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率領紅衣軍沿着壕溝路繞過一個大彎後。
屍體遍佈的戰場,便出現在了他的視界之中。
只一眼,他就判斷出了戰場之中的形式。
身披赤甲的,是州府派來押送糧秣的州兵。
身披藤甲的,是陳郡三首派來劫糧的郡兵。
穿着雜亂粗布衣裳的,是運糧的民夫。
也不知是他們來得太慢了。
還是戰陣廝殺進度太快了。
他放眼掃去,就只見到處都躺着赤甲府兵。
小部分還在頑強抗擊的赤甲府兵,也都處於藤甲郡兵的包圍之中。
而那些藤甲郡兵在清剿殘餘赤甲府兵之時,已經有餘力提着紅豔豔的刀槍,挨個挨個給那些在地上哀嚎的赤甲府兵補刀。
見到陳勝等人到來,那些個正在補刀的藤甲郡兵只是愣了愣。
然後就毫不猶豫的提着刀槍撲了過來。
他們不知道這一夥拿着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等雜亂兵器的雜魚,是哪頭兒的人。
但這不重要!
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殺光就對了!
很不巧!
陳勝也是這個意思!
他一把拔出揹負的銳取劍提在手中,毫不猶豫迎了上去:“紅衣軍,隨我殺!”
“殺啊!”
霎時間,殺聲震天!
紅衣軍百五十人,想瘋了一樣的衝了上去!
此時此刻。
他們的腦袋裡,仍舊盤旋着先前陳勝的那句咆哮:憑什麼?
憑什麼有的人生來就高高在上?
憑什麼他們一輩子都要被人踩在腳底?
那些人是比他們多長一顆腦袋?
還是比他們多長了兩條胳膊?
憑什麼!
憑什麼!!
他們想要問問那些人!
拿着自己手裡的刀槍去問問那些人!
誰攔他們!
他們殺誰!
……
“殺啊!”
陳勝舉着銳取劍高呼着,一馬當先的衝至迎面撲來的衆多藤甲郡兵面前。
霎時間,數十條血光豔豔的長槍,好似毒蛇吐信一般,從他身前的各個角度刺向他。
他腳下一頓,怡然不懼揮劍橫掃,欲要硬剛這十幾條長槍。
就在這時,一道彷彿在燃燒的紅豔豔月牙氣勁,自他身側激射而出。
宛如利刃切豆腐一般,一擊便將他身前這十幾條長槍連帶着長槍後的十幾個藤甲郡兵,盡數切割成兩段。
瓢潑似四下噴射的血漿,瞬間就噴了陳勝一臉。
他震驚的一回頭,就見到陳刀提着腰刀,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畔,淡淡道:“戰陣廝殺非逞匹夫之勇,無論何時都不要忘了,你還有袍澤!”
“殺啊!”
說話間,後方的陳虎、李仲等人已經自他兩側衝出,撲向那些同樣被陳刀這一刀給嚇懵了的衆多藤甲郡兵。
兩方人馬短兵相接。
霎時間,刀槍碰撞聲、喊殺聲、怒喝聲交匯成一場盛大的打擊樂。
陳勝登時回過神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上黏糊糊的血漿,再一次提着青銅戰劍衝了上去。
陳刀也不阻攔,領着十四名幽州軍閒庭信步般的跟在他身後。
衝入紅衣軍與藤甲郡兵交戰的最前線,一下子擠入陳勝眼簾中的黑壓壓藤甲郡兵,再一次令他感覺到了壓力!
這一次,他謹記着陳刀的叮囑,沒有再憑着一腔子熱血衝出紅衣軍的戰線,去逞匹夫之勇。
而是穩住陣腳,不斷的向前揮劍、向前砍殺!
看似古拙無鋒的銳取劍,此刻在他手中卻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無論是擋在他前方的是人還是槍,一劍劈出去,皆能連槍帶人、連人帶刀一起砍翻在地。
那種完全不用擔心手中的戰劍可能會被崩斷的可靠感,令他可以肆無忌憚的不斷施展着七殺劍。
劈殺!
