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那個門房,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髮,然後再伸手拂過面前的那架古琴,然後便沾染了一手的血跡,他看向手心的殷紅,然後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才笑着開口,“你們劍士的血也不臭嘛,怎麼脾氣這麼臭?”
已經擦乾淨臉上血污的李扶搖,將袖管一卷,正好把那些沾染了血污的地方統統遮住,他沒有去理會眼前的門房,只是朝着遠處吼道:“你來做什麼,回去!”
一路小跑的李文景驀然聽到這道吼聲,竟然是腳底一滑,就這樣跌倒在風雪中,然而片刻之後,他便爬起身,繼續朝着這邊跑過來。
門房並未轉頭,只是隨意揮手,一股磅礴無比的氣機驀然生出,李文景倒飛出去,摔落在雪中,半刻之後都未見起身的動靜。
李扶搖握緊青絲,死死盯着眼前的這個門房。
小巷裡生出濃郁殺機。
這是這場生死相搏的大戰開始以來,李扶搖第一次那麼的想殺一個人,甚至都不願意隱藏半分。
李扶搖身後的風雪大作,不僅寒意逼人,現如今更是劍氣凌厲,整條小巷當中,有劍意瀰漫開來。
之前微微顫抖的那條手臂,現如今則是死死的握着那柄青絲,李扶搖一頭長髮迎風擺動,這位練劍三年的劍士,一步踏出,身後便有一柄雪劍激射而出。
他距離那門房之中尚有十五步,那便是十五柄雪劍。
一劍接一劍。
門房開始端坐在古琴之後,撥弄琴絃,每一次便一定會有一柄雪劍被粉碎,整整十五次之後,琴絃斷去三根,就連門房手指上都出現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即便是身爲太清境修士,他也並非輕描淡寫的便能接下李扶搖的這十五劍。
十五劍之後,臉色發白的李扶搖已經到了門房身前,而門房靈府內的氣機也是所剩無幾。
兩人對視一眼,都並未說話,李扶搖舉劍,而那門房則是手掐法訣,讓古琴橫空。
李扶搖的一劍落到了古琴身上,然後這架古琴便光芒大作。
李扶搖則是被一股磅礴氣機擊飛,兩人距離,從最開始的十五步又回到了現如今的十五步。
李扶搖站在小巷中,看着遠處光景,眼前有些模糊。
不過僅僅片刻,李扶搖便搖搖頭,睜大眼睛看向手中劍。
這架都還沒有打完,到處看個什麼勁?
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其實那位太清境的門房所受的傷勢比起來李扶搖,也不過輕多少,他的經脈之中,有一股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驅散的劍氣四處遊蕩,正在肆意的破壞着他的經脈。這場大戰開始到現在,他一共犯了兩次錯誤,兩次錯誤都讓他付出了極爲慘重的代價,第一次代價則是被李扶搖一劍劃過小腹,讓他一開始戰力便打了些折扣,如果說第一次是他因爲沒見過劍士出手,而大意所致,那第二次便切切實實是因爲見到李扶搖強弩之末,便有些放鬆,結果被李扶搖一劍刺穿好不容易已經結痂的傷口,併成功的將一縷凌厲劍氣送入經脈之中,導致現如今那縷劍氣讓他苦不堪言。
反觀李扶搖,從始至終每一次出劍,即便是當時被他認定爲昏招,但在後面都能讓他付出不輕不重的代價,那些傷口,一兩道似乎並不能讓一位太清境修士就這樣倒下,可若是成百上千道,便實在是說不準了。
何況越到後面他便越對眼前的這位劍氣境劍士越發忌憚,要不然也不會揮手將那李文景直接擊飛,以此來擾亂李扶搖心境。
學宮得到的消息,說是李扶搖當年被洛陽城送往周國,這次回來只是爲了復仇,或許對於自己的爹孃並未有多上心,可如今來看,其實不一定。
若真是如此,之前那十五劍是作何道理?
