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李扶搖提劍掠向某處山林,遇上那位故意泄露氣機的修士的時候,並未一開始便生死相向。
那個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一見面便笑着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滄水書院的讀書人,名爲萬羿,境界就在朝暮境。
遇上這麼一個人,李扶搖就算是想要提劍廝殺,也沒有由頭,也就只好站在那人面前,對峙不語。
只是一身劍氣流露,隨時都有可能出手。
萬羿找了塊大石頭坐下,然後看着這個年紀輕輕便已經身在太清境的劍士,開口笑道:“在你之前,不管是山河這邊,還是妖土那邊,提起天賦一事,一定是葉笙歌拔得頭籌,可你這才練劍幾年,便走到了如今的境界,若是再讓你安穩過個百年時光,天知道會不會又出現一位滄海。”
李扶搖皺眉問道:“便是因爲如此,所以纔有今日一事?”
萬羿坦蕩開口說道:“咱們這些三教修士,說什麼不近世俗,其實也就是瞧不上那些傢伙,說到底,和那些傢伙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你有望滄海,便要極早處理掉,世間再也禁不起多出一位朝青秋了,咱們的聖人,小氣,咱們這些人,也不見得真正的胸懷坦蕩。”
這個讀書人的一番近乎肺腑之言,讓李扶搖都有些意外,他看着他,想了想,然後說道:“我練我的劍,你們讀你們的書,這本來便互相不擾。”
李扶搖知道這是一句廢話,說這些話只是爲了想聽聽萬羿的看法。
萬羿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你要練劍,那便好好練劍,要是不闖出那麼大的名聲,誰會算計你?可你偏偏要在青天城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誰不知道天底下又多出一位練劍的後生,叫做李扶搖,不管不顧的,練劍天賦奇高,壓的妖土一衆年輕人都擡不起頭來,你說說,這不說是我們這些讀過幾年書的傢伙,就算是才踏入修行大道的三教修士,受得了?再說你們那位朝劍仙實在是太過可怖,聖人們都要在他的劍下低頭,讓聖人們早已經生出心思,世間不能生出第二位朝青秋,不然你不至於讓我們大動干戈,說起來,已經有很多年,道門和咱們儒教沒有聯手了。”
萬羿看着李扶搖欲言又止的神情笑道:“我在許多年前便聽過一句話,叫做‘雲端上的聖人,多是假聖’其中含義你自己琢磨琢磨,你以爲我不想老老實實的待在書院裡讀書作文章?”
“沒誰願意直面你們這些劍士,這動輒便是要賠上性命的事情,沒有誰受得了。”
李扶搖說道:“一劍斬不平而已,並非隨意出劍。”
萬羿說着說着乾脆是在寒冬的時節脫下靴子,露出一雙腳,踩在石頭前的小溪裡,臉色如常,認真說道:“今日之事,錯還是在我們,只是那又如何,現在山河裡只有兩個字最管用,一個儒字,一個道字,兩個字都不要你活,你真是沒有半點可能能夠活下來。”
有些話,說着說着便到了盡頭,有些事情,做着做着便沒有了退路。
還有些人,看着看着便起了殺心。
山林之中,殺機四伏。
萬羿說道:“動手之前,有些事情要說清楚,學宮某人許諾給我一件好東西,是我數十年之後衝擊春秋境的必須品,要是用山下那些凡人的說法,便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也不用擔心什麼,你死後,我一定將你厚葬,至於你的劍,是要自己留在墳墓裡,還是送給誰,我都可以幫你辦。”
李扶搖看着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有些人未免說不上好人兩字,只是各自所站的角度不一樣,所以行事自有其道理,只是李扶搖站在和萬羿同一側的岸邊,也一定不會爲了什麼,便去殘害某人。
劍士與三教相對,到底是如何相對?
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妒忌兩字。
六千年前,劍士一脈尚在鼎盛時期,山河之中也就是劍士爲尊,要是那個時候,劍士便要想着打壓三教,將其道統屠滅,現如今還會有三教稱尊山河的局面出現?
即便是大戰之後劍士元氣大傷,至少也無旁人去爭,歷經六千年恢復不了元氣?
