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照顧長寧用了湯藥, 又溫言寬慰了她一番,才從內室出來。
餘氏一行人與老大夫早已從內室出來,見陸硯出來, 才上前問:“阿桐如今可還好?”
陸硯點點頭:“本來不困,剛剛用了藥現在已經睡下了。”
老大夫聞言點頭道:“藥中有一味是有些許安神的作用, 陸大人與衆位夫人不要擔心。”
那藥方寫好之後,陸硯曾看過,知曉簡單藥理,因此便微微點頭,使人將老大夫送出去。回頭見曲老夫人也在一旁, 擔心天色太晚,老人受不住,便道:“外祖母不若先回去,待問出來,我親自向外祖母說明。”
曲老夫人實在是不放心長寧, 但事涉舒家,她再次確實有些不合適,於是也藉着陸硯的話起身與餘氏告辭。
送走了幾人,餘氏才指着面前的一個婆子道:“這就是阿魏,硯郎有何話直接問她便好。”
阿魏與餘氏年歲差不多大, 一直掌管着舒家的廚膳之事,是餘氏極其信任的人。陸硯也知曉這種僕婦一向不會有什麼害人心思,畢竟全家都在舒家,若是真的犯錯了念頭, 便是全家連坐的責罰。
阿魏此事已經知曉長寧出事,臉色惶惶有些慘白,當即跪下道:“新郎君,婢子也是自六娘子幼時看她長大的,實在無害她之心啊!”
“魏媽媽請起,我並無疑心你,只是想問問今日宴上那道紫蘇湯羹是誰做的?”陸硯擡了擡手,看向阿魏,看似平靜卻讓人無端寒悚。
阿魏被餘氏身邊的丫鬟扶起,一邊想,一邊嘴裡唸唸有詞,似是再回想今日宴上每道菜的廚師。
“是萬廚娘!”阿魏猛地擡頭道:“對,就是她!不會錯,萬廚娘向來會做藥膳,因此這道紫蘇湯羹也是她做的。”
餘氏擰了擰眉,轉頭看向陸硯道:“這個萬廚娘是搬進這裡時,才請來的,因爲家中會做藥膳的廚師都已不在,所以我才使牙儈專門尋了這樣的廚娘,想着給阿桐好好補補。”
陸硯聞言,眼中寒芒一閃,揮手對門外道:“將人帶來!”
很快這個萬廚娘就被帶到了陸硯和餘氏面前,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模樣,不卑不亢的行了禮之後,垂首靜立陸硯二人眼前。
陸硯目光上下打量一番,開口問道:“今日宴上那道紫蘇湯羹,是你一早就準備做的麼?”
紫蘇夏日時多用於冰碗、冰湯的調味,因爲香味過於濃郁,有些人十分不喜,所以一般情況下,甚少上宴,聯想到長寧剛剛說與他的異處,讓他不得不懷疑這道湯羹的用意。
萬廚娘擡眼看向陸硯,微微一怔,隨後很快垂下眼簾道:“不是,本要做的是乳鴿兒湯,只是後來聽說曲老夫人不用乳幼之物才換的這個。”
陸硯眼角微眯,盯着萬廚娘看了片刻,才轉身想餘氏道:“這個消息可是大伯母讓人告知廚房的麼?”
餘氏搖頭,神色有些迷茫:“我還從不知曉曲老夫人有此忌諱呢,今日備宴之前我曾使人打聽了曲家幾位親人可有忌口,但除了曲家的小三郎君不用辛辣之外,沒聽聞別的禁忌。”說着看向萬廚娘問道:“這消息你從何得知?”
萬廚娘神情明顯帶着幾分訝異,很快回道:“是廚中一個娘子告知我的,我以爲是管事下達的忌諱呢。”
“那個娘子是誰?”陸硯打斷她的話,聲音冰冷。
萬廚娘此時才覺事情不對,慌忙道:“可是那道湯羹有問題?可是紫蘇性平,應是不會出問題呀?”
陸硯有些不耐煩的揮了下手:“那個娘子是誰?”
冷沉的聲音讓萬廚娘打了個哆嗦,半響後才喃喃道:“是凌娘子……”
陸硯漸漸眯起了雙眼,眼底一片森意冷然:“凌娘子?你做這道湯羹時,她可在?”
“在的,府上廚中人本就不多,今日宴席更是忙碌,那凌娘子便一直在我身邊幫忙……”
陸硯垂眸看着地氈,心中恨意深深,若是沒有猜錯,他已知曉這位凌娘子是誰了。
隔着一段距離,餘氏就已感覺到他身上的凌冽寒意,在他面前的萬廚娘更是被他身上的氣勢早已嚇軟了腿。
當凌娘子被棋福幾人拖上來時,陸硯只是一眼便就嫌惡的瞥過眼,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直接揮手道:“拖出去,收拾了。”
餘氏一愣,轉頭看向陸硯,還不等她發問,就聽到那個凌娘子大聲吼道:“陸三,你竟敢草菅人命!”
