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盡頭,在揹負古劍的少女停步看向某處之後,在她身後的一對夫婦自然而然的停下腳步,同時擡眼看向遠處。
兩人之中,那個已經在去年劍挑某座江湖的劍道第一的男人腰間懸劍,看着因此才娶回家的嬌妻,淡然笑道:“小姐這些日子,總是有些奇怪。”
婦人同樣是腰間懸劍,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沒有多說,只是翻了個白眼。
倒是那個揹負古劍的少女,走過不短不長的距離,才笑着問道:“楊叔叔,姑姑,你們猜我看見了誰?”
婦人早年行走江湖,因爲風姿綽約,劍術奇高,得以被人送出一個劍仙子的稱號,可近些年既然婦人早已經不在江湖上行走,去年更是已經嫁做人婦,聲名本該不如之前,可是因爲她所嫁那人的緣故,導致了婦人的聲名不消反漲,只是以往旁人要喊一句劍仙子,現如今,卻是要稱呼一句楊夫人。
她所嫁的那人,在老早之前便稱得上劍術大家的說法,在去年更是一鼓作氣,將大餘江湖上那位不知道站在劍道巔峰多少年的劍道魁首一劍趕了下去,至此除去在江湖上名聲大噪之外,還抱得美人歸。
那個腰間懸劍的新任劍道魁首叫做楊青龍,是大餘江湖裡的劍道第一人,婦人藍澤是昔年的大餘江湖劍仙子,現如今的楊夫人。
兩人都是問劍宗的客卿。
至於那個負劍少女,叫做白枝,是問劍宗板上釘釘的下任宗主。
光是這三個人站在一起,便只怕就是小半個大餘江湖。
只是這位新任的江湖劍道魁首,在成爲劍道魁首之後,並未如同之前人們傳言那般,要另起爐竈,開宗立派,反倒是一直還是問劍宗的客卿,只是,現如今已經變成了首席。
問劍宗徹底奠定了大餘江湖第一劍道宗門的地位。
這趟出遊,是因爲北海有劍仙出劍斬大妖的事情傳出,白枝便想着要來北海看一看,老宗主一番思量,覺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三兩年,北海應當是已經太平許多,這才點頭答應,但即便是如此,也是讓楊青龍同行。
這位劍道大家,一座江湖上的劍道魁首,只要不是遇見山上神仙,即便是遇到其餘江湖裡的武夫,都不會出什麼大事。
越發英氣勃發的少女白枝,往前走了幾步,馬尾搖擺,忽然有些無奈的說道:“楊叔叔,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楊青龍一拍腦門,哈哈笑道:“小姐看見了誰?總不會是那個一直傾心小姐的風波府朱公子?”
白枝仰着頭,“要是那頭小蠢豬,被我看見了,早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了,哎,這頭小蠢豬哎。”
楊青龍淡然一笑,大餘江湖裡奢望把這位問劍宗少宗主娶進門的年輕子弟多得數不勝數,甚至即便是倒插門,都會有很多年輕人欣然答應,只是這些人裡,絕大部分都不是白枝的眼中之人,只有那位風波府的朱公子,被白枝戲稱爲小蠢豬的年輕人才讓白枝有些想法。
只是風波府同樣是大餘江湖上的大宗門,那位朱小公子一樣被認爲是下一任府主的最佳人選,按着現如今風波府老府主的想法。
白枝自然能夠配得上他那個寶貝孫兒,只是非要朱小公子入贅問劍宗的話,便半點沒有商量。
要是朱小公子入贅問劍宗,風波府的偌大家業誰來接手?
可白枝也是被老宗主認爲的下一任宗主的絕對人選,更是被老宗主寄予厚望,希冀有朝一日白枝以女子之身問鼎劍道魁首,成爲這大餘江湖百年不遇的一件大事,因此白枝也絕不可能外嫁。
兩家都是如此想法,才導致了現如今兩個年輕人都有意思的前提下,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楊青龍嘆道:“那既然不是朱小公子,那該是誰,才讓小姐這麼上心?”
白枝賣了個關子,笑着問道:“楊叔叔練劍以來,遇到的劍道走得最遠的人是誰?”
前些年,大餘江湖裡的劍道魁首一直都是那個劍道高到天際的王柏,按理來說他便算是楊青龍這輩子遇到過劍道走得最遠的人,但楊青龍知道不是。
他輕聲笑道:“小姐是見到李公子了?難不成他也在北海不成?”
白枝仰起頭,故意疑惑道:“難不成不許?”
楊青龍無奈道:“我的小姐哎,李公子是山上神仙,平日裡高來高去的,怎麼可能……”
說到這裡,楊青龍忽然一怔,北海既然有劍仙出劍斬大妖,也說不定這位李公子真會出現在北海,只是這件事已經過了兩三年了,還逗留在此地的機率,實際上微乎其微。
只是想了想,楊青龍也沒有最後狠下心來說什麼。
反正少年少女心中的那些美好,便留在心中,不去打破,便也算是不差的東西了。
白枝看向藍澤,有些同情的說道:“姑姑,楊叔叔這種性子,想來姑姑也是受不了的。”
藍澤笑了笑,沒有看楊青龍,只是低頭和白枝說了兩句悄悄話,白枝眼睛便明亮起來,神采奕奕。
然後兩個女子很快便閃身走進了一家脂粉鋪子。
楊青龍無奈停步,就站在街道一旁。
能讓這位大餘江湖劍道魁首心甘情願做一個門神的,可不就只有裡面的兩個女子嗎?
