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不算完

乾坤歸位、陰陽歸序。

九天十地億萬生靈望着重新出現在的金燦燦太陽,心中充滿了無限欣喜,卻鮮有人知,此太陽已非彼太陽……

而重新上線的天道,看着自家院子裡這一地爛攤子,直接就懵逼了,一團天罰懸掛在九天之上醞釀來醞釀去,遲遲落不下來,也不知道是不知道噼誰,還是不敢噼。

天道:‘我就重啓個機器而已,咋家還能被偷了呢?’

而重新上線的人道,面對自家院子裡多出來的一對寶貝,直接樂瘋了,刷給陳勝的人道權柄,就如同富老打賞大主播的超級火箭一樣叮叮叮的刷屏。

聲勢之大,連三皇五帝都感知得一清二楚,一波就把陳勝衝擊道祖的人道功德給他刷滿了,只待他德行一跟上,他立馬就能立地晉升至高之境!

需知古往今來,能成就道祖者,莫不是先有蓋世的德行,再有蓋世的功德,然後才能順理成章的晉升道祖,與道同休。

比如說伏羲氏聯合中原諸部落、鼎定華夏,方有天皇出。

燧人氏鑽木取火、使人族徹底擺脫禽獸習性,方有燧皇出。

神農氏嘗百草,立五穀、辨草藥……方有地皇出!

而到了陳勝這兒,卻是人道先迫不及待的將道祖之位安排給陳勝,再讓他去走剩下的路,這就無異於是人道在向他表示:‘好兒砸你大着膽子去衝,無論有啥事兒老豆給兜着!’

這都不能稱之爲暗箱操作或內定了,這是直接擺在檯面明目張膽的大聲指定!

五帝雖然都羨慕的跟恰了檸檬一樣,但卻也認可陳勝的功績與德行,的確配得上人道的傾斜。

反倒是陳勝自己,卻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份殊榮……

旁人不清楚,難道他自己還不清楚嗎?

斬佛祖、殺紫薇,雖然都削弱了天道的力量。

但正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只要天道不崩,沒了佛祖還能有魔祖、沒了紫薇還能有真武。

立天條、定三界、懸天劫,看似極大地約束了天道陣營的力量,變相的增強了人道陣營的影響力。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在人道大勢全方位壓制天道大勢的情況下,這未嘗不是一個保全有生力量的好辦法。

陳勝覺得,真正算他勝下一城的,是帝俊借紫薇大帝的權柄,解開衆生星宿命格那一招!

所謂星宿命格,就如同他自身先前的七殺命格。

幾乎所有擁有星宿命格的人,某種意義上算得是天道的棋子,還未出生就已經被天道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無論你自身願不願意,都總會被陰差陽錯的宿命推動着走上天道早就給你寫好的劇本。

比方說,就因爲陳勝這個七殺命主,陳家四代單傳,所出能女卷都極少,若非三代戍邊之功,只怕陳勝就不是單親開局,而是父母祭天、自小與人傭耕爲生,及長便又被徵爲戍卒,明明失期皆斬,還屋漏偏逢連夜雨,會天大雨、道不通……

甚至這個攜帶着另一個時空的記憶而來的陳勝,明明都已經絞盡腦汁的極力去擺脫陳勝原本的宿命了,卻終究還是沒能躲過那一嗓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若不是後來他自封爲王時,後腦反骨作祟,自封了人王,而不是諸侯王,恐怕終究也逃不過爲王前驅的宿命……

這合理嗎?

再比方說,有的人明明姦淫擄掠、作惡多端,但他的命格卻愣是註定了,他能榮華富貴、壽終正寢。

而有的人明明修橋鋪路、行善積德,但他的命格卻愣是註定了,他將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這又合理嗎?

什麼?今生因、來世果?

這和那句着名的扯澹“正義不會缺席,只會遲到”,有什麼區別?

所以,解開了星宿命格,將成功與失敗、富裕與貧窮、健康與疾病,歸還給人自身的努力與習慣,纔是真正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而不是一切都他孃的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當然,陳勝也知道,帝俊解開星宿命格,並不全是爲了換取他的出手相助,帝俊也有着帝俊的私心。

比方說,唯有解開了人族身上的星宿命格,妖族纔能有與人族並肩的機會。

這一點,陳勝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不在乎!

他連西方教都屠了,會在意一羣不知擱哪處深山大澤裡貓着,連頭都不敢冒的山精野怪嗎?

現在,它們都沒有坐大的機會。

以後,就更不會有了!

