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沉着臉走在前面,長寧跟在後面不滿的瞪了他好幾眼, 拉了拉身上的衣裙, 扭頭低聲問身邊的阿珍:“我這樣穿, 真的不好麼?”
阿珍抽了抽嘴角,她能說六娘子這般穿纔是正常的麼,如果真是穿着郎君給搭配的那般, 只怕崔家二郎君要以爲娘子嫁給陸郎君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長寧見她不說話,低頭看着腳下因爲行走像浪花一樣翻騰開的寶藍色裙襬, 整了整天藍色的寬袖,哼道:“那般難看的顏色, 便是我再美,穿上也定像個傻子!”
陸硯耳尖微動,停下神看向跟在後面嘟囔的長寧, 輕飄飄的問了句:“什麼?阿桐是覺得我眼光像個傻子麼?”
長寧乜斜了他一眼,嘟着臉道:“那夫君便是覺得我是傻子麼?”
陸硯眯了眯眼睛, 上前一步, 見她倔強的擡着下巴看着自己, 又看看不遠處的樓閣, 擡手捏着她的下巴, 低聲道:“待回去我們再好好分說分說!”
今日月圓,如銀盆一般的月亮高懸中控,夜涼如水,月色溶溶。崔庭軒站在樓閣之上,看着長寧二人踏月而來, 月色暈染之下,翩躚如仙。
“崔二郎君。”待陸硯與崔庭軒寒暄之後,長寧上前一步,微施一禮道:“一路上辛苦,此時莊園簡陋,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這般客氣的語氣讓崔庭軒神情一僵,不着痕跡的瞥了眼兩人,方纔笑道:“六娘子不必如此客氣,說來還是我失禮了,下午休憩起來方知師母也在此處,居然未去拜見,實在慚愧。”
長寧眉眼彎彎的看着崔庭軒,臉上俱是見到熟人的開心,只是還未說話,便聽陸硯在一旁淡淡道:“鄙姓陸。”
長寧有些怔忡,還未理解陸硯這句話的意思,便聽到面前的崔庭軒輕聲笑了出來,不解的看向他,眼中茫然的樣子十分可愛。
崔庭軒臉上笑容越加柔和,低低解釋道:“陸大人怕是也不喜我喚你排行吧。”
長寧剛明白過來,就被陸硯一把從崔庭軒面前拉走,冷冷道:“開宴吧,崔小郎請坐。”
長寧嗔了陸硯一眼,看着端上的菜,臉上頗有幾分尬色,都怨他不說清來人是誰,要不她定會準備些崔二哥愛吃的吃食的!想到這裡,她連忙伸手將阿珍喚來,附耳說了幾句,阿珍連連點頭之後,轉身離去。
陸硯皺了下眉心,卻也沒說什麼,開宴三杯酒,三人氣氛還算和諧。陸硯話雖少,但是基本的場面話還都會說,長寧一直含笑端坐一旁,偶爾招呼女婢給幾人斟酒。
場面話盡,場上氣氛也靜默了下來,崔庭軒看着與陸硯端坐在眼前的長寧,眉眼含笑、燦如春華,一眼過去,似是天上明月之輝與之相較也暗淡不少。
脣角輕輕翹了翹,崔庭軒放下手中酒杯,看向長寧道:“不知明日可否方便讓我拜見下師母?”
長寧笑了:“崔二郎君莫急,我已使人去告知大伯母了,稍等便有人來回話了。”
崔庭軒淺笑點頭:“一別六年,實在是想念先生他們,不知可好?”
“一切甚好!大伯父越發精神了,待回城你去拜訪他,他見你定是高興的。”長寧聲音歡快:“前些時日我與夫君去看他,他還問你了呢,得知你一切都好時,也甚開心。”
崔庭軒笑容漸漸加大:“只怕先生見我要先責罵一番了,一別六年,不求精進,怕是再應對先生要出錯了呢。”
“纔不會呢!大伯母現如今很少考校人了,大堂兄那日還說,近幾年大伯父的脾氣好了許多呢。”長寧一邊說着,一邊笑的開心:“不再是那些年你答不出便罰你的脾性了呢。”
月色醉人,回憶如水,崔庭軒笑聲舒朗的如同月邊的浮雲,“……最後一次被罰便是在這裡呢……”
“是呢!我記得!”長寧拍掌笑道:“是重陽,我們從山上下來,便在此處歇息,祖父讓你們做登高賦,你做的最快,可是最後卻被打了手板……”
笑聲如銀鈴,樓閣的池塘也彷彿被這清脆的笑聲振開了一圈漣漪,有人聽的歡快,卻有人聽的心情煩躁。
陸硯看着眉飛色舞的長寧,突然覺得彷彿在自己面前她從未如此這般開懷過,餘光掃了眼崔庭軒,心中越發不爽起來。
“啪”,酒杯落地的聲音打斷了長寧與崔庭軒的對話,二人皆轉頭看向好似沉默了許久的陸硯,只見他神色淡然的拂落灑在身上的酒水,道:“手滑了。”
長寧連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拭,關切的看着他道:“可有傷到?”
看着她關心的神色,陸硯覺得心中的酸鬱消散了些,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不曾。”
長寧知他心思,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眼神嬌俏親暱,讓陸硯木然的臉色露出了幾分笑意,握着她的指尖,轉頭看向低頭吃菜的崔庭軒,假裝不經意道:“景美人醉,手就有些拿不住東西了。”
崔庭軒放下筷子,擡眼看向他,片刻之後才緩緩舉起手邊的酒杯道:“只是可惜了這套白玉酒具。”
陸硯微微眯起眼睛,脣角卻帶出一抹淺笑:“我心愛的,不管如何也會一直愛!”
