,心頭第一次計劃着,此役過後就解甲歸田,入京含飴弄孫……

‘寧在直中取、不在彎中求,寸土必爭、寸疆不讓!’

他扭頭看向北方,心頭喃喃自語着:‘吾不及也!’闌

他看開了。

九州是他們的,也是子孫們的。

但終究,是那些孫子們的……

就將未來,交還給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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