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氏孝文帝等人前來,聚集在墨隱的屍體旁邊,叩行大禮。聚集在離城中的諸帝多達兩千多尊,向墨隱默默行禮。一尊大帝低聲道:“墨相也死了,我們真的能夠勝嗎?”
“你不是在懷疑墨相,你是在懷疑陛下嗎?”
雲卷舒冷冷道:“你是在懷疑陛下會敗嗎?”
那尊大帝想起鍾嶽,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躬身道:“雲相教訓的是。陛下絕不可能敗!”
雲卷舒拂袖,正色道:“陛下不敗,我們不敗!你們記住這一點,這世間,沒有什麼困難,能夠難倒陛下!”
諸帝的稍稍恢復幾分士氣。
鍾嶽,泰皇,無敵的存在。諸帝是衆生心目中最爲強大的神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而鍾嶽便是諸帝心中的神!
他像是一塊不敗的豐碑,只要鍾嶽未敗,他們便還有信仰、信念、信心!
雲卷舒默默地站在墨隱屍身旁邊,過了良久,這才下令讓人將墨隱的屍身送往天庭。勾陳帝澀聲道:“墨相爲帝朝鞠躬盡瘁,當以帝棺厚葬,雲相,我們這些皇子扶棺……”
雲卷舒搖了搖頭:“戰事吃緊,你們尚有大用,墨師弟也不希望爲了自己的喪事而大費周章,耽誤了戰事。一切從簡,將他送到天庭之後再說。”
一隊神將護送墨隱靈柩離開了離城。
雲卷舒如同沒事人一般,又調兵遣將,將離城聚集的兵馬調度開來,分攤到其他各城。雖然天、赫連圭玉的大軍兵臨城下,但留在離城的守衛卻是不多。
鎮守離城的大帝乃是妖星月,天妖氏當代族長,老一輩的天妖大帝是上古大帝,在千年前壽元耗盡,虛空界破滅後,天妖大帝的靈魂消解,飛入輪迴第七區,化作無數靈魂碎片往生去了。
妖星月繼任,爲這一代的天妖大帝,也是少數修成七道輪迴的存在,他麾下有大帝數十尊,兵強馬壯,相對於九皇氏來說他是老一輩的存在,也是他們的舅舅。
“六十四城之戰,兇險無比。”
雲卷舒囑咐妖星月,道:“這一戰中,我與天斗的不是智慧,而是神通,我將智慧化作神通,天不及我,必然會請援兵。這一戰,援兵可怕至極。星月王爺記住一件事,不要離開離城,去城外與對方決戰。倘若我敗了,你率軍退走,返回天庭,只要保全性命便沒有大礙。”
妖星月道:“丞相放心。”
他遲疑一下,道:“丞相,陛下他何時纔會出關?”
雲卷舒溫和笑道:“陛下此刻全力煉除混沌烙印,鎮壓道界道光,你放心,陛下才智通天,還能辦不到嗎?”
妖星月點頭,對鍾嶽有着一種盲目的信心,笑道:“陛下的確能人所不能。我妖族從前地位低微與人族並列,是最低賤的種族,若非陛下相幫,我妖族而今也不能成爲帝族,更不會如此興旺。你放心,我身爲帝朝的王爺,鎮守離城必定竭盡所能,死而後已!”
雲卷舒遲疑,搖頭道:“不必這麼說。這一戰的主力雖然是你們,但卻不用你們拼命,倘若我敗了,你們立刻班師回朝,讓出離城,用不着以死報國。”
妖星月稱是。
雲卷舒帶着靈解語,來到距離離城最近的鹹城,同樣囑咐了鎮守鹹城的統帥贔屓帝一番,而後又去了恆城,囑咐統帥狴犴帝一番,再去遁城……
一路走來,他將六十四神城走了一遍,這才帶着靈解語返回天庭。
師徒二人一路無話,雲卷舒一向書生意氣,談笑風生,這漫漫路途竟然一句話也沒說,着實罕見。
“師尊是否還在痛惜墨師?”