長寧靜靜的看着兩人,陸硯的手漸漸收緊,讓她的指尖微微有些疼,她微微垂眸看着滿桌菜餚,半響後擡頭笑道:“菜都要涼了呢,崔二郎君快些嚐嚐,看看可還是合口?”
陸硯微微瞥眼看向長寧,長寧小臉微沉,目光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從他掌心將手抽出,重新拿起一隻杯子放到他面前,給他滿了酒,笑的咬牙道:“夫君這次可莫要再手滑了,要不這套酒具就是夫君再愛,只怕也用不成了。”
陸硯默默的接過酒杯,剛要飲下,便見幾個使女端着幾個精緻的盤子進來,心下疑惑,就見長寧起身示意使女將盤子放於崔庭軒面前,道:“是這莊園廚娘拿手的菜餚,這邊材料難尋,因此上的遲了些,還請崔二郎君莫怪。”
菜品一道一道落下,崔庭軒突然輕笑出聲,看着眼前容色傾國又心思玲瓏的長寧,心中百味陳雜,面前的幾道菜品哪裡是什麼廚娘的拿手菜,俱是他喜歡吃的,不成想,這麼多年,她還記得……
崔庭軒慢慢品嚐着,放下筷子看着對面一如幼時嬌憨的女子,好像突然間心中所有的酸楚盡數散開,她這般好,也過得這般好,如此便就是最好了。
“陸使大人,多謝今日款待,某敬你一杯……”崔庭軒雙手舉起起立,看着陸硯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眼中,皓月當空,一別六年,依然是當時的人和景,只可惜已經換了角色……
長寧覺得氣氛有些沉重,看着緩緩落座的崔庭軒,又轉頭看向臉色也不甚明朗的崔庭軒,扯了扯脣角,道:“這幾日夫君在江陰未歸,有些夫人們送來了家中的賬冊,我也讓人送她們離開了,那些賬冊我拿給夫君與崔二郎君看看?”
崔庭軒看着她,又看向陸硯,默默的點了點頭。
“讓人取來便是,天黑莫要去了。”陸硯拉住她,看了看樓閣外面。
長寧覺得此刻在這裡有些坐不住,當下搖頭道:“不了呢,那些東西放的地方只有我知曉,還是我自己去拿較好。”
陸硯知道長寧看似人天真單純,實則心思細膩,於是也不強留,示意自己身邊的幾個護衛隨長寧一起去,一直目送長寧轉過迴廊,才收回目光。
崔庭軒默默的飲盡一杯酒,看向陸硯道:“阿桐曾與我有婚約。”
陸硯雙眸一冷,目光凌冽的看向他:“此話何意?”
“並無他意。”崔庭軒面色平靜道:“我識的阿桐時,她才五歲,就在這裡……”
崔庭軒的話讓陸硯身上散發出森森冷意,隨着一聲崢鳴,一把長劍已經架於崔庭軒的脖頸,陸硯聲音裡透出殘酷的殺意:“崔小郎是要逼我給聖上上一道你慘死譁變的奏本麼?”
崔庭軒毫不畏懼的看着他,道:“阿桐不顧避嫌來見我,爲的便是你平安,你便如此回報她呢?”
“莫要扯起阿桐!便是不靠你,我也能平安!”陸硯聲音帶着怒意:“我曾說過,六娘乳名崔小郎還是莫要喚了,你看來是記不住。”
崔庭軒覺得脖子有些割裂的疼痛,卻依然脣角微翹的看着他:“你知曉崔舒兩家的婚約,所以當初被聖上賜婚時,有所不甘吧?”
陸硯眼睛漸漸眯起,淡漠道:“那又如何?你一直到現在都心有不甘,便也如此這般想我麼?我不是你,自從決定娶阿桐,我便決意給她最基本的尊重,可是到如今,我對她之情……我們夫妻之事,不必與你細說,我只想告訴你一句,如今我無比慶幸這樁賜婚,讓我娶到阿桐!”
崔庭軒看着樓閣下影影綽綽的人影,脣角慢慢勾起,低低喃道:“如此……便好。”
陸硯尚未聽清,剛皺眉頭,就見崔庭軒對他輕輕一笑:“陸夫人要來了,你便讓他見你如此麼?”
陸硯神情一凜,果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看向崔庭軒的眼中帶着冷入骨髓的寒意,緩緩的收回劍,道:“你與阿桐有婚約又如何?青梅竹馬又如何?便是阿桐現在心中依然有你,可我守着她的日子還長着呢,百年後,是我與她同穴,而你……不過外人罷了!”
崔庭軒看着陸硯冰冷冷的臉龐,輕輕搖了搖頭:“阿桐心中對我不過兄長之情罷了,我識的她時,她還年幼,尚不知男女之情是何事物。我離開她時,她又太懵懂,你纔是她碰到的那個剛剛好的人,這便是命吧……”
陸硯看向崔庭軒,見他眼中深沉,無盡悲涼,半響後仰頭飲盡一杯酒,道:“阿桐對我如何,不必你說,我自有感知。”
崔庭軒聽到樓閣下問安的聲音,緩緩往口中倒入一杯酒,脣角彎起:“陸使大人所言極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