可劍士一脈至始至終都沒有做過此事,鼎盛之時也不曾打壓過三教,反倒是在衰落之後,明裡暗裡吃了三教不少的苦頭。
六千年的時間,讓劍士到了如今這個局面。
李扶搖伸出手指,在草漸青的劍身上抹過。
他練劍以來,不知道見過多少大修士,可是隻有寥寥幾位能讓他記住。
那位豪言世間劍仙如繁星,唯我爲皓月的劍仙柳巷。
一人一劍便是世間劍道象徵的朝青秋。
因爲種種原因,而差一點成就滄海的老祖宗許寂。
還有朝入朝暮,暮時便春秋的魏春至。
這柄劍,正好便是魏春至前輩的佩劍。
李扶搖仰起頭,嘴角扯出一縷笑意,“來戰。”
當他開口的同時,劍身上便出現一道青光。
片刻之後變爲青芒,再過了一些時候,便成了青罡。
李扶搖持劍而立,一襲白袍,顯得姿態出塵。
這襲白袍是師叔謝陸做的吧。
李扶搖想了想。
劍氣暴漲。
並未半點藏私,在手上那柄草漸青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的時候,同時劍十九便掠過山林。
帶起一陣風聲。
萬羿一怔,在所有書中,都說劍士是一劍在手,天地可去,這傢伙揹着一個劍匣便算了,還真的不止用一柄劍?
容不得他多想,李扶搖的草漸青的劍尖便已經遞到他的胸口。
鋒芒劍氣,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巨蟒,吐着信子。
有些幽冷的感覺。
萬羿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位朝暮境,可能在接下來的戰局裡,討不了好。
可即便是這樣想,他也不敢有半點鬆懈,大袖一捲,避開這一劍,可袖管仍舊被鋒芒劍氣撕開一條口子。
一把摺扇憑空出現在手中,萬羿扭身,攔下那柄劍十九。
劍尖刺入扇面,劍身沒入一半,卻是沒有半點要刺穿這扇面的可能。
扇面上有一副山水畫,栩栩如生。
李扶搖以心神御劍,劍十九進入扇中世界,在那方看似真實的世界裡巡遊。
李扶搖眉頭微皺,一道參天劍罡驀然生出。
狠狠朝着萬羿壓下。
萬羿神情凝重,與劍士對敵最爲保險的辦法便是離劍士越遠越好,畢竟這說的劍士身前一丈便是死地這句話,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說法。
他深知這一點,因此這一直都保持這距離,可誰知道,李扶搖能御劍一柄,也能持劍一柄,這種怪胎,真是世所罕見。
劍十九雖然已經進入扇子裡面,但是實際上,他也要耗費心思去盯着那柄劍的動靜。
面臨着這一道劍罡,萬羿差點沒有能夠躲過去。
他擡手祭出另外一件法器。
是一對手鐲。
金光閃閃。
劍罡落到手鐲上,只聽見如同悶雷的響動。
劍罡當即碎開。
被崩開的劍罡碎片好似便是千縷萬縷劍氣傾瀉下來。
萬羿感受着自己身旁的森然劍意,有些冷。
甭管之前多麼自信,但是到了現在,才第一次直面劍士的威勢,讓他深有感觸。
怪不得雲端的那些聖人一碰到朝青秋,便怕的無以復加。
一位太清境的劍士,便讓他這位朝暮如此,要是一位滄海劍仙,那該是何等威勢?
萬羿不敢去想,也是想象不到。
只是這一道劍罡破碎之後,被他瞧着機會,用那手鐲打了李扶搖心口一下,當即李扶搖嘴角便溢出血絲,這些山上修士,雖說不練體魄,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所蘊含的磅礴氣機,便是實打實的境界體現,要想着安然無恙的應付下來,不太容易。
李扶搖手指抹過嘴角鮮血,草漸青瞬間還鞘,劍匣之內,另外一柄十里掠出。
兩柄劍,說是不同,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何處不同,只能說是那些微末東西,只在出劍之時,纔能有所感悟。
萬羿笑道:“你這小傢伙,真的是開賣劍鋪子的?”
李扶搖微笑不語,在抹過劍鋒的同時,手指被鋒利劍鋒割破,帶着磅礴劍意,一劍遞出。
劍光乍現。
就在萬羿眼前。
萬羿有剎那失神,問道:“你這一劍,到底是什麼根腳?”