靈解語眨眨眼睛,問道:“師尊雖然安排從容,沒有半點過失,但是精神始終不足,反應也不如從前。師尊不要憋在心裡,還是說出來才能讓自己解脫。”
雲卷舒沉默,臉色也有些陰沉,靈解語不敢再問。
過了良久,雲卷舒突然吐出一口濁氣,蕭索道:“書生力弱,但往往有豪氣,胸中筆墨化作智慧闢闔劍斬神魔。我當年也是書生意氣,先是遇到拙荊,後來遇到墨師弟,我們都是人族,各自機緣巧合得到一卷天書。當時人族卑賤爲各族糧食牲口奴隸,而農皇已老,我們空有一身才學卻報族無門,又覺得憑我們這一身才學必然可以救人族於危難。”
他低聲笑道:“我一心想折服墨師弟,讓他來幫助我,與他鬥過數次,他雖然敗了但是卻倔強得很,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覺得他做的是對的,我覺得我做的是對的,拙荊也覺得她纔是對的,我們都是錯的。我們三人各自選擇了一尊大帝,各自輔佐他們,約定將來無論誰贏了,都是爲人族謀福祉,讓人族不再做食物,不再做牲口,不再做奴隸。我還記得墨隱對我說,如果他殺了我主公太多的大將,將來我贏了那就處死他,凌遲,滅魂,他都不在乎,他只求將來出生的人,能有個好出身,不必再天天擔心被吃掉。”
他噗嗤笑道:“我們那個時候雖然有着智者之名,但都是傻傻的,陛下也是在那個時候來到紫薇,靠着穆先天起家。炎皇在那時做了人皇,我們都很是不舒服,覺得炎皇卑劣無恥是人族的叛徒。其實我們三人背靠外族,何嘗不是叛徒?後來我們才知炎皇臥薪嚐膽,甘願揹負罵名。只是我們那時還不知道,那時陛下叫做易先生,我們三人都與他作對,殺得血頭血臉,好幾次險些要了陛下性命……”
雲卷舒追憶往事,露出笑容,道:“陛下從未怪罪過我們,總是給我們留下一線生機,讓我們活命。墨師弟甚至還說,倘若易先生不幸死在他的手上,他就自絕謝罪,賠他一命。後來,陛下是伏羲的事情被我知道,我告訴了墨師弟,墨師弟當時呆了很久,然後嚎啕大哭,哭得像是孩子一樣。”
他頓了頓,想起那段往事,過了片刻纔對靈解語道:“你墨師雖然狡猾,雖然智計百出,但內心就像是一個孩子,正是因爲如此,纔得到我們敬重。”
靈解語道:“這是墨師赤子之心。有大成就的,往往是有赤子之心的人。倘若失了內心中的純真,反倒會讓內心變得污濁。”
“墨師弟倘若能夠聽到你這句話,一定老懷寬慰,視你爲知己。”
雲卷舒看她一眼露出溺愛之色,雙手抄袖,移開目光看向遠方,目光充滿了敬仰,道:“我們三人當時是爲了人族有一席之地,而陛下不同,陛下雄才偉略,爲的是振興人族,爲的是重現伏羲榮光,爲的是天下社稷芸芸衆生!我們那時便知道我們爲何會屢屢敗在陛下的手中了,陛下的立足點超過了我們,胸懷廣博,我們只是爲了錙銖斤斤計較,而陛下則是放眼天下,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眼界敗了,縱有通天之智也要敗了。”
“而胸懷也很重要,陛下胸襟是雄主,我們三人都遠不及他,他便是我們在茫茫的苦海中要尋找的那個人。哪怕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族,僅憑這胸襟便足以讓我們心甘情願效忠,爲他東奔西走南征北戰。”
“陛下又不僅僅是人族,而且還是伏羲,以微弱之力行走於險惡江湖之中,四處黑暗無窮,其毅力之堅韌,其智慧之廣大,深深折服我們。”
“伏羲,人族,能夠在最危難的時刻遇到這樣的領袖,實在是運氣。我、拙荊和墨師弟都覺得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個人,找到了值得用性命託付的那個人。”
“陛下是伏羲,是神聖,但首先陛下是人。陛下既然是人,便有着他的弱點,需要我們來幫他彌補弱點,彌補不足。但陛下同樣也因爲他是人,所以纔有着無以倫比的人格魅力,只得我們追隨。人格,是其他神所不具備的。這便是人之道!”
雲卷舒再次露出笑容,道:“墨師弟曾經說倘若沒有陛下,他早就死了,他的性命便是陛下的。而現在他與天比拼智慧,雖死而無憾,作爲一個智者,不是老死在病榻之上,而是在智慧相爭中力竭而死,這種結局或許是最好的結局。這個亂世對我們來說並不是最壞的時代,反而是最好的時代,可以不負平生所學。但是……”
他看向靈解語,道:“我們智者所要做的,是結束這樣的時代!結束這樣的時代,纔是我們最大的智慧的體現!解語,我與墨師弟和你師孃所孜孜追求的最終智慧,是智慧七道輪迴,可能我們畢生都無法實現,你師祖也沒能實現,可能你會替我們實現。但是這並非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終結這個亂世!”
靈解語重重點頭。
“天庭到了。”
雲卷舒整理衣衫,道:“你留在外面,我去見陛下。”
靈解語靜靜地站在殿外,雲卷舒走入朝堂,只見鍾嶽的道身易先生靜靜地站在那裡,遙望窗外的風雲變幻。
雲卷舒躬身,低聲道:“陛下都知道了?”
鍾嶽輕輕點頭,道:“墨相走了,朕心中突然空了一大塊。”
“陛下不必痛心。墨師弟與天鬥智,智慧齊天,雖死猶榮,他死前並無遺憾。”
雲卷舒道:“我們這些修煉智慧的,能夠與最強智慧征戰,雖死而無憾。當年名動天下的易先生,應該也會是這麼想吧?”
“易先生……”
鍾嶽低頭,心中百味雜陳:“這江山現在需要的不是易先生,而是無敵的泰皇!而朕,需要的是能夠統領天下兵馬的大元帥,需要的是墨相,朕的天丞相……好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