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三叔公!!”
看到身後那人,段謙眼皮狂跳,整個人臉色都變了。
“段御史!”
“段中丞!”
……
看着外面走進來的兩鬢斑白的老御史,兩邊所有人都是神色一肅,紛紛行禮。那兩鬢斑白,身形削瘦,但卻極度精神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老御史中丞段曹。
不過,對於段謙來說感受又完全不一樣。
老御史段曹不止是大唐德高望重的名宿,還是段氏一族的家主,而且他的剛直不阿,不畏權貴,從前朝就是如此,上至先皇,下至公卿王侯,包括低層的官吏,統統受過他的彈劾。
甚至就連這次的主角王衝的爺爺,大唐德高望重的九公都受過他的彈劾。
大唐的御史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絕對和段曹分不開關係。
京城段氏一族,也是因爲他,所以才被稱爲御史世家。
段謙就是因爲從小對自己三叔公的崇拜,所以才選擇了從政,成爲一名御史,而且某種程度上,段曹同樣還是他的老師。
所有朝廷的規章法度,也全部都是段曹教的。
段曹身上有先皇御賜的令牌,這朝堂大殿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擁有便宜行事的權利。這一點,也只有老御史中丞一個人纔有。
“小兔崽子,早就知道你會被人利用。御史之道,才學了三分,就出現賣弄。我早就說過,你才疏學淺,根本不堪大用,這次王衝王公子在西南立下赫赫功勞,陛下要封賞他,我就知道你會被人利用,果不其然!”
段曹怒不可竭,手指用力,把段謙的耳朵快捏成了麻花,疼得段謙嘴巴都咧起來了。不過,最讓段謙受不了的,還是衆目睽睽,這麼多人看着,顏面盡失,一時不由羞得連脖子都通紅了。
但是偏偏段謙還沒法還手,長者爲尊,大唐的禮數放在那裡,就算心中再不滿,段謙根本沒法反抗。否則的話,一個不敬尊長,就在朝堂裡沒法待下去了。
“老御史,快放手,快放手!”
“再扭下去,段御史的耳朵都要扭下來了。”
“哼,讓他捏,我們教訓不了他,老御史教訓得了他!”
……
朝堂裡一片混亂,有讓老御史撒手的,也有冷眼旁觀的。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段曹死咬着王衝不放,雖然他們拿段謙沒有辦法,但是段曹不同。
段曹年事已高,而且德高望重,他教訓自己的宗嗣,誰也無話可數。
“段曹,你做什麼?這裡是朝堂,真當你是段氏的宗祠嗎?你在這裡大呼小做,成何體統?”
一旁,齊王鐵青着臉,看到段謙被吃得死死的,終於忍不住了。
“不錯!”
被齊王一說,段謙也想起了什麼,猛然掙脫了段曹的手掌,臉孔通紅:
“三叔公,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我們身爲御史就是應該維持朝廷的法度,法不容情,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上至帝王,下至公卿,如果違背了朝廷的法度,我們就應該指出,匡正,這不就是您一直教我們的嗎?”
說這翻話的時候,段謙直視着自己的三叔公,目光堅定,毫不相讓。
御史有御史的堅守,就算是自己的三叔公,也不能相讓。
“啪!”
段謙話還沒說完,老御史啪的就是一個耳光扇在了段謙的臉上。
“老御史!”
“老御史!”
……
周圍一片驚呼,就連支持聖皇封賞王衝的大臣都是一臉吃驚,在一旁避嫌的王衝的大伯王亙也是聳然動容。誰也沒有料到,老御史會有這樣激烈的行動。
“三叔公!”
段謙臉色漲紅,捂着半邊臉,整個人都呆住了,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段曹,你個老匹夫,你以爲仗着自己年事高,又有先皇御賜的鐵券,就可以在這朝堂之上放肆嗎?來人,給我快把他拉出去!”
齊王勃然大怒。
他可是好不容易纔說動段謙來幫自己說話,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讓段曹破壞掉。
“哼,齊王殿下,段家的宗嗣不聽話,我教訓一下自家的宗嗣,難道也有錯嗎?身爲長輩,就要負有教導之責,這一點,就算聖皇陛下都不會說什麼。難道齊王殿下有意見嗎?”
就算面對皇室宗親的齊王,段曹也是毫無懼色。他當年可是連大唐的先皇都彈劾過的人,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區區齊王。
“你!”
齊王大怒,卻偏偏拿他毫無辦法。
“知道我爲什麼打你嗎?”
段曹理都沒理一旁的齊王,轉頭望向一旁還處於震驚中的段謙:
“我當年就說過,御史之道,你只覺得三成的皮毛,根本是一竅不通。當時你不信,不聽我的勸告,非要擠進朝堂。現在我問你,我爲什麼滿朝公卿,甚至包括陛下在內,爲什麼我們要彈劾他們?”
