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明顯被價格嚇到,站在攤位面前猶豫不決。
李秋也不催促,這種事情講究你情我願,又不是強買強賣,若對方覺得價格不合適,大可去找其他人。
估計那男子來之前也是打聽過價格的,他轉頭看了看其他攤位,然後一咬牙,萬般不捨的從懷裡掏出一吊錢,攥在手中,一會兒握緊一會兒放鬆,幾次之後,他纔將那吊錢依依不捨的放在攤位上,看向李秋說:“先生,我這裡有八十六個銅板,你幫我估計一下寄信需要多少錢,剩下的在你這裡買一張紙和一個信封,其他的,你再看着幫我寫給我兄弟,能寫多少字算多少,我現在只有些錢了”
雲景看得有些心酸,對方一看就不是有錢人,八十六個銅板,能買八十六斤粗糧,一家三口省着點吃夠過一個月的日子了,但這麼多錢,不知道省吃儉用了多久,僅僅只是爲了寄一封信,而且內容還不能多,多了付不起錢!
前世雲景忘了自己在哪裡聽說過一句話,說的是古時候,很多人一旦分別,實際上和永別被什麼區別。
如今看來,這句話並不是誇大其詞,在通訊不方便,且本身不富裕的情況下,一旦與人分別,很可能真的從此就了無音訊了。
李秋看着桌子上那一吊錢,想了想說道:“臨水縣我知道,在吳州境內,從我們這裡寄信過去的話,二十個銅板足夠了,就還剩下六十六個銅板,紙和信封,我需要收取十三個銅板,最後剩下五十二個銅板,還得除去地址收信人這些,所以,我能給你寫的內容不多,你確定要我幫你寫信嗎?”
聽師父這麼說,雲景幾度欲言,但最終還是沉默以對。
對方聞言,一咬牙點頭道:“我娘想兄弟得緊,勞煩先生幫我寫”
“那好,不過我要問一下,你確定只需要我幫你寫清楚,你的母親年邁,恐時日無多,想見一面你離家多年的兄弟,除此之外還需要我幫你寫其他的嗎?”李秋認真的看着他問。
對方想了想說:“如果錢夠的話,還請先生告訴他一聲,他的大侄子,也就是我大兒子,三年前不慎摔下懸崖沒了,還有外公也在去年去世了,還有……,額,沒有了,就這些吧”
他應該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告訴遠方的兄弟,但想到錢財不夠,於是趕緊住嘴。
李秋聽完,琢磨片刻表示明白,然後有詳細詢問了他兄弟的地址,這纔拿起紙筆開始書寫起來,很快一篇優美的字體就躍然紙上。
雲景看着師父幫他寫信,對自家師父這一手優美的字體那是真心佩服,心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練出這樣的字體來。
可惜的是,雲景認識的字不多,李秋寫的那些內容,他看完也只認得幾個字罷了。
雖然雲景不認識師父具體寫的是什麼,但他卻在默默的數紙上的字,他有些意外,因爲信上的字已經超過了對方付的錢!
看到這裡,雲景心頭懂了,雖然師父嘴上不說,而且絲毫沒有降價的意思,但並未死板的按字收費,而是用實際行動悄悄的給予了對方很大的優惠。
寫完,李秋吹乾墨跡,用鎮紙壓住這張紙,然後開始取出信封寫收信人的地址等信息。
男子看着眼前的信,猶豫片刻後,他小心翼翼的問:“先生,我不識字,你能幫我說說,這上面都具體怎麼寫的嗎?”