——
李扶搖沒有急着離開這處集市,反倒是選了一家不錯的小店,要了一份紅燒肉,和幾樣小菜。
因爲擔心店主異樣的眼光,李扶搖領着風呂坐在了店鋪外面。
有些寒風吹過,李扶搖不以爲意。
風呂則是一臉的委屈,老子之前吃燒餅的時候,你沒說讓老子少吃一些。
李扶搖似乎是知道風呂的想法,皺眉問道:“你作爲一頭驢,難不成想着要吃肉?”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李扶搖便笑了,風呂是妖修,自然是要吃肉的。
風呂翻了個白眼,想着等老子恢復人形,第一件事便是把你這混小子打一頓。
只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情,他不過是個太清境,即便是有朝一日恢復人形以後,一樣不是李扶搖這個太清境劍士的對手。
至少他沒有太多把握。
李扶搖吃了好幾口小菜,然後倒了肉汁在白飯上,看着肉汁一點點滲入米飯裡,有些失神。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那道御劍法門,以及自己的現狀。
面對未知的問題,自己最好先努力去想解決辦法,不過很顯然的是,這種事情,李扶搖一點經驗都沒有,即便要想通也要浪費很多時間。
他把筷子插在米飯上,便覺得有些煩。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很快擡起頭,看着那個竭力屏氣走到他面前坐下的年輕人。
本來以爲能夠瞞過李扶搖的感知的年輕人看見李扶搖擡着頭,正看着他,便覺得有些尷尬,他笑了笑,主動開口說道:“我叫朱豫。”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豫便在觀察李扶搖的反應,但實際上,李扶搖在聽到這兩個字之後,並沒有半點反應。
他還在思考自己腦海裡那個問題。
朱豫先是皺了皺眉,隨即才一拍腦門,原來他孃的這不是大餘江湖!
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提自己的名字,對方沒有反應,也算是正常。
於是朱豫想了想,看了一眼李扶搖背後的劍匣,又問道:“公子是個劍客?”
李扶搖還是沒理會他。
朱豫有些喪氣,他雖然在大餘江湖上地位不低,但始終是沒有養成那種飛揚跋扈的脾性,即便是李扶搖如此輕慢對他,他除了在心裡氣一氣之外,還真是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這時候李扶搖擡起了頭,他看向朱豫,認真問道:“你要做什麼?”
這是一個疑問句,這且該是一個疑問句。
朱豫也很認真的想了想,他之所以要來找李扶搖,只是因爲他喜歡的姑娘在街道上看了李扶搖很久,久到他自然生出姑娘會對李扶搖有意思的想法,來之前便給自己說,一定要讓李扶搖不管對自己喜歡的姑娘有沒有意思都要離遠一些,可真當說上話了之後。
朱豫開始猶豫,自己哪裡來的資格,讓他離自己喜歡的姑娘遠一些呢?
要是對方還不認識自己喜歡的那個姑娘,自己這麼衝上來,便更顯得白癡了。
朱豫在想一些事情,所以忘了回答,李扶搖懶得去糾結,他在朱豫來到這裡之後便看過他,知道他不過是個江湖武夫,並不是山上修士,也應該不是來找他麻煩的,所以就沒有太過關注。
李扶搖起身結賬,不忘踢了風呂一腳。
後者睜開眼睛,面無表情,若不是有外人在,指不定是不是要跳腳大罵了。
李扶搖和風呂繼續緩行,朱豫卻在短暫猶豫之後便跟了上來。
李扶搖沒有理會這個看着年紀不大,似乎還沒有及冠的年輕人。
現在擺在他前面的不止是自己身體的問題,還有怎麼去妖土的問題,這麼一個江湖武夫,他不可能抽劍殺了他,自然也只能不做理會。
朱豫低聲問道:“這位公子,聽沒聽過問劍宗?”
李扶搖搖頭。
朱豫心裡有些開心,然後繼續旁敲側擊,“公子知不知道劍仙子藍澤。”
李扶搖搖搖頭。
朱豫大喜過望,這一次篤定的說道:“那這樣說來,公子肯定是不知道那位問劍宗的劍胚白枝了。”
可這一次,李扶搖轉過頭,看着這個年輕人,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大餘江湖?”
人的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事情,有重要的,有不重要,沒有人能夠全部都記住,李扶搖對於那件發生至少已經超過四年的事情,記不住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只是事情記不住,但有限的幾個名字他還是能記住的。
那個被說成是劍胚的少女白枝,那個和他有過簡短交流的楊青龍,還有那個號稱在大餘江湖說得上是劍道高出天際的王柏。
朱豫看了李扶搖一眼,臉色難看。
李扶搖隨口問道:“你喜歡白枝?”