李扶搖沒有說話,練劍開始,師叔謝陸傳過劍術,手上的精妙劍招不知道有多少,可是那麼多劍招,最爲印象深刻的那一劍,絕不是朝青秋在北海上空出劍,也不是柳巷在江底與萬尺的六千年之後一戰。
反倒是當初師叔謝陸從山上掠下,一劍向觀主樑亦遞出的時候。
那一劍,記憶彌新。
李扶搖這一劍,並只是搬照那一劍而已。
其中的神意,還有些不同的意味。
於是當這一劍遞出的時候,天邊忽然出現了一隻白鳥。
劍士練劍到了一定的階段,便會有意象一說,比如老祖宗許寂當年的意象便是一條奔騰大河。
只是要能遞出這一劍,不容易。
李扶搖的整個心神都陷入其中。
全然沒有聽到遠處的白鳥啼叫。
萬羿聚精會神的看着這一劍,片刻之後,竟然是說了一個好字。
不過很快,他手上的那對鐲子,便悠悠飛出,攔下這一劍。
啪的一聲。
鐲子碎裂。
只是萬羿的扇面已經籠罩李扶搖。
李扶搖向着那扇面刺出一劍,然後後掠半步。
吐出一口淤血。
十里回掠劍匣,這一次李扶搖終於握住了青絲。
這是一柄劍。
自然是李扶搖最熟悉的一柄劍。
——
當位四位劍士臨近這座白魚鎮的時候,遠處出現了多達六位春秋境修士。
儒道皆有。
陸堯也在其中。
這位春秋境修士,看着這一衆劍士,心神搖曳,世間一再流傳劍士沒落,幾乎都已經凋零,可真當出現這麼多朝暮境以上的劍士的時候,便是他,都有些不可思議。
尤其是當他過一會兒便要和這羣人生死相搏的時候。
便更是如此。
朝風塵腰間懸劍,看着遠處的沈復,平靜道:“我去斬他。”
葉飛仙看着遠處,看不清楚沈復的境界,他都看不清楚的人,自然便只能是春秋之上的人物了。
可是那等人物,真是能夠說斬便斬的?
枯槁老人知道朝風塵的本事,加上之前看了朝風塵和朝青秋,便更是沒有什麼疑問,笑着說道:“何不連那道姑一起斬了?”
朝風塵搖搖頭,只是看着陳嵊。
陳嵊嚇了一跳,看了一眼遠處那個神情漠然的道姑,低聲道:“怕是沒有那麼容易啊。”
朝風塵笑而不語。
他只是擡頭看了看天,然後天際上有女子御劍而來。
她居高臨下看着那個道姑,更是直接說道:“來死。”
世間的文字有多達九萬個,到底都是些有意思的東西。
邀戰大概是說來戰,可像是這女子這般說來死的人,還真的不多。
道姑本來就是脾氣暴躁的人,聽了這句話,當即便提氣升空,去對上了這位女子。
很快雲海便開始翻騰。
朝風塵拍了拍陳嵊的肩膀,一步掠出,瞬間來到了沈復身前。
他提着劍,看着這個自認是儒教裡登樓第二的讀書人,笑着問道:“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沈復淡然說道:“自然是要殺你。”
登樓殺春秋,本來是一件極爲簡單的事情。
可沈復面臨着一位劍士的時候,便沒有那麼容易了。
尤其是這個劍士還是朝風塵。
朝青秋不是好惹的,那朝風塵就是了?
沒有道理的事情嘛。
朝風塵笑着看着沈復,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
“有個人站在了山巔,有些事情便不能去做了,有些話也不能去說了,可是他自己想說,也想做,所以便有了我,他出劍的時候,一定是不言不語,反正出劍就完了,但實際上他也肯定喜歡說上一些有意思的話,比如這一句,你遇上我,真的要倒黴了。”
“世上的人,同一境界,他是最強的那位,我想試試,隔着一個境界,能不能做點有意思的事情。”
話音未落,朝風塵便起手一劍,劍光照亮天際,那股磅礴劍氣,便已經是春秋境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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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飛仙握住腰間佩劍飄雪,看着遠處朝風塵的一劍,同爲春秋,他倒是很清楚,這一劍的威勢不管如何都是他沒有辦法弄出來的。
旁邊的枯槁老人看見葉飛仙眼中的黯然,安慰道:“這傢伙不能以常理視之,你比不上,很正常。”
葉飛仙看了一眼枯槁老人,點點頭,輕聲道:“老前輩要小心。”
枯槁老人皺眉道:“不見得誰比誰年紀大。”
葉飛仙哈哈大笑,按住飄雪劍柄,以劍氣鎖定其中一位春秋,一步踏出,爽朗笑道:“南海飛仙島葉飛仙,請賜教。”
這是一位春秋境劍士,還真不好對付。
陸堯走出來,看着他,平靜說道:“白露書院陸堯,請賜教。”
兩人走出街道,提氣掠走。
陳嵊揉了揉臉頰,嘆了口氣,他走出來,問道:“誰來?”