時代會告訴它們,什麼叫知識就是力量,沒有知識就等於沒有力量!

從這個角度來說,紫薇大帝,死的一點都不冤……

至於說,將人間的天道修道之士,也納入人皇的管轄範圍之內,這頂多只能算是一個添頭!

至少在陳勝這裡,是有用處,但用處不大!

……

天開了。

萬道霞光掛滿天穹,無數雪白的雲朵從四面八方涌來,填充到那層有質而無形的界限當中,一片一望無際的廣袤金燦燦殿宇,徐徐由虛轉實。

凌霄殿、接引殿、太陽殿、太陰殿……

遣雲宮、毗沙宮、三清宮、五明宮……

南天門、北天門、西天門、東天門……

天道出手收拾爛攤子,強行挽尊了。

就像是個明明吃了大虧、心頭疼得滴血的狗大戶,強撐着對三皇五帝,尤其是陳勝說道:‘區區幾個億的功德之力而已,小意思,我功德之力都多得沒地兒放,還得謝謝你們幫我去了一波庫存……’

“哈哈哈……”

陳勝放聲大笑着,轉身下界去。

那廂的黃帝在他動手後,才連忙開口道:“漢皇留步……”

而陳勝聽到後,遁光非但沒停,反倒越發迅勐的徑直撞碎了剛剛成型的南天門,回到人間……不用懷疑,他就是故意的!

三界雖立,但那一層薄薄的界限壁壘,頂多也就能約束約束大宗師級的高手,連亞聖想上天,都不一定擋住的。

似陳勝這樣逼近道祖境的至強者,說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都不爲過,他想去哪兒,哪裡是薄薄的一層界限所能抵擋的?

這種小孩子般的行徑,雖然不夠大氣。

但着實解氣!

一衆至強者看着撞碎南天門瀟灑下界去的獨臂身影,卻無一人笑得出來。

黃帝輕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向燧皇、地皇。

燧皇、地皇也齊齊輕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向對面的三清。

盤膝而坐的道德天尊,依舊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

元始天尊負着雙手,眉眼陰鬱、難掩怒色。

靈寶天尊摩挲着青萍劍,神色忿怒之中竟還有幾分欣賞之意。

都是明白人……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直白。

方纔兩方對峙中陳勝的種種表現,都表明了他是尊敬三皇五帝的。

但最後黃帝呼喚他,他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應都不應一聲、頭也不回的下界去了……他這是過河拆橋嗎?

不!

他這是在向他們傳達一個“不言和、不妥協、不算完”的堅決態度!

這顯然是有些出乎了某些人的預料的。

他們以爲,該交的人他們也交了,還搭上了一個紫薇,無論陳勝有多深的怨氣,也都該消氣了。

不曾想,這小東西是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

陳勝獨自一人,無聲無息的回了長寧宮,就像他從沒出去過一樣。

阿魚一見他掛着一節空蕩蕩袖管的蒼老模樣,眼淚就溼了眼眶。

這個模樣的陳勝,令她想起了當年她剛到陳縣陳家大院時的陳虎。

可她記憶中的陳勝,分明還那個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俊美少年將軍啊!

怎麼好像才一轉眼的功夫,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哭啥!”

陳勝笑着拭去她滾燙的淚珠,常年做木工的粗礪指肚擦拭得她光潔的肌膚生疼:“這不是還有條胳膊可以吃飯嘛!”

阿魚聽他這般說,心頭越發的難過了,捧起他空蕩蕩袖管,淚流滿面的低聲說:“大兄往後怕是沒法子做木工了,你答應我的梳妝檯都還沒做呢……”

“是哦!”

陳勝苦惱的擰起眉頭想了想,但很快就咧開嘴笑道:“你的武功還沒丟吧?去木工房給我幫手吧!”

阿魚張開雙手擁着他,輕輕的說了一聲“好”。

……

翌日清晨。

韓非懷着異常沉重的心情,應詔入宮。

當他在木工房裡‘看’到單手拉鋸子的陳勝時,也愣了好久、沉默的了好久!

倒是陳勝見了他突然樂了起來,揚起自己的空蕩蕩的袖管,樂滋滋的說道:“哎嘿,我覺得咱倆可以搞個‘天殘地缺’組合,上街去討錢了,你拉二胡、我唱歌,保管三年就能在金陵買套房!”

韓非聽他這麼一說,突然也樂了起來,不服氣的說道:“憑啥是我拉二胡、你唱歌?你只缺了一條胳膊,又不妨礙你拉二胡,再說了,就你那罵人的破鑼嗓子,唱歌能有我這教書育人的嗓子好聽嗎?”

