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與其他人並未注意到陸砥的舉動,而坐在陸砥身旁的滕氏卻將他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看了眼坐在秦氏身側, 正滿臉笑容與秦氏說話的絕色娘子, 所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緊緊攥緊自己的袖腳,臉色變得難看且沉悶起來。
“六娘,一會兒宴後你先莫要走, 我還有件東西要拿給你。”秦氏笑着對長寧說道,不知爲何, 長寧總覺得秦氏此刻的笑容倒是像帶着幾分促狹,她輕輕的點點頭, 被秦氏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起來,臉頰也飛上一抹淺粉,更顯嬌羞可人。
陸砥手裡的茶碗突然翻落, 茶水大半傾倒在了滕氏的身上。滕氏立刻高呼一聲站起來,不停的用手擦抹着衣裙, 然而那淺淺的紫羅色已被茶水污了顏色, 變得有些褐黃兮兮的, 十分難看。
長寧與秦氏回頭看去, 就見滕氏渾身顫抖的扯着自己的衣裙, 表情像是快要爆發前的憤怒,而一旁的陸砥面色也有些尷尬,從丫鬟手裡接過帕子,賠笑道:“是我的錯,毀了娘子的新羅裙, 明日定賠兩條新的羅裙做賠罪。”說着上手替滕氏擦拭起來。
長寧擰了擰眉頭,不知是否時自己太多心,覺得陸砥這話說的有些太輕浮,聽起來讓人不舒服。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今日帶的壓裙墜子,心中卻開始猜測起秦氏一會兒要給自己什麼東西。
秦氏也覺陸砥這話說在此時,有些浮浪,但她本就不愛管這兩人,是以微微皺了下眉心,便準備轉頭繼續和長寧說話,卻見滕氏猛地一把推開陸砥的手,叫到:“我不用你賠!”
屋內人俱是一靜,就連長寧也奇怪的擡頭看去,就見滕氏臉色憤恨的看向陸砥,而陸砥手中的帕子落在一邊,臉色也帶着幾分尷尬的薄怒。
“行了!不就是一條裙子麼,砥兒都已賠了不是,你便是心中喜愛這條,讓他多賠兩條便是,何至於如此生氣。”陸老夫人不耐的說到,看着滕氏的眼裡佈滿厲色。
長寧的目光在幾人之間打量了一番,繼續垂頭開始數自己壓裙墜下垂掛着的白晶流蘇。
秦氏回頭就見長寧一副垂頭不管耳邊事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擡手摸了摸她腦後的髮髻,笑道:“六娘頭髮密實,這個圓髻也綰的密實,只是太素淨了些,便是硯郎不在家,你也應打扮的鮮豔一些,便是自己看着心情也好。”
長寧聞言,笑着點頭應是,摸了摸自己髻上的髮梳,道:“這是在屋裡才如此的,今日不知母親叫我過來是這般喜事,若是知道,定是要好好妝扮一番的。”
秦氏挑了挑眉,對身旁的桂芝道:“你聽聽你們六娘子這話說得,莫不是來看我這老婆子便是隨隨便便,我要是想看她嬌豔一點兒,還得沾硯郎的光不成?可真讓我心酸。”
桂芝笑道:“六娘子這話沒錯,婢子不識幾個字,也知曉女子爲悅己者容,那可不正當爲三郎君妝扮麼。”
長寧被她們主僕的話說的心中羞澀,又不知要如何分辨,只覺得臉兒熱燙,故意惱道:“母親偏生會打趣我,明知我是說母親親切便不必在意這些,可到了你們嘴裡……沒一句正經的!就是欺負我的丫鬟嘴笨,說不上話。”說着微微嘟起嘴脣,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身邊的阿珍見長寧又像是回到了出嫁前的性子,與引蘭對視一眼,兩人心中不由高興,也連忙上來湊趣,哎呀呀的又是賠不是,又是討饒,逗得長寧繃也繃不住,與秦氏幾人一起笑了起來。
滕氏換了條衣裙回來,聽見長寧那邊歡聲笑語,再看向那張一笑傾城的絕色容顏,想到剛剛陸砥那副垂涎模樣,只覺心中惱恨,看向長寧的目光便充滿了仇視。
長寧覺得今日心情是嫁人之後難得開心,笑談間,突然感覺一道冰冷冷,陰森森的目光看向自己,像是一條滑膩膩的蛇爬上身一樣的讓人後背一涼。
她擡頭看去,卻感覺到那樣陰冷的目光消失了,眉心微微皺起,再次將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陸砥與滕氏,卻見滕氏低垂着頭,安靜沉默的坐着,而陸砥卻在看到自己看向他時,淺笑着對自己微微頷首,倒是有禮的很。
長寧頓了頓,收起笑容,淡淡的回了一禮,轉頭看向正在與陸汝風說話的秦氏,不再看向那邊,心中卻暗暗的記下了那道目光。