對面一共兩位春秋走出來。
看着陳嵊。
陳嵊皺眉道:“要以多欺少?”
那兩人面無表情。
葉飛仙不是正統劍士,不過只是一位劍修,因此陸堯有信心能夠勝過他,可陳嵊是貨真價實的劍山劍士,根正苗紅。
同境之中,還真是沒有什麼底氣。
枯槁老人滿是笑意。
他看着另外一個春秋,攤開手,“來吧。”
那人面無表情的站出來。
對面六位春秋,葉飛仙對上一位,陳嵊對上兩位,枯槁老人對上一位,還有兩位春秋修士。
加上之前那個老馬伕,可以說得上還有多達三位春秋修士無人應對。
有一人想了想,掠向葉飛仙那邊,想要去出手幫忙。
一道青虹驀然而至。
周青出現在場間,看着剩下的兩位春秋修士,笑道:“都挑完了,那麼你們只能和我打了。”
一身劍氣隨意泄露便讓人極爲不舒服的周青,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登樓境劍士,這般劍士,哪能是他們的這些春秋境可以抗衡的。
兩人臉色蒼白,要是真的周青對上他們,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們便是兩具屍體而已。
好在很快街道盡頭,便多出一位負手而立的中年道人,那位道姑的大兄,桂友。
周青看着那個一身氣勢鼎盛的中年道人,頭一次鬆開了身旁女子的手,他柔聲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便回來。”
女子有些擔憂,喊了一聲寶。
周青柔聲道:“沒事的。”
說完這句話,周青握住腰間那柄人間,直接便掠過一整條街道,磅礴劍氣充斥着整條街道。
周青從練劍開始,直到現在,出劍之時都未曾是像今天這般一出手便竭盡全力。
在周青快速掠出的同時,桂友一撩道袍,一股磅礴氣機瞬間與周青相撞,劍氣四溢,只是在片刻之後,周青便已經來到桂友身前,一步踏出,街道地面瞬間便碎裂開來。
周青其實心志極高,光從他那柄佩劍人間來看,便已經足以說明許多事情,要不是爲了女子,他只怕早已經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身處登樓,周青從未想過能在滄海之下遇見敵手,即便是之前那個女子,他與她比劍,也留力三分。
周青擡頭看着遠處,這世間有什麼事情可以去做,有什麼事情可能做,有什麼事必須做,他都清清楚楚。
比如今日這一戰,不管如何,其實都該來。
這不僅是因爲那位身處滄海的劍仙親自開口相邀,還因爲這件事,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整個劍士。
於情於理,都該來。
至於會不會於情於理都該殺人,周青覺得,可以。
於是在桂友攔下他的第一劍之後,這天地間便莫名出現了許多劍,紛紛擾擾,就在桂友身側四周。
周青並不言語,心神微動。
那些數不勝數的劍便統統掠向桂友。
與桂友的道袍相交,發出一片乒乓相撞的聲音。
桂友開口說道:“從未想過,這世間還有登樓境的劍士。”
周青笑道:“之前的確是有些低調了。”
桂友笑道:“誰讓你來送死的?”
周青搖頭,“可能就是這腰間的劍。”
雖說是玩笑之言,但出劍不停,周青呵呵一笑,然後手中人間迸發出耀眼光彩,有一劍如神來之筆,緩慢遞出。
當一位登樓境的劍士,下定決心要殺人的時候,一定會是天底下一等一恐怖的事情。
鋒芒劍鋒很快便在桂友小腹上掠過,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而且憑藉桂友的境界,也不能讓其復原如初。
鋒芒劍氣在那道傷口上盤踞。
桂友臉色蒼白,真要提氣後掠,便被周青伸手抓住,然後眼睜睜看着周青沉肩撞向他,同樣是磅礴劍氣,雖不是劍,但也直接讓他經受了刺骨疼痛。
周青重傷桂友之後,並未看着他,而是看着遠處,笑道:“再來數位登樓,又當如何?”
