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爬起來之後,先是看了一眼顧緣,然後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咧了咧嘴。
就算是那位青衫儒士隨手一拂袖,也畢竟是一位朝暮境修士出手,李扶搖現如今靈府氣機動盪不堪,那些本來就要漸漸轉換成劍氣的氣機原本很活躍,可現如今便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沒精打采。
出這一劍,代價不小。
李扶搖嘴角泛起苦笑,當時出劍也只是因爲顧緣算是和他見過一面,且他對於這個學宮的讀書種子沒有惡感,若是說李扶搖是基於顧緣學宮學生身份纔出手,爲了贏得學宮的好感,那早在那青衫儒士顯身之後,便已經拔劍了。
顧緣一路小跑來到李扶搖身旁,在懷裡掏了掏,一股腦把不少瓶瓶罐罐都從懷裡掏出來塞到李扶搖懷裡,絮絮叨叨的開口說道:“李扶搖,這些都是學宮裡的上好丹藥,你快吃,要是不夠我讓師叔再給你些。”
李扶搖嘆了口氣,正想着說話,不過一張口便感覺胸腔一陣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顧緣比李扶搖要矮上一個腦袋,仰起頭之後,顧緣看着李扶搖這齜牙咧嘴的樣子,有些擔憂的喊道:“李扶搖,你不會是要死了吧?”
然後也不等李扶搖回答,便自顧自的往後跑去,一邊跑一邊對着周宣策喊道:“師叔,你快看看他,他是不是要死了,活不了多長了?”
周宣策在遠處一跨步便來到李扶搖身前,不由分說便拉起李扶搖的手臂,片刻之後就冷着臉甩開,“這小子身子好得很,死不了。”
顧緣鬆了一口氣,周宣策則是轉過頭,平靜看着這個年紀不大的劍士,有些讚許的說道:“第二境寧神,出劍那一瞬間掌握的極其好,想來應該是傳授你劍術的那位應當也是一位境界不低的劍士,都說劍士已經凋零不堪,可現在老夫一看,至少除去朝劍仙之外,山河裡爲數不多的劍士中,你還真是不算差。老夫聽說當初言餘想讓你入學宮被你拒絕了,現在可否告訴老夫爲何不走這條大道,偏偏要挑一挑崎嶇的羊腸小道去?”
李扶搖拱拱手,“六千年前,這條羊腸小道難不成不是坦蕩大道?”
周宣策笑了笑,“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子,要是真讓你來學宮讀書,只怕還沒幾個先生能舒心。”
李扶搖笑了笑,沒有搭話。
周宣策指了指李扶搖懷裡的那個白玉瓶子,輕聲道:“這個瓶子裡的可以吃,其餘的你就不要想了,吃了無福消受。”
李扶搖也不矯情,拿過那個白玉瓶子之後便把其他的瓶瓶罐罐都還給了顧緣。
打開瓶子倒出幾粒丹藥,吃下之後,他纔回到原本在湖畔坐着的那個位置,調理氣機。
與顧緣這個算不上故人的故人一見面便遇到這檔子事,李扶搖有些無奈,現如今劍都出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顧緣重新蹲在他身旁,丟了一顆石子在湖泊裡,湖面驚起一陣漣漪。
她歪着頭,笑着說道:“李扶搖,之前先生說你什麼都不會的時候就敢去救那位姐姐,我還不太信,現在我相信了,你心腸真的不壞呢。哎呀,哎呀,不管怎麼說你以後就真的是我的朋友了啊。”
李扶搖捂着胸口,“就這樣出了一劍就成了你的朋友,那你顧緣的朋友是不是挺多的?”
顧緣仰頭哼哼道:“學宮裡倒是有很多人想和我做朋友,可我呢,可不願意。”
李扶搖嘖嘖讚道:“那我成爲你顧緣的朋友,豈不是榮幸之至?”
顧緣點點頭,貌似很驕傲的仰頭宣佈道:“就這麼說好了,李扶搖你以後就是我顧緣的朋友了,以後你要是落難了,記得來學宮找我,我到時候肯定混得可好了,我罩着你,當然了,要是萬一萬一我落難了,找到你的時候你可不許嫌棄我!”
李扶搖“詫異”道:“既然這麼莊重,是不是要勾一勾手指?”
顧緣恍然大悟,趕緊點頭,然後小姑娘伸出小拇指,希冀的看着李扶搖。
李扶搖低聲笑道:“這在我八歲之後就不信了,你還信?”
顧緣不說話,只是始終把手指伸着,大有一副你不和我勾手指便不罷休的樣子。
李扶搖只好伸出小拇指,和顧緣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小姑娘眉開眼笑,“好了,李扶搖,你以後就是我的朋友了,你記着了,要是有一天我被人欺負了,你要來幫我,嗯,那你現在開始就要好好練劍,以後等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之後,我好告訴他們,你李扶搖是我顧緣的朋友!”