家宴男女分席而坐,這讓長寧鬆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慣與不相熟的男子們同桌用飯,雖女席這邊,自己作爲新婦要站立伺候陸老夫人與秦氏,不過秦氏一向心疼她,總是讓她略夾一口菜,就讓她坐下了,便是老夫人想要多說幾句,多爲難一下都不曾給過她機會。
不過這樣的家宴次數並不多,她道國公府一月有餘,自己初嫁進來那幾天因着各種俗禮必須全家同食不算,這次也不過是第一次全府人聚在一起吃飯,便是老夫人想要爲難自己,也不太有這樣的機會。
秦氏拉着長寧在自己身邊坐下,讓身邊的桂芝給她盛了一碗湯,看了眼陸老夫人因爲沒能爲難成長寧有些難看的臉色,挑了挑眼角,笑容滿滿道:“我可不興這些,想必六娘在家時都不曾如此伺候過親家母,我這個撿了一個現成的小娘子的人可更受不起了,我的兒媳,我自是心疼着呢,便是你長嫂,當年我也沒有讓她如此這般,兩個兒媳總要一視同仁不是,以後家中再有宴席,你呀也莫要如此了,安心落座便是。”
長寧聞言微微一愣,也不看陸老夫人和滕氏,直接乖乖應是,秦氏笑容更大了,目光掃過無話可說的陸老夫人與滕氏,心裡暗暗冷哼了一聲,毫不在意的招呼長寧用飯。想當年,滕氏剛進門不到三日,老夫人便發話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規矩,話裡話外的意思不過就是說她是個繼室,不配讓滕氏這個世子夫人行禮問安。當日她沒計較,此時自己的親兒媳進了門,她更要心疼了,只要是當年滕氏沒有做到的規矩,秦氏發話讓長寧也同樣統統不必做,不過只是這孩子乖巧,即便自己說了不必晨昏定省,卻還是每天早晚都要去看看自己,這樣一來,秦氏更是將人疼到心裡去了。
一餐飯吃的氣氛十分沉悶,老夫人全程黑着一張臉,滕氏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沉默的讓人覺得陰鬱,陸三娘雖在博郡王的秋宴上見過長寧,卻並不友好,沒想到這位豔驚四座的小娘子最後居然會嫁給自己冷冰冰的三哥,成了自己的三嫂,想到自己還沒有着落的婚事,心情也是跌落谷底,食而無味的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陸四娘、陸五娘與陸三娘年歲相差不過兩歲,也是到了適嫁之齡,可先有陸三娘在前未嫁,後又因陸硯遠赴邊關,只怕是秦氏也沒甚心思管她們的婚事,加之這兩人從小被陸三娘欺負,性格怯懦,見衆人不言語,也只會低頭吃飯。
相反,秦氏與長寧都不是什麼食不言的性子,一桌人,就她們婆媳說的熱鬧,說到了四月的清明踏青,又說到了前街幾家鋪子新到的南方織錦和胭脂,說說笑笑,飯食沒用多少,但俱是滿臉笑容的樣子讓陸老夫人看着憋氣,直接將筷子一丟,帶着丫鬟僕婦離了席。
長寧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陸老夫人氣沖沖的背影,轉頭莫名的問秦氏:“是因爲我們不守食不言的規矩,所以老夫人惱了麼?”
秦氏不在意的笑笑,搖頭道:“不是,老夫人年紀大了,怕是困了,所以才急急回去歇息的,莫要管了,咱們娘倆去內室,你繼續給我說說江南過節的習俗,倒是聽着新鮮。”說罷帶着長寧也揚長而去。
待進到內室,秦氏命人端上熱茶,才和藹道:“以後老夫人的言語、態度,你莫要太過往心裡去,她一向如此,除了對世子和公爺還能耐心幾分,便是世子夫人是她的侄孫女她也是左右挑剔的。不過……還是比對我們這些徹底的外人要強些。”
“外人?”長寧不由重複了這兩個字,微微撇了撇嘴,搖頭道:“都聽說老國公英明神武,祖父還曾對我們講過,說文宗曾贊老國公是不世出的將才,我嫁進來前原以爲老夫人也應是颯爽寬和的人呢,卻不想竟是如此……如此……”長寧有些爲難,不知要如何說的委婉又不失禮,絞盡了腦汁,也沒想出適合老夫人性子的褒義詞,只能乾巴巴的笑了聲,道:“不過她畢竟是家中長輩,我這個晚輩便是被她挑剔一二也是應該的。”
秦氏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六娘這段話應在正堂,大家都在一起時說!”
長寧咧嘴一笑,拉着秦氏的袖子晃了晃,沒甚底氣的辯解道:“我不是想着許是老國公去世,老夫人傷心之餘,才成這般性子的麼,若要如此,老夫人也是挺不容易的……”
秦氏聞言,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嘲諷,連連冷哼好幾聲,才一副一言難盡的看着長寧,居然不知要從何講起。
她進門時,老國公已經去世了,不過作爲定國公的主母,老夫人與老國公這樁孽緣她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