“因爲要守護朝廷的法度!”
段謙捂着臉,但回答還是很快。
“這個回答,我只能給你三分。王侯公卿,手握重權,他們一舉一動,都有天下無數人看着。隨隨便便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導致天下無數的生民百姓,食不裹腹,居無定所。關係如此之大,所以我們不得不時刻盯緊他們,一旦有所愈矩,就要彈劾他們。”
“甚至於陛下天子,如果行爲失度,我們就要及時諫言,幫助陛下成爲一個聖明天子。維護朝廷的規矩法度只是其次,匡正天下,做有利於家國社稷的事情,纔是我們御史的真正職責!!”
“不明白這個道理,御史之道,你永遠都是隻懂個皮毛而已!”
“那個王家幼子,身無一官半爵,按照朝廷的規矩,他根本無法受到提拔。我還在家中的時候,聽到朝廷正在商議此事,就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成爲那王家幼子在朝議之中被人攻訐的弱點。而你生性迂腐,必定被人利用。”
“御史之道,在於匡正社稷。彈劾那王家幼子,於社稷並無關分好處。相反,舉薦那孩子,於朝廷有利,於社稷有利,於家國大唐有利,又爲什麼要受到規矩法度的限制?”
“當年隋末,羣雄並起,爲什麼大唐高祖能夠從莽莽羣雄之中脫穎而出,建立今日功業。什麼聖皇陛下能夠南征北伐,驅逐外番異狄,不就是任人唯賢,唯纔是舉嗎?”
這翻話老御史中丞說的振聾發聵,大殿裡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之前一直還不服氣的段謙也張大着嘴巴,說不出話來。
御史的職責就是維護朝廷的法度,這是他腦海中根深蒂固的概念。
但段曹的這段話,完全顛覆了段謙心中對於御史準則的信念!
此時的老御史中丞眼神凜凜,已經根本沒有理自家震驚中的宗嗣。
“我不管你們怎麼看那孩子,我段曹放話在此,朝廷有功必賞,那孩子立下那麼大的功業,誰也休想用陰謀詭計來對付。——王家那孩子,我全力舉薦!就算沒有任何一個人支持那孩子,就算你們人人都反對,我也一定支持他!!”
最後一翻話,老御史說得擲地有聲,怒髮衝冠。
平常的廷爭、黨爭也就罷了,但是那孩子散盡家財,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如果還用他沒有功名,沒有一官半職來拿捏他,那豈不是令天下人心寒,令西南的百姓心寒?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老御史,眼睛裡摻不得沙子。誰敢在這件事情上糊弄他,他就和誰過不去。
“大家都是朝廷的重臣,這種時候,我相信沒有人會私心作祟,和那孩子過不去。齊王,你說呢?”
老御史說着,目光一扭,望向一旁的齊王。
饒是齊王平時氣焰囂張,但是這個時候,面對老御史咄咄逼人,毫不相讓的目光,也不由得心中一虛,下意識的扭過頭去,不敢和老御史的目光相對。
“趙大人?”
“孫大人?”
“李大人?”
……
老御史的目光一個個的掃過去,一個又一個,滿朝的大臣居然無人敢和段曹的目光相對,一些原本反對封賞王衝的人,也吱吱唔唔,目光閃躲,情不自禁的說着“是,是,是”。
“請陛下聖裁!”
老御史看着那些禮部和六部的官員紛紛閃躲,這才轉過身來,神色一肅,望着大殿深處,垂簾後的那道身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請陛下聖裁!”
這一剎那,滿殿羣臣紛紛低下頭來,就連齊王、姚廣異之流也不得不跟着躬下身來。
垂簾後一片寂靜,片刻之後才傳出了那洪亮、威嚴,如同皓日昭昭的聲音。
“朕已有決斷,三日之後,傳王衝上朝!”
聲音隆隆,如同雷霆!
而隨着聖皇的命令,一紙聖旨在片刻之後,也穿過重重宮牆,到達了王家的府邸之中。
……
“……你這次在西南立下天大功勞,朝廷裡的大臣,不管是是齊王,還是姚廣異,還是阿不思這些人,誰都不宜出面。我和朝廷的其他大臣,出於避嫌的忌諱,也不好說什麼。所以那些御史的意見就成了關鍵。”
“這次的廷議,若不是老御史段曹出面,還不知道要多鬧出多少事情。”
王家的府邸上,王亙正襟危坐,看着自家的侄兒,老懷大慰,真是越看越喜愛。以前那個淘氣、頑皮、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王家忤逆,居然浪子回頭,變成了現在這個國之樑棟,王氏一族的麒麟子,這是王亙怎麼都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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