劈殺!
劈殺!
只要他揮劍夠快!
就無人能抓住他揮劍之時的破綻。
只要他揮劍夠狠!
就能砍死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每一個敵人!
一個個高大藤甲郡兵影影綽綽的擋在他的面前,如同密林般遮擋了澄澈的天光。
殘酷、血腥、壓抑,殺聲震天的戰場氛圍,又是如此的窒息!
令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劍劈出百丈劍氣,殺穿擋在他面前的所有藤甲郡兵,讓天光能夠照射進來,喘上一口氣。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不住的不斷的向前揮劍。
一劍!
接一劍!
漸漸的……
震天的喊殺聲,似乎越來越小。
時間的流速,也似乎越來越慢。
周圍的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
自己的身軀,似乎都在一點一點的失去重量。
他只能聽到,自己如同拖拉機轟鳴般的沉重喘息聲。
他只能感受到,掌中銳取劍冰冷的觸感和沉重的份量。
連對面的那些藤甲郡兵,都似乎不再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他感知不到他們死去時的情緒。
也感知不到自己殺他們時的情緒。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人上了戰場之後,腦子裡不是不會像電影裡放的那樣,時不時就冒出各種跑馬燈的!
殺死敵人!
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敵人!
就這麼簡單!
在他的瘋狂屠戮下,紅衣軍的戰線就像是熱刀切黃油那般,不斷的向前突進、突進!
一排一排的藤甲郡兵涌上來,像農夫鐮刀下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的被割倒。
此間的地形,本身就十分的奇特。
兩側皆是山坡,所有人都扎堆擠在底部的馬道上。
如同峽谷一線天。
兩方人馬,如同兩頭長龍般奮力衝向對方。
後方的人馬跟本不知道前方的戰況。
當自己前方的袍澤倒下,自己站到前方之時,即便是想逃,也已經晚了。
毫無戰術可言!
拼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指的或許就是這種情況!
很顯然,滿腦子都是“哪怕死,也要去問一句憑什麼”的紅衣軍。
遠比已經經過了一場廝殺,連氣兒都還沒能喘上一口的藤甲郡兵們,更有血勇之氣!
直至不知何時從陳勝身邊離開的陳刀,將一顆將一顆怒目圓睜的頭顱扔進一衆藤甲郡兵之中後。
藤甲郡兵們腦海中那根崩得死死的弦,終於崩斷了!
潰敗來得是如此的迅猛。
陳勝前一秒還如同置身密林之中。
下一秒就如同從密林之中步入了陽光璀璨的平原之上。
放眼望去,四下奔逃的藤甲郡兵稀拉拉的,竟已不足百人!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終於看到被這些藤甲郡兵遮擋住的那些糧食……一排一眼望不到頭的人高木質機關獸,踩着四足三輪,靜靜的停留在馬道上。
數百衣衫襤褸、滿面悲苦的民夫,躲藏在這些機關獸中間,瑟瑟發抖的望着他。
再回頭。
發現自己身後的紅衣軍,竟也已不足百人。
再定身一瞧,還好,陳虎與李仲二人皆只受了點皮肉傷。
“鐺!”
沉重的青銅戰劍點地,濃稠的血漿順着劍身融入泥土之中。
“陳刀!”
他拄着戰劍,高聲呼喊道。
陳刀聞聲臉色一肅,按刀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標下在!”
“快馬前去查看西南方的戰場,一但他們即將分出勝負,即刻回報……遠遠查看便可,無須接近,兩刻鐘後即回!”
陳刀拱手:“喏!”
言罷,他便按着腰刀,自他麾下的十四名幽州軍老卒之中點起四人,匆匆趕往藏馬之地。
陳勝再回頭,扯着喉嚨高聲呼喊道:“打掃戰場,救治傷員,帶上戰死的弟兄們,兩刻鐘後出發!”
衆紅衣軍士氣如虹的齊聲高呼道:“喏!”