李秋繼續書寫,平靜道:“無妨,你且聽好,上面寫的是‘弟啓,經年久別,甚念,高堂年邁,恐無多日,甚思,母盼,望歸,侄不幸,墜崖夭,已三載,外祖父辭世年餘,勿悲,諸事繁多,紙短言少,若歸,盼歸,再敘’”
這些便是李秋信上寫的全部內容,字數不多,儘量做到言簡意賅,但也遠遠超過了對方付的錢財,畢竟除了內容外,還要寫地址這些呢,也是要按字收錢的。
那男子明顯不識數,沒意識到自己賺了,雖然他幾乎沒什麼文化,但聽完,也大概明白是自己要表達的意思,於是滿臉笑容的表示感謝。
李秋在信封上寫好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將信摺好裝裡面,又從他給的那吊錢上取下二十個銅板一併遞給對方說:“信你拿好,去驛站,到時給了寄費,有人會幫你糊好密封寄出”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對方千恩萬謝離去。
李秋把剩下的潤筆費收好,臉上並沒有掙到錢的喜悅,目光中多少有幾分惆悵,他也沒說什麼,重新拿起書本慢慢翻閱起來。
雲景休息得差不多了,然後繼續埋頭練字。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他們這個攤子一共做成了四筆交易,掙了兩百個銅錢左右,這掙錢速度,真心讓雲景咋舌。
須知這兩百個銅板,若是以前他家的話,需要一年到頭操持一畝地纔能有這樣的收入。
除卻第一個人外,李秋後面又幫人寫了兩封信,還幫一戶人家出生不久的嬰兒去取了個名字,反正就是輕輕鬆鬆的就把錢給掙了,而且對於常人來說,真心不少。
回去的路上,李秋說:“今天掙了兩百零四個銅板,不算多,往後我們休息日都來,若每次都有這樣的收益,想來往後的口糧和過冬的薪柴炭火都不用愁了,爲師之所以帶你來目睹這些,只是想告訴你,讀書做學問,到了一定地步,掙錢是很簡單的”
“嗯”,雲景點頭,興致明顯不高。
李秋有些意外,問:“景兒,你可有心事?不妨說給爲師聽聽”
“師父,心事談不上吧,就是覺得今天來找師父寫信的那幾戶人家都怪可憐的,第一戶人家的弟弟離開了六年,第二戶人家的女兒嫁出去十多年,第三戶人家丈夫出去幾年未歸,他們本身就過得不好,卻要省吃儉用攢錢去信聯繫家人,花了積蓄,送去的信息也不過數語,甚至能不能得到迴應也未知”,雲景想了想說道。
聽雲景這麼一說,李秋稍微琢磨,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你這小子,人不大,居然還跟爲師耍心眼,你是不是覺得今天爲師的所作所爲有些不近人情?明知他們家窮,卻依然要收費那麼貴,覺得爲師隨隨便便給他們寫的信有些對不起他們的付出的錢財?”
“我……,嗯,有一點點這樣的想法吧”,想了想,雲景還是坦言承認道,他不想說假話欺騙師父。
李秋並未怪他,反而有些讚許道:“景兒,你有憐憫之心,這是好的,但爲師要告訴你的是,並非爲師不近人情,我們總不能因爲憐憫之心就不吃不喝白幫忙吧,你想啊,從讀書識字開始,筆墨紙硯書本學費,哪樣不花錢?哪樣不花大錢?相比起那些,我們如今掙得又算的了什麼,更何況,想要學問更進一步,花費的錢財更多,總之就是,掙得多花得就多,這麼一想,心裡是不是就舒服多了?我們之前付出了那麼多,纔有一身掙錢的本事,這錢,掙得心安理得”
“而且啊,爲師也不得不這樣做,所謂行有行歸,爲師也不能因爲憐憫他人就不收費了吧,若是這樣做的話,當了爛好人不說,其他那些以此爲生的人會怎麼看?而且啊,爲師收的真心不多,他們去了別處,只會花費更多的!”
聽師父李秋這麼一說,雲景頓時釋然了。
是啊,有學問的人掙錢是很容易,可在有這身掙錢本事之前,付出了多少有人知道嗎?又不是觸犯法律道德的事情,這錢掙得心安理得。
更何況,你不掙這個錢,有的是人去掙。
恩師傳道受業解惑,這就是解惑了,若不是言傳身教,雲景用前世經歷的思維來想這件事情,指不定要什麼時候才能想明白。
“徒兒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