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前的李扶搖去劍山走了一圈,沒有和葉笙歌一起,畢竟這位道種出自道門,若是隨意上山,老祖宗許寂不會答應,李扶搖也不願意。
這是李扶搖第一次好好看過這座劍山,劍仙大殿也好,還是說劍冢也好,亦或是山頂的問劍坪也罷,還是說藏劍頗豐的洗劍池。全部都走過一遭,最後纔在劍仙大殿之前站了很久,最後下山之前,李扶搖在劍仙殿對着歷代劍仙牌位上過一炷香之後,然後才離開此地。
下山的時候,李扶搖穿了一身謝陸所做的白袍,背後揹着柳依白所做的劍匣,劍匣裡兩柄劍,一柄是他在崖底找到的青絲,另外一柄則是謝陸師叔原本的佩劍小雪,兩柄劍都算是當世名劍,小雪是謝氏一族家傳之物,雖說以往並未有劍仙用過此劍,但實際上此劍一樣不差。而青絲是那位天才劍士白知寒的佩劍,材質本來就極好,這些年在崖底也生出了不少靈智,用起來其實要比小雪順手。
只不過在李扶搖心底,兩柄劍其實並未高下之分。
老祖宗許寂在他下山之前曾送過他一塊玉佩,是一塊圓玉,上面刻的有一個劍字。是當年劍山鼎盛之時劍山贈與除去劍山弟子之外的客卿憑證,玉佩分爲三六九等,以圓形爲尊,地位尊崇,平時並不常居劍山,只有劍山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纔會出手,李扶搖手裡這塊其實比一般的圓形玉佩還要貴胄許多,因爲在刻了一個劍字之外,這塊玉上還雕刻了一柄栩栩如生的長劍。
當年劍山稱這種玉佩爲劍玉,自從劍山開創以來也只拿出過九塊,每一塊的擁有者都是那個年代驚才豔絕的絕頂劍士,九位都是劍仙,無一例外。
而這第十塊,歸屬卻是一個不過第二境的小劍士,這要是放在幾千年前,劍山只怕要被劍林之中的同道恥笑好久,只不過現如今,倒也無人計較這個了。
劍玉除去昭示着身份地位尊貴之外,其實仍舊還有好處,懸於腰間對於劍道修行其實也有莫大的好處,因爲這本身材質便極爲特殊。
這枚劍玉贈於李扶搖之後,也算是許寂所思甚多,只怕李扶搖以後練劍心裡有負擔,不願意給他壓力,便以此表明。
李扶搖把劍玉懸於腰間,只不過卻沒有露在身外,他這樣一個小劍士,揹着一方劍匣本來便極爲惹眼,要是再懸一枚象徵着劍山客卿的玉佩,那便是實在是匹夫懷璧,想不被人盯着都有些難了。
來到劍山腳下,李扶搖轉頭看着那個還在給那些桃花澆水的葉笙歌,生硬的喊了一句走了,葉笙歌直起身,揉了揉腰,把那個品階不低的降妖碗收好,去那塊大青石前看了看最開始她種下的那顆桃花樹,看到已經抽了些新芽之後,顯得極爲高興,拍了拍白裙,在李扶搖之前下山。
李扶搖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劍山,默然緩行。
在劍山的山道上,已經一頭白髮顯得很是暗淡無光的許寂,努力直起腰,低聲自嘲道:“不管如何,劍山沒有對不起你李扶搖,我許寂也沒有對不起你們四個徒弟,至於山河,既然身爲劍山弟子,便理應如此。莫怪老夫這般獨斷專行了。”
下山途中,葉笙歌走的不快,但也不慢,這位沉斜山道種一路上都沒有多說,直到兩人來到綠水湖邊之後,葉笙歌才停下腳步,不再繼續前行。
李扶搖隨即停下。
葉笙歌轉過頭,沒有說爲什麼停下,她就這樣站在綠水湖旁,看着那片湖水,怔怔出神。
兩人都不說話,直到兩刻鐘之後,李扶搖才皺眉問道:“爲什麼不走了?”
葉笙歌自然的回答道:“我要等船,我要坐船走。”
本來性子就說不上如何正常的葉笙歌有這麼想法,其實也算不上多奇怪。
李扶搖嘴角抽搐,在這個地方,一般的渡船怎麼都不可能會到這邊來,要不是有其餘劍山登山學藝,那邊遠處的渡船如何會到這裡來,況且在他們看來,這山上都是劍士,下山哪裡要用坐船的,直接踏水而過,豈不瀟灑?
李扶搖心裡有些不高興,“非要坐船?”