“欺負人不是?”

陳勝不樂意,大聲嚷嚷道:“讓一條胳膊的人拉二胡,虧你想得出來,那有錢人家的老爺都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

韓非更不樂意了:“一條胳膊怎麼就不能拉二胡了,你這拉鋸子不拉得挺熘的嗎?”

陳勝:“那拉鋸子和拉二胡,能一樣嗎?”

韓非:“都是拉,怎麼就不一樣?你是看不起鋸子、還是看不起二胡?”

“好好好,不愧是韓非,這扣帽子的功夫,是越來越熟練!”

陳勝投降了,扭頭大聲的朝門口的蒙毅喊道:“蒙老二,你也瞎了?看不見來人了?不知道上茶嗎?腿長來是當擺設的嗎?”

那廂的蒙毅唯唯諾諾的領命,扭頭泡茶去了。

韓非氣得瑟瑟發抖:“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不當人子!”

陳勝故作詫異:“你在說些什麼東西?我罵我自己的部下,你跟着生哪門子氣?”

韓非:“我生哪門子氣,你自己心頭有數,哼!”

陳勝:“哼!”

這二人如同倆老小孩兒一樣,一人將臉偏到一旁,誰也不說話。

直到蒙毅將兩盞熱茶擺到二人身前,躬身退出木工房內,陳勝才突然笑道:“好了,我跟你道歉還不行麼,愣大點心胸,怎麼成大器!”

韓非臉色也緩和下來了,不屑道:“你這套畫餅御下之術,那是拿去忽悠那些二十啷噹的後生崽吧,我已經老了,不吃你這一套了!”

“是嗎?”

陳勝笑吟吟的端起茶盞:“那我再送你個名流青史、萬古流芳的機會,你要不要?”

韓非想也不想的一口決絕:“不要!”

陳勝循循善誘道:“可以躋身至聖之境的喲,沒見着孔老夫子有多老當益壯、威風八面嗎?你就不想和他一樣嗎?”

韓非:“不想!”

陳勝沉默了。

韓非也不說話。

好一會兒後,陳勝才突然輕嘆了一聲,方纔茶盞語重心長的說:“好了老友,別鬧了,我是真有事需要你要鼎力相助!”

韓非聞聲也也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道:“國朝這麼多大才、良才,你怎麼就逮着我一人兒坑?這事兒我能做嗎?我要做了,我大漢百姓都得戳我韓非的嵴樑骨,祖墳都得被他們刨了、列祖列宗都得被他們拖出來鞭屍……”

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他,陳勝召他入宮所爲何事。

但他接到召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陳勝召他入宮所爲何事。

因爲自打仁武十五年陳勝罷免他御史大夫之職之後,就再未召他入宮。

一次都沒有!

陳勝失笑道:“你韓非還怕這些?”

韓非點頭道:“怕!”

陳勝:“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其實特別不擅長說言不由衷的話?”

韓非:……

好一會兒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此間既然朝會又非晏清殿,你也未作袞服、佩皇冠,我便權當這只是老友間的一場閒談……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你想過沒有,你這麼做,到底是爲了讓所有漢家兒女都過得更富裕、更有尊嚴,還只是你自己的想偷懶、想撂挑子?”

“如果是前者,我不覺得變法、改革,能讓所有漢家兒女過得更好!”

“如果是後者,也請恕我不能枉顧所有漢家兒女的利益,幫助一個自私自利的君王!”

陳勝面不改色,平和的說:“大道理有很多,你或許比我更懂,我就不跟你掰扯了。”

“既然你要聊些朋友間才能說的話,那我就跟你聊些只有朋友間才能說得話!”

“我就想問你一句話……那我呢?”

“你口裡心裡都是天下、是漢家兒女,可曾替我想過?”

“我不覺得我有多大功勞。”

“可尋常百姓家,兒女成家立業後,老父親也還能卸下擔子、歇一歇吧?”

“那我呢?”

韓非看着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沒說口的話,在他心底輕輕響起:‘若沒有這天下、沒有數千萬漢家兒女牽絆,只怕你早找你家大姐去了吧?’

這句話像是疑問,可在他的心裡卻又無比的篤定。

事實上,早在很多年前,他見到陳勝任由自己老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陳勝不想活了。

或許。

至親至愛之人的離去,對於活着的人就是一場毀滅性的巨大災難。

有些人,在災難中死去。

有些人,餘生都是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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