李扶搖咧着嘴,沒有說話。
顧緣眼珠子轉動了好久這才把目光放到了李扶搖背後的劍匣上,她嘿嘿一笑,“李扶搖,你都是我的朋友了,這下該讓我看看你的劍了吧?”
李扶搖無奈解下劍匣。
打開之後,露出裡面的兩柄劍。
顧緣探過頭,看着那柄小雪便移不開眼睛,“好漂亮!”
——
周國遠遊城,因爲某位將軍要領兵暫時路過在這座遠遊城落腳修整的緣故,當地官員提前好幾日便將城西的一處市集徹底清空,在那位將軍離開之前,都不許再有小販擺攤,原因大抵是因爲當地官員記着那位年輕到了極點的將軍是一位世家子弟,領兵穿城而過之時恰好便要經過那一處市集,不知道到時候那位將軍會不會看了這些東西便覺得心生厭惡,等到了回到少樑城之後會不會說上幾句,到時候若是少樑城那些達官貴人會錯了意,打壓一番,只怕他們這些地方官員此後好些年都難得升遷了,因此爲了避免發生此事,這座遠遊城的官員一合計之後乾脆便將此處清空,免得礙那位將軍的眼。
市集空了之後,卻造成了一條人命。
城東那邊的某位靠着女紅而活的婦人本就是重病在身,得知此事之後愁眉不展,當夜便撒手人寰,只剩下一個孩子在自己孃親牀榻前獨自垂淚。
那孩子家裡貧寒,辦不起喪事,因此等到天亮之後,這個孩子便試着要將孃親扛出家門,去城外山上安葬,可還是因爲氣力不濟,試了很久都未能將自己孃親背起來。
那個叫宋沛的孩子咬着牙靠在門後,不願意將孃親在地上拖動,因此至此只能看着自己孃親的屍首默默哭泣,沒出聲。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宋沛站起身,想着再嘗試一番,可剛剛生出這個想法,房門便被人推開,有個中年儒士站在門口,看着宋沛。
宋沛強忍淚水,喊了一聲蘇先生。
蘇夜揉了揉他的腦袋,去背起那婦人,輕聲安慰道:“既然一個人辦不到,爲何不來找先生我,你這個年紀,辦不到很多事情很正常,求人還真不丟人,只不過要將恩情記在心間,記得以後要還的。”
宋沛點點頭,心情低落。
揹着婦人走在鬧市,無人理會蘇夜和宋沛。
走過一段路之後,見行人稀少,蘇夜忽然和顏悅色的問道:“宋沛,此刻你是不是心裡在想,他們爲何不問一問爲什麼咱們揹着你孃親,問了之後你便要告訴他們實情,然後等他們以同情的目光看着你的時候,你的心裡會好受些?”
宋沛一怔,張了張嘴,沒有開口。
蘇夜輕聲道:“說不出口,點頭搖頭就好。”
宋沛雖然很想搖頭,很想告訴蘇先生自己不是這麼想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蘇夜沒有說話,走出遠遊城,往後山而去的時候纔開口,“其實有這種想法沒什麼的,只是讀書人啊,有很多東西,可以想,但不能做。有很多東西就連想都不能想。”
宋沛小聲問道:“蘇先生,什麼東西就連想都不能想?”
蘇夜沉默了片刻,認真說道:“比如偷看女子洗澡,偷人錢財,還有質疑聖人學問。”
宋沛問道:“那先生想過這些事嗎?”
蘇夜一邊走一邊隨口說道:“前面的沒想過。”
宋沛哦了一聲,沒有刨根問底。
等到蘇夜在後山找了一處依着他來看風水還不錯的地方之後便將宋沛的孃親放下,站在這處山坡上,蘇夜肅穆說道:“宋沛,你現如今是不是在疑惑先生我既然能幫你將你孃親背到這裡來,爲何還捨不得那麼一口棺材錢,捨不得買些紙錢?”
宋沛咬着牙,緩緩點頭。
蘇夜平靜道:“那樣倒是真能讓你宋沛對我感激涕零,指不定以後一輩子都要念先生我的好,但先生我既然決定要教你道理,就不只是想讓你當一個學問不低的讀書人而已,今日此事的道理,在於簡單的一句話,因爲這些東西是先生我的,我不給你,你不能怨我,因爲我沒有非要給你的理由,因爲這件事不存在理所應當四個字。”
宋沛眼神黯淡,但還是開口說道:“學生知道了,”
蘇夜話鋒一轉,“就算是先生我沒有給你的道理,你可以張口向先生我借啊。”
宋沛擡起頭,張口道:“先生借學生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