他們是傷亡不小。
可他們剛打贏了一場大勝仗!
還將這五千石糧食搶到了手!
軍主說了,回頭就帶他們去發糧食!
往後他們就能做回堂堂正正的好漢子了!
遲早,他們還會去找那些將他們踩在腳下的人,問上那句“憑什麼”!
……
陳勝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陳虎以及衆多幽州軍老卒的簇擁下,走到最前方的木質機關獸前。
瑟瑟發抖的躲在一旁的民夫見了他,裝着膽子上前行禮道:“小人拜見大王……”
卻是將陳勝他們當作劫道的盜匪了。
陳勝打量着機關獸後背上的麻袋,頭也不回的輕聲道:“起來吧,你們不用害怕,都是苦命人,我們不會難爲你們的。”
三方圍繞這批糧秣殺出了狗腦子,卻無人屠戮這些民夫。
卻是大家都明白,無論誰勝誰負,最終都還得依靠這些民夫運送糧秣。
而這些民夫顯然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就瑟瑟發抖的縮在這些機關獸周圍,看着他們廝殺……當然不是沒人試着逃跑,只是逃跑的,都死了而已。
陳勝拔出陳虎的腰帶,割開一個麻袋的一角。
登時就有黃橙橙的粟米,順着他割開的那一角流了出來。
陳勝連忙扔了刀,一手捏住割開的口子,一手接住流出的粟米。
黃橙橙的粟米落在他滿是血污的手掌中,璀璨的就如同金子一般。
“這些機關獸上,都是糧食嗎?”
他按耐住心頭的喜悅,輕聲問道。
“回大王的話,都是正經的糧食!”
依然低垂着腦袋的民夫,畢恭畢敬的回道。
聽他這般說到,陳勝心頭最後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他斷定,呂政哪怕只是做誘餌,肯定也會用真糧食,避免謀劃敗露,引發陳郡諸世家大族的敵意。
畢竟做戲做全套嘛!
但在沒有親眼見到這些糧食之前,他終歸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要是如此興師動衆,還折損了這麼多人手,卻搶了到一批沙石之類的玩意,那可就真打臉了!
他掌中粟米扔到機關獸背上,蹲下身子打量這些機關獸的腹部,就看到了幾個類似於齒輪和傳動軸的青銅裝置:“這玩意怎麼用?”
民夫回道:“回大王,只需二人一齊發力,便能推動木牛。”
“哦,這玩意叫木牛嗎?”
起站起身來,後退了兩步:“你推一個給我瞧瞧!”
……
“殺!”
陳守咆哮着驅動坐下戰馬,從十數名手持短刀圓盾的黃巾賊包圍之中衝出,手中長矛大開大合,將兩名攔在他身前的黃巾賊連人帶盾一起抽打成爛西瓜。
然而衝出這數十名黃巾賊的包圍之後,前方依然是彷彿洪流涌動一般的無數黃巾賊。
太快了!
這些黃巾賊來得太快了!
世家大族聯軍崩潰的也太快了!
“呸。”
陳守憤怒的吐出一大口唾沫,不敢再深入,撥轉馬頭、舉起長矛,朝着那些包圍五家聯軍的那些黃巾賊衝殺過去:“穩住,結圓陣!”
隨着他放棄繼續深入的意圖。
天空之中,身披羽衣、容貌高古,羽扇綸巾的清瘦道士,也將目光從他身上收了回來,重新投入戰場中心,就見那一方被他千百太平道徒包圍,仍像是磐石一般巍然不動的赤甲戰陣,忍不住皺了皺兩條垂至眼角的長眉。
“罷罷罷!”
眼見千百太平道徒再一次衝陣失敗,清瘦道士終於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就見他隨手一拋手中羽扇,雙手一揮。
霎時間,千百張明黃色的符紙宛如蝴蝶一般自他雙手廣袖之中靈動的飛出,彈指間於他身周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法陣!
“陣起!”
他揚眉怒喝。
下一秒,晴天霹靂,滾滾陰雲,迅速籠罩了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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