葉笙歌一點都不惱,只是平靜說道:“你要走便走,我不一定要你同行的。”
李扶搖一陣頭大,若不是老祖宗一定要他看着葉笙歌離開劍山,李扶搖大可一走了之,管這位道種到底走不走,只不過現如今既然許寂發了話,李扶搖怎麼都不能一個人先走,於是待了片刻之後,李扶搖踏水而行,很快便不見蹤影。
葉笙歌一個人呆在岸邊,神情安靜。
很快,有個一頭白髮的高大老人緩緩而來。
老祖宗許寂。
這位劍山上現如今唯一的劍士,來到道種葉笙歌身旁,開門見山的說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葉姑娘可否應允?”
葉笙歌神情平靜,淡然說道:“老前輩知道三教修士和劍士一脈一向不和。”
許寂呵呵一笑,“之前觀主上山老夫如何能忘,只不過沉斜山是沉斜山,觀主是觀主,道門是道門,你葉姑娘則是葉姑娘,這四類事情絕不可以混爲一談。”
葉笙歌神情自若,“那老前輩想求誰,是沉斜山的道種,還是說觀主的徒弟,亦或者是道門弟子葉笙歌。”
許寂搖頭,平靜道:“都不是,老夫求的是在劍山腳下種桃花的葉姑娘。”
葉笙歌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可老前輩之前都不許我在山上種桃花。”
許寂難得溫聲道:“葉姑娘知道在山上種下桃花意味着什麼,劍山不讓觀主上山,自然也不能讓你在山上種下桃花,只不過山腳那些桃花,來年長勢會很不錯,”
葉笙歌柔聲道:“前輩要我做些什麼?”
許寂一點都不藏着掖着,平靜說道:“劍山唯一傳人吳山河下山之後,自有機緣,無論以後成就如何,老夫都不願意多管,可扶搖練劍不過兩年,境界低微,心境尚未完完全全透徹,若是現如今便讓他一個人遊歷山河,老夫不放心,可不讓他下山,又萬萬不可,葉姑娘既然要遊歷山河,可否帶他走一段。”
葉笙歌生硬道:“讓一位道種帶一名劍士同行,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許寂神色有些黯然,“原本以爲葉姑娘對世間看法,沒那麼在意。”
葉笙歌搖搖頭,“他不願意與我同行,我也不想與他同行。”
世間最怕兩相生厭。
許寂不再多說,只是悵然一笑,“也罷,老夫總覺着這孩子還小,還要老夫給他找把傘,實際上是老夫想多了,這世上的劍仙,有誰是在誰的臂彎下長大的?”
葉笙歌皺眉道:“他那個資質,老前輩就這麼堅信他能成爲劍仙?”
許寂哈哈大笑,“老夫相信。”
葉笙歌不再說話,畢竟說的太多也沒什麼意義。
許寂擺擺手,再無牽掛,到了最後,他纔想清楚,自己給那孩子的路安排的太多,反倒是害了他,吳山河跟着老儒生遊歷山河,那李扶搖一個人走,有何不可?
——
踏水而行,來到那處渡口的李扶搖落到一艘渡船上,有個身材瘦弱的中年船伕正抱着頭打盹,李扶搖走過船艙,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船伕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的這個蹲着的白袍少年,有些迷糊的喊了一句客官,讓人很快便回神,揉了揉眼睛之後,不可置信的喊道:“李公子?”
這個船伕也不是旁人,就是之前那位和他一起殺過那頭綠毛龜的劉遠路。
劉遠路睜開眼睛激動問道:“李公子,你練劍有成,下山了?”
李扶搖點了點頭,盤腿坐在他身前,說明來意。
劉遠路拍了拍胸膛,示意沒問題,然後很快便要去拿船槳,撐船往那遠處的門塵山去。
開始撐船的劉遠路興致勃勃,說起這兩年他見過的一系列奇異之事,什麼揹着書箱的讀書人踏水而行,什麼神情平淡的中年男人一掠而過,說的津津有味,好似自己便是當事人一般。
說到最後,劉遠路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李公子,去年我就有個想法,想讓你替我那小子取個名字,只是當時媳婦就罵我,說咱們不過是啥萍水相逢,又指不定能不能再見面,總之就是勸我打消這個想法,可我不知道咋回事,就是覺得能夠遇見李公子的,這不就遇到了,李公子要是願意,就給我那小子取個名,要是不願意,就當我劉遠路一路上都在放屁了。”
李扶搖笑着去拿劉遠路放在船艙裡的一壺劣酒,笑着說道:“既然你叫劉遠路,那你兒子以後叫劉南陸好了,等他長大了,我來教他練劍。”
劉遠路嘿嘿一笑,“李公子果然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劍法通神,取名字也這麼有講究,名字劉遠路收下了,至於練劍,就不必了。我還不太願意這小子以後打打殺殺的,以後和我一樣當個船伕就挺好,是真的好。”
李扶搖不言不語,只是等渡船快要臨近門塵山下,在岸邊看着那一襲白裙之後,竟然有片刻的恍惚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