遠處山巔,有個中年道人,面色難看。
天外有一道劍氣憑空而來。
那道人腳尖輕點,避開這道劍氣,可腳下的那座山峰便沒有這麼好的運氣,被這道劍氣擊中,當即便碎裂開來。
周青御劍站在天際。
看着山上的那個中年道人,爽朗笑道:“這世間修士,誰有我劍士瀟灑?”
中年道人面無表情。
只是伸手祭出一件法器。
周青以一道磅礴劍氣相迎。
他看着白魚鎮那邊,冷笑道:“誰要動她,死。”
隨着這句話說出,街道上有一位想着要出手斬殺那個青絲境的女劍士的春秋修士,被一縷劍氣穿胸而過。
瞬間斃命。
人人都能聽到,那個面容不算出彩,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笑聲。
老馬伕苦笑道:“這些劍士不要命的時候,誰要是想招惹,就真的是想死。”
一縷劍氣便虐殺一位春秋境,雖說是因爲相隔了一個境界,但不管以誰來看,都是一件極爲驚駭的事情。
他看着四周的幾處戰場,想着之前出現的觀主樑亦,忽然說道:“還沒有完吧?”
——
天幕之上,草漸青提劍相殺,對面同樣是登樓境的道姑桂晉面對女子劍士草漸青,雖然氣勢不弱,但是面對不依不饒的草漸青,還是處於下風。
雲海之中,草漸青揉碎白雲,扯下一縷白雲,隨意扔出,便是一劍。
桂晉的道袍上出現了很多缺口,要不是她足夠小心,只怕身上便該出現許多傷口了。
此刻她心神不寧,自己和大兄畢竟是有血脈關係,大兄重傷,她也很清楚。
她一直把大兄視爲自身的偶像,一直認爲,自己大兄在登樓裡,也是極爲靠前的人物之一,可誰知道,就這樣短暫的時間裡,便已經敗亡。
草漸青看出桂晉的心神不寧,開口譏笑道:“周青的劍,還算是不錯,至少你那什麼大兄是攔不下的。”
桂晉神情漠然,看着女子,不言不語。
草漸青深吸一口氣,淡然笑道:“我這輩子練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成爲什麼女子劍仙,我就只想看看魏春至,看看他爲我出劍,若是他能夠成爲滄海,自然便是最大的幸事。”
“可即便是沒有,又有什麼關係呢。”
桂晉看着草漸青,道袍一卷,有一點硃砂出現在她身前。
雲端的十二位聖人當中,有一位的法器便是一點硃砂,山河聞之色變。
這點硃砂出現之後,草漸青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他看向桂晉漠然道:“沒用。”
提劍向前,掠過半步雲端,一劍揮出,斥退雲海,無數劍氣捲雲海,成就出一道巨大長劍,不僅是白魚鎮這些人,就連遠處數裡開外,也能夠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這一劍,並未到桂晉身前便已經收劍,原因是因爲不止有一點硃砂出現,之外還有另外一位登樓修士出現在遠處雲端。
這既然是劍仙朝青秋和三教的一次博弈,三教自然便要確保萬無一失,相比較之下,朝青秋就只有那麼一些東西,全部擺出來也就是那些,所以早在三教的算計中。
這一次三教派出修士來到白魚鎮,絕不僅僅只有簡單的六位春秋,和幾位登樓而已。
那人一出現,便是一個巨鼎出現天邊,鎮壓而來。
與此同時,那點硃砂也出現在草漸青身前。
草漸青一劍逼退巨鼎,卻被硃砂打中身體。
只是除去臉色煞白之外,草漸青並未吐出半口鮮血。
心都沒有了,哪裡還有血吐?