不是李扶搖聰明,而是朱豫表現的實在是太像之前李扶搖想青槐姑娘的時候的樣子了。
所以便一眼看穿。
“你們怎麼來了北海?”
朱豫看着李扶搖,心想着你說的是我們,那肯定就是和白枝有關係。
李扶搖不知道朱豫的想法,要是知道,可能會有些無奈。
朱豫想了想,撿了些不重要的來說了說。
“原來是這樣。”
李扶搖點了點頭。
然後就不再開口。
朱豫心想着你問了一句就沒有了下文?
李扶搖卻是看到了朱豫好似無辜的表情,心想着你又沒有回答,我怎麼知道你想的是什麼?
兩個人互相看了幾眼,李扶搖只好又問道:“你喜歡白枝?”
這次朱豫沒有猶豫,點頭說道:“雖然我們風波府和問劍宗還有事情沒有解決,但白枝只能是我的妻子,你不要想着搶。”
李扶搖一腦袋黑線,想着你這麼扭扭捏捏半天就是想着我要搶你喜歡的女子?
即便是生出這個想法,你總該有個什麼由頭纔是吧。
難不成是上次和白枝見過一面之後,後者便畫下了他的畫像,這些時日日夜思慕,這樣也就算了,難不成還讓別人知曉了?
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想到這裡,李扶搖揉了揉臉頰。
要是真像這樣,以後自己出現在大餘,是不是得蒙面才行?
李扶搖難得是在外面碰到一個和自己有些關係的人,於是便開口問道:“風波府和問劍宗是怎麼回事。”
李扶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自然便能抓到最重要的點。
朱豫卻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問道:“公子和白枝是什麼關係?”
李扶搖想了想,說起了當年發生的事情,當然和白枝之間的那些沒有說,因爲怕朱豫被嚇住了,李扶搖乾脆連和王柏的那場比劍也沒有提及。
這兩點都不能說,自然便不能構成李扶搖英雄救美。
所以那個故事便變成了簡單的相遇,且沒有那麼多糾纏。
李扶搖以前靠說書爲生,編瞎話特別自然,以至於朱豫沒有覺得李扶搖在說假話。
最後朱豫相信了李扶搖,但還是問道:“公子不是大餘人?”
這一點李扶搖沒有隱瞞,他說道:“我是延陵人。”
很久之前,他覺得自己該是周國人,可對周國失望之後,李扶搖便不認爲自己是一個周國人。
延陵至少還沒有讓李扶搖失望。
朱豫得到答案之後,開始講起風波府和問劍宗的故事。
他們是兩座很大的宗門,一個是劍道第一,一個是底蘊深厚的百年名門,都是大餘江湖跺一跺腳便能讓整個江湖顫抖的宗派,都有極爲出彩的後輩弟子。
若不是兩人都被寄予厚望,這件事本來不太難。
只是天底下沒有那麼太多若不是。
這雙方恰恰都是被視作最好的接班人。
所以事情才難。
朱豫皺着眉頭,“我可以不當府主,可爺爺非要我做那個府主。”
李扶搖走了幾步,沒有急着說話。
朱豫試探着問道:“公子給出出主意?”
李扶搖不是全能全知的,對於很多事情,一樣是沒有辦法去解決,尤其是兩個人的互相喜歡這件事,更是不僅僅是兩個人,還有後面牽扯着兩個宗派,非要讓李扶搖拿主意,其實也很麻煩。
但既然問到他頭上了,他也不介意說上兩句。
“白枝嫁給你,一樣可以做問劍宗的宗主,你娶了白枝,一樣可以做風波府的府主,兩者不見得衝突。”
這是李扶搖給出的答案,有些籠統,但也有些味道。
朱豫一頭霧水。
李扶搖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膀,想着之後去什麼地方再問問有沒有大船要出海的,要還是沒有,他可就只能自己買一條船,和風呂一人一驢出海了。
只是買船這件事,還是得去渡口看看。
兩人繼續前行一段路程,李扶搖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說是自己不會喜歡上白枝,也肯定不會和他搶白枝的,然後便想着要和他分別。
今日相遇,便算是緣分而已。
“小蠢豬!”
長街一頭,忽然有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有個揹負古劍的少女扎着馬尾站在長街一頭,看着朱豫。
少女英氣勃發,比當年更勝。
李扶搖轉過頭看向那個少女,沒有說話,臉色自然。
朱豫從頭至尾都在盯着李扶搖看。
白枝和楊青龍夫婦很快便來到李扶搖和朱豫身側。
楊青龍先行對李扶搖抱拳,笑道:“一別幾年,公子風采依舊。”
藍澤微微一笑,算是見禮。
白枝抱拳笑道:“李公子!”
中氣十足。
一別幾年,李扶搖第二次見白枝,實際上白枝有長高一些,只是李扶搖也在長高,便好似還是當年那般。
李扶搖對楊青龍笑道:“聽說楊先生此刻已經是大餘江湖的劍道魁首了,恭喜恭喜!”
楊青龍哈哈笑道:“這種事情別人說起,楊某就坦然受之了,既然是李公子,我還是告訴公子原委,不是楊某劍道比王柏更高,而是因爲那位王先生,真的登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