餘氏也連忙道:“不問清楚就送官,萬一冤枉……”
“大伯母,此人乃是兩浙貪案罪眷。”陸硯看向餘氏,淡淡道:“不知曉爲何會被髮賣在兩浙當地,但僅憑此一條,打死勿論!”
餘氏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他的坐姿似從未有任何改變,但此時語氣中帶出的森森寒意,彷彿夾雜着寒冰碎裂一般的銳利。她扭頭看着已經跪在地上,面容清秀的女子,想到她剛剛的稱呼,忽然道:“硯郎可是識的這位娘子?”
凌娘子白慘慘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冷笑,叫道:“何止認識,還曾春風一度呢!”
“噼啪”一聲,一個茶杯被狠狠摔在她的頭上,炸裂開來,碎片飛散了一地。
陸硯慢條斯理的拿出帕子擦拭着自己掌心,冷幽幽的看着血水糊了一臉的凌飛燕道:“便是聽你這般胡說,我都覺得噁心不已。”言語中殺意已顯,若不是礙着餘氏在此,只怕此時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早已人頭落地了!
凌飛燕渾身顫抖,盯着陸硯的一舉一動,她覺得她一定是瘋了,都已經這般了,居然還覺得這個男人每個動作都好看如斯。
陸硯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對着棋福揮揮手,道:“去審吧,審完直接處置了,不必回報。”
凌飛燕彷彿瞬間回想到幾年前也是如此深夜,被他沉江時的情景,他始終那樣冰冷冷的,話都不多說一句,可是這樣的郎君,她卻從十二歲一直惦記到了今日,如飛蛾撲火。可就是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毀了她的一切,四年前它被沉江,送回家後就整日混噩,父親以爲她病重不治,匆匆給她定個同樣是體弱的相公,而四年後再見,他卻一手將她的夫家和孃家毀之殆盡!
她,好恨!
“陸三……”凌娘子張口大叫,掙扎着撲向陸硯。
陸硯擡頭冷冰冰的看了眼棋福,棋福立刻掏出巾子堵住了凌飛燕的嘴,揮手對其餘兩人道:“快些拖出去,莫要饒了大夫人、郎君和娘子。”
餘氏見人被漸漸拖得遠去了,微微嘆了一口氣道:“能夠早些發現實在是萬幸,只不過硯郎明日還需查查,這般罪眷留在兩浙本地的到底還有幾人,莫要再出事端。”
陸硯起身躬身道:“是,硯即刻便着人查實。今日之事,皆由我引起,禍累家人,實在慚愧。”
餘氏搖搖頭,和藹道:“不怪你,是他們心思偏了,本就做錯了事,卻將現在懲罰強加他人身上,實在無藥可救!你心中莫要自責,好好照顧阿桐便是。”說罷起身向外走去。
陸硯將餘氏送出院外,纔看向早等在一旁的棋福,道:“說吧。”
棋福將手中瓷瓶遞給陸硯,垂首道:“這便是紅花籽油,聽聞丁知州有風痹,所以丁家備有此物,因爲紫蘇湯羹氣味厚重可以遮蓋異味,所以她才使計讓萬廚娘做了紫蘇湯羹,在其中滴下了紅花籽油,據她說此物已在娘子的飯食中混了好幾日了,但怕被聞出來,所以每次只一兩滴,不敢多下,就今日多用了些。”
陸硯看着手中的瓷瓶,眼眸帶出幾分狠厲:“誰留她在錢塘的?”
南平律令,罪官家眷一律不在原地發賣,一是爲懲戒,二是怕這些罪眷報復辦案官員,而如凌飛燕這般重罪官眷是要發賣至嶺南、遼東偏苦之地的,此時居然出現在舒家,可見是有人對她行了人情。
棋福回道:“是大理寺評事劉克旺大人,好像曾是凌雲霄的門下,因此當時查抄丁府時,網開一面將人留在了江都府,是她自己跑到了錢塘。”
“劉克旺。”陸硯冷聲重複了一遍,道:“帶幾人將廚房給我細細查一遍,莫要放過一個角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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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硯拿着手中的瓷瓶,回到臥室,卻見長寧正半靠在牀上,翻看着他走時留給她的幾張紙。
陸硯腳步微微一頓,笑如春風道:“醒了?”
長寧擡頭看他,點了點頭,對他拍了拍牀側:“三郎坐我身邊。”
陸硯臉上笑意更深,在她身邊坐下,順勢將人摟進懷中,在她鬢角親了下,擡手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柔聲道:“可還難受?”
長寧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搖了搖頭:“已經好了呢……”說罷看着他的面龐,張了張嘴,半響後道:“我都聽到了,是凌娘子做的……”
陸硯神色微微一頓,垂眸看她,點頭道:“對,是她做的,就是用這個東西。”說着將手中的瓷瓶拿給長寧看了眼,又很快收好。
“是我的錯,害阿桐受苦。”伸手抱住胸前嬌柔的身體,陸硯聲音帶着幾多歉疚。
“不怨你呀。”長寧聲音嬌嬌軟軟的,帶着幾多安撫:“是她鑽牛角尖了……”
陸硯胳膊一僵,低頭看她:“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長寧擡眼瞅了他一眼,道:“曾與你春風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