登樓境的修士,草漸青可以不放在眼裡,是因爲對方几乎沒有勝過她的可能,可是當對方真能打到她的身體的時候,草漸青也不能無動於衷,至少也會受傷。
於是她便受傷了。
和周青這位貨真價實的登樓境不一樣,草漸青連心都沒有了,怎麼能說得上是一個完整的登樓境,故而對上桂晉還好,要是面對兩位登樓,自然不能像是周青一樣那般自如。
草漸青臉色煞白,神情卻是淡然不已。
她看着對面的桂晉,想了想,然後輕聲道:“劍給我。”
聲音很低,但總會有人,或者是說,總會有劍能夠聽見。
某柄被人收回劍匣的長劍瞬間掠出,片刻之後,便沒入雲海,來到草漸青身前,她伸手握住劍,然後鬆開手。
那柄叫做草漸青的長劍,懸停在她面前。
草漸青身上磅礴劍氣盡數涌入那柄草漸青上。
她低聲喃喃道:“魏春至,魏春至……”
她一直在低聲叫着某人的名字,一直不停。
那個操控巨鼎的登樓修士,看着這邊,眉頭皺起。
他看向桂晉,怒吼道:“桂晉,速速出手。”
桂晉看向這邊,皺眉之後催動一點硃砂往這邊而來。
草漸青上劍氣大作,片刻之後,雲海翻騰。
硃砂帶着磅礴氣勢壓迫而來,那隻巨鼎也是就在雲端那邊,都朝着草漸青而來。
就在那點硃砂快要到草漸青身前的時候,有一道青色身影出現在雲海之上,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雲海上,隻手揮退那點硃砂,低頭看着草漸青,眼神溫柔。
他低聲道:“怎麼了呢?”
草漸青淚流滿面,輕聲喊道:“魏春至。”
這是她日夜思念,想見而不可見的那個人啊。
教她如何不如此?
魏春至看着草漸青,輕聲道:“我在呢。”
片刻之後,魏春至握住那柄草漸青,雲海裡劍意大作,扭頭看着這邊的兩位登樓,想了想,直白問道:“想怎麼死?”
——
當一衆劍士都齊至白魚鎮之後,朝青秋走出了那家火鍋館子,自然還是帶着那名女子。
朝青秋看着遠處,平靜說道:“我下了一盤棋,要死幾個棋子,但因爲會知道一些真相,你覺得值不值?”
女子皺眉道:“朝先生,是你定的旁人生死?”
朝青秋想了想,搖頭說道:“說不上,他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還是都走進了棋盤上。”
女子哦了一聲,隨即說道:“那朝先生一定是在做一件大事吧?”
朝青秋笑了笑,沒有急着說話,他之前百年之間,行事全靠一劍,什麼陰謀詭計,什麼謀劃,在他看來,都是不值一提,可是這兩年,卻又覺得不是如此了,縱使身爲滄海,有些事情,也不是能夠那麼簡單能夠應付的,於是他開始學着去下棋,去佈局,朝青秋練劍是一等一的天才,這下棋其實也是,只要熟悉了規矩,哪裡會有看不懂學不會的。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道不怎麼好,所以便想着做些改變,代價是什麼,我可以預料,也可以接受,只是有些人的生死,我不能去定,所以我說了很多話,好在最後他們還是出現在了我想要他們出現的地方。”
女子輕聲道:“朝先生,修行也很累啊。”
朝青秋搖頭道:“修行不累,只是擔憂修行之外的事情,才真的累。”
這個女子與他極有淵源,所以他願意多說一些。
“只是有很多人,把命看得極重,你給他說什麼都沒用。”
女子輕聲道:“朝先生,我覺得這樣也沒有錯呢。”
朝青秋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女子扭頭問道:“朝先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朝青秋彷彿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神情有些怪異,他看着這女子,沒有急着說話,只是伸手在女子眉心一點。
女子腦海中瞬間便出現了一副畫面,畫面裡那位尚在年少的朝先生在某座山的山道上對着一個女子表露喜愛之意,可是那女子卻是微笑拒絕。
女子眨眼一看,那女子面容卻是無比熟悉,看起來倒是很像她,不是容貌,而是神態。
她睜開眼睛,淚流滿面,輕聲說道:“朝先生,那人是我?”
朝青秋點頭,“可不是。”
女子眼裡的神采完全暗淡下來,輕聲說道:“原來真的和朝先生是有緣無份。”
朝青秋說道:“早說了,你不是她,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說完這個,朝青秋看着這女子,臉上有些笑意,平靜說道:“這趟重遊慶州府,沒想過能遇見你,遇見了也就遇見了,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你想跟着我,這不可能,不是因爲我要去做什麼,而是因爲我與你之間,並無男女之情,朝青秋愛過女子,只是已經是數百年之前的事情了,這數百年之間,或許是心性變化,也或許是其他什麼,反正對於女子,並未半分其他想法,今日一別,千山萬水也好,都未必能相見了,即便有緣再見,你也不會知曉,就此珍重。”
能讓朝青秋說出這麼長一段話的人,在這世間,絕對是不多,或者說,也就是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纔對。
他看着這女子,微笑不語,身形卻緩緩消散,就如同一道光,再也看不見,也是摸不着。
女子淚流滿面,輕聲呢喃道:“朝先生。”
……
……
朝青秋離開慶州府,片刻之後便到了北海,他站在北海的海面上,看着一望無際的海面,神情平靜,再之後片刻,朝青秋出現在某座高山之巔,站在山巔,朝青秋漠然道:“若是再這般不要臉,那便拿出一條性命才行。”
雲端安靜,片刻之後有一道漠然的聲音傳下,“既然是對弈,你朝青秋難不成還想下場親自廝殺?”