之前那人淚流滿面又是作何道理?
山上修士修行講究一個心平氣和,尤其是他們儒教修士更是如此,情緒波動對修士影響也不可謂不深,可畢竟他不是劍士,也不是李扶搖,現如今自然是不清楚到底李扶搖會如何。
只是現如今被擊飛的李扶搖再一次提劍之後,門房的眉頭便已經皺得極深了。
一半來自經脈裡的那股劍氣,一半來自於李扶搖。
說到底,都是來自於李扶搖。
因此當李扶搖再度跨過那十五步來到他身前的時候,門房才真的慌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經脈之中的那股劍氣更是直接到了他的靈府之外,也不曾對那座修士至關重要的靈府發起攻擊,只是好似一個人守在了關隘下,擺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姿態。
那股劍氣攔住那靈府的滾滾氣機。
只是一瞬間之事。
可這一瞬間之內,那位門房還真的就好似一個普通人一般。
因此當李扶搖提劍遞出的時候,他也躲閃不及。
劍尖抵住門房心口,在他驚恐萬分的注視下,那柄斬殺過無數妖修的青絲,一點一點刺透他的胸膛。
一劍穿心!
李扶搖此刻幾乎已經虛脫,他咬牙開口,“我只想告訴你,他,即便是再如何對不起我,也不是你能夠動手的!”
劍身刺透門房。
這位太清境的修士仍舊是一臉不可置信。
李扶搖抽出青絲,又刺了一劍,如此反覆,直到他徹底斷絕生機。
等到他徹底無力癱軟下去之後,李扶搖才吐出一大口鮮血。
隨手一擦,李扶搖朝着遠處的李文景走去。
那個男人,並未斷絕生機。
來到他身旁,李扶搖無力的坐下,從懷裡掏出一枚丹藥,塞入李文景口中,然後自己也吃了一顆。
他就這麼看着眼前這個男人。
李文景愧疚開口,“對不起。”
李扶搖看着這個人,輕聲問道:“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殺不了他,他就要殺了你,你不後悔,妻女都不管了,就爲了讓我哭一哭?”
李文景艱難開口說道:“當年我就錯了,我不想一錯再錯。”
李扶搖一笑置之。
李文景繼續問道:“還要去?我陪你。”
李扶搖搖搖頭,“本來就和你沒什麼關係,這件事是我自己選擇要做的。”
李文景也只是搖搖頭。
在那邊高樓上,中年男人和程雨聲見到這幅場景,各自臉色的神情都十分複雜,程雨聲看着小巷那邊,輕聲道:“結束了,會不會還有學宮的人要出來?”
中年男人搖搖頭,有些感慨,“洛陽城就是這麼個亂局,誰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學宮有沒有額外的佈置也很不好說,只不過那少年運氣應該不會那麼差的,從一個死局裡走出來,又要走入另外一個死局中。那這樣看起來,這少年的運氣便真是倒黴到家了。”
程雨聲正色道:“要是還沒有完,程雨聲一定要抽刀幫他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頭看向這個中年男人,加了一句,“哪怕是你非要攔着我。”
其實早在之前,兩人登上這座高樓之前,他程雨聲便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幫李扶搖一把的,只不過是碰見了這位從太傅府邸裡走出來的中年男人,才讓他不得不作壁上觀而已。
中年男人擺擺手,笑着開口,“不管你怎麼想,反正要是再有人出手,你還是要被我攔下,你打得過還好說,連打都打不過,白白送死,我肯定攔下你。”
程雨聲默不作聲,轉身便下樓。
中年男人在身後問,“你去哪兒?”
程雨聲沒好氣的說道:“去找葉姑娘。”
那中年男人在身後哈哈大笑,至於最後說了些什麼,程雨聲沒去聽,自然也就沒有人知曉。
在小巷裡,李扶搖背起李文景,靜靜推開了那道太宰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