朝青秋漠然道:“你若真是想死,就試試。”
聲音冰寒。
雲端一時間聲音驟停。
因爲伴隨着朝青秋這句話,他有一劍揮出,這一定是天底下最爲霸道的一劍。
甚至比當時朝青秋一劍斬天還要霸道。
這一劍揮出的時候。
劍光照耀了整座山河。
無論是山上修士,還是山下百姓,在這一劍生出的同時,耀眼至極的劍光,便暗了許多人的眼。
無數潛修的修士在這一道劍光下都睜開了眼睛。
森然的劍意從某處生起,但又像是從天地之間各處匯聚而來的。
天地之間,響起一道清澈的劍鳴。
有些孤高,更是冷清。
朝青秋本來就是這麼孤高的人,他的劍自然也是如此。
況且當他出劍的時候,還真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輕視,天幕上的雲海不敢攔這一劍,面前的一切也都不敢攔這一劍。
這一道劍鳴,傳遍了世間。
無數人都聽見了。
境界高深的修士自然在很短的時間裡就能猜出來這是朝青秋的劍,因爲除去他的劍之外,沒有別人的劍,出劍的時候便有如此大的動靜。
境界低微的修士,只是感到一些微微的畏懼之意。
分散在山河各處的劍士聽着這道劍鳴,然後仰頭而觀,跟隨劍鳴聲,前往某處。
許多境界高深的妖修開始往地底而去,想着要離這道劍鳴聲,越遠越好。
朝青秋的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物事。
這件事,是事實。
這一聲劍鳴,傳出山河,傳到妖土。
青天君站在青天城的城頭上,看着山河方向,皺眉道:“這是誰把你惹到了?”
在妖土的那片海里,有兩位當年和朝青秋動過手的大妖相對而坐,聽到這道劍鳴聲之後,嘆了口氣,其中一位大妖笑道:“朝青秋的劍,誰還能拿柳巷和他比?”
另外一位大妖說道:“世間對於劍仙的極致是一劍揮出,劍氣長九萬里,朝青秋這一劍,世間可聞,應當是比九萬里還要長許多了。”
最開始那位大妖搖頭道:“不至於此,只是聲勢而已,這一劍,應當還在九萬里的臨界點裡,只是朝青秋這一劍真要揮出,只怕沒人攔得下。”
另外那位大妖嘆道:“若他是個妖,尊他爲妖帝又如何?”
說到這裡,話題便算是結束。
朝青秋的那一劍,遠遠沒有結束。
劍破開雲海,露出雲海上面的物事,而且從朝青秋身前,一直蔓延,就如同一把剪刀,緩緩的裁開一張布,緩慢而堅定。
雲海上若是除去了聖人之外的其他人,肯定能看到某些聖人驚怒的表情。
“不愧是朝青秋。”
還是有聖人在誇讚他。
“他這是在自尋死路!”
這是另外的聖人在開口。
只是不管誰來看,誰來說,面臨這一劍,也沒有人敢說能接下。
沒有人知道這一劍是不是朝青秋的傾力一劍。
這位世間最無敵的劍仙,就好像隨意揮出一劍,肆意至極。
靈山之上,兩位穿着灰布袈裟的佛教聖人低着頭,輕呼佛號。
在不遠處,有一盞大紅燈籠,無風搖晃。
“朝青秋的劍,還有誰能攔下?”
“不知道,你若是想去攔一攔,我爲你收屍。”
“你看着不像是會開玩笑的樣子。”
“所以我說的這句話,是認真的。”
兩位佛教聖人難得會對世間發生的事情發表什麼看法,這是第一次認真的談論朝青秋的劍。
當然,也不見得會有結果。
……
……
一身白袍的朝青秋站在那座山的山巔,提着劍,平靜看着前面,並未擡頭,也沒有低頭,就是如此平視前方而已。
頓了頓,他說道:“我這一劍,誰能接得了?”
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尤爲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