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開年不詳

不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的,況且目前情況還不算太過糟糕,距離山窮水盡那種絕望無助局面還早。

年祭可謂這個世間絕大多數國度的民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哪怕乞丐也會在那天想盡辦法吃好點穿好點。

所謂的年祭,主要是祭奠先祖,世上沒有無根樹,人亦生得有來頭,用虔誠的心去祭奠先祖是爲人基本的道德。

人們忘記一年的不開心,拋開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用無比放鬆的心情去迎接這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

換上新衣,孩童嬉戲,張燈結綵,往日低迷的氣氛一掃而空,世間各處也就這個時候纔有了一些歡快的氣氛。

該做的都做了,力所能及的雲景並不介意去處一份力,對於很多力不從心的東西他也沒辦法,想再度也沒用,他也暫時放鬆心情迎接年祭這個節日。

年祭將近的幾天,雲景又開始瞭如同往年一般的忙碌,和家人一同大掃除,掃去一年的晦氣,辭舊迎新,用鮮紅的紙張寫對子,不止是自己家,村民們也會請雲景幫忙書寫對聯,多多少少都會給點潤筆費意思意思,無關錢財,雲景也樂得幫忙,大家開心就好。

忙忙碌碌中,年祭這天總算是到了,雲景一家都換上了新衣服。

白止將鎮上的店鋪暫停歇業幾天也回來了,她是這個家的一員,怎能缺席呢,多了一個她,家裡又熱鬧了一些,雲夕纏着白止嫂子嫂子的叫個不停,相處得很是融洽,反倒是雲冬頗爲拘謹,對於這個嫂子沒有半點不敬。

林星語倒是沒來,雖然和雲景確定了關係,但家裡那邊還是要顧及一下的,至少也要名正言順不是,她和白止不同,說到底白止孃家的親情都差不多徹底斷絕了,沒有那麼多顧慮。

一家人張羅了兩桌豐盛的飯菜,雞鴨魚肉不可謂不齊全。

之所以是兩桌,是因爲雲景把宋巖丁威以及鎮上官府獎勵的院子管事等人也請祖宅來過這個節了,一桌子坐不下。

過節嘛,自然是越熱鬧越好的,不怕人多,就怕冷冷清清。

不知不覺,雲景家越發壯大紅火了。

如今雲景的產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鎮上一套京城一套,還有一些生意,各方面自然都是需要人手看顧的,沒能親至的,他都吩咐下去會給一個紅包,作爲這個家真正能拍板做決定的人,雲景對下人並不吝嗇,你真心對誰,誰纔會真心對你,是相互的。

封鎖的飯菜準備妥當,在這沒有朋友圈的時代,當然是第一時間呈給祖先了。

雲景家祖宅堂屋裡,飯菜上桌,酒水準備妥當,由爺爺雲林帶領一家跪拜先祖,每個人都虔誠而莊嚴,縱使年紀最小的雲夕都一臉認真。

不管是誰,敢在這個時候鬧幺蛾子對先祖不敬,哪怕是雲景都要被收拾。

祭拜先祖的時候,雲景一家一個不少,白止也在其中,本來按道理白止妾的身份是沒有這個資格的,不過在雲景和家人揹着她商量過後,由爺爺雲林拍板決定她也跟着祭拜先祖。

用雲林的話來說,既然進了我雲家的門,那就是一家人了,什麼低人一等咱小門小戶可不講究那麼多,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分那麼清。

對於雲景一家的決定,白止內心多麼感動驚喜幸福可想而知,這份殊榮,試問世間有幾個做妾的能體會道?真的想都不能想,想也有錯,畢竟通常來說,妾的身份死後連個牌位都不能入祠堂的,還想祭拜先祖,莫不是想要以下犯上翻天?

但云景家卻允許她一同祭拜先祖,這等重視程度,堪比正妻啊。

祭奠先祖,三拜九叩,祈求風調雨順,祈求平平安安,然後燒些冥錢挨個上香,前前後後差不多半個時辰纔算結束。

結束祭奠先祖後,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吃吃喝喝了。

白止坐在雲景身邊,沒有因爲能入正廳祭拜先祖就飄了,反而越發的小心翼翼,給雲景的父母爺爺以及小姨江小惜磕頭敬酒,家人很開心,攙扶起她,分別給了個紅包。

就是在過程中孃親江素素和小姨江小惜老是把目光看向白止的肚子讓雲景頗爲無語,這麼久了,不是他和白止任何一人不孕不育,兩人都健康着呢,之所以白止肚子沒動靜,是因爲兩人都在注意避孕,雲景不想那麼早當爹,他也才十八歲呢,白止則是因爲蘇小葉那個正妻沒進門,她不敢先有寶寶……

隨後雲景三兄妹也得到了長輩的紅包和祝福,家人的祝福很簡單也很樸實,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心願。

接着宋巖他們也挨個來給雲景一家敬酒,該給的紅包雲景一家自然沒有絲毫吝嗇,錢財不多,但卻是一份心意。

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飽喝足後,宋巖丁威他們該走的也走了,雲景一家則是去給逝去的長輩上墳,一直忙活到天都快黑。

期間爺爺雲林單獨在雲景奶奶墳前說了很多話,回家後眼圈有點紅,再加上吃飯的時候他喝了些酒,興致不高,天黑後就早早休息了。

難得能無所顧忌的安心休息一天,雲山則跑村長裡熘達去了,估計是去找人喝酒嘮嗑,至於耍點小賭博之類的是不敢的,別看他家如今不差錢,若是雲山敢去耍錢,爺爺雲林饒不了他,棍子都得抽折那種。

這才過幾天好日子啊,就敢耍錢了?

雲景家的家風,不管是誰,敢耍錢爺爺雲林就會發飆,他老人家絕不允許開這個先例,尤記得某次雲冬在學堂被同窗蠱惑耍錢輸了幾十個銅板,被爺爺知道後吊起來打,誰攔着都不好使。

反正雲景家沒人沾賭,早年間窮怕了啊,哪怕一個銅板白白落入別人手中都跟割肉一樣。

江素素江小惜拉着白止雲夕單獨聊天去了,女人間總有些私密話。

雲冬不知道跑哪兒瘋玩去了,雲景一個人倒是不無聊,看書最能打發時間。

這一年小溪村默契的沒有請戲班來熱鬧熱鬧,畢竟乾旱了那麼久,誰也不知道來年會怎麼樣,自然是能省則省了。

一天的年紀過後,翻過夜晚便是第二年的開始,趁着節日氣氛尚在,家家戶戶都開始走親串友。

雲景家往上數幾輩都是獨苗,自然也就沒什麼親戚可走了,而江素素孃家已經沒人了,也沒什麼親戚走。

但在大年初一這天,江素素和江小惜商量過後,決定回去老家掃墓,縱使親人不在了,她們還活着,總不能讓親人在一邊冷冷清清連點供奉都沒有。

對於他們的決定,雲景一家並未拒絕,雲山還主動提出送他們去。

因爲乾旱了那麼久,如今世道越發不太平,處於安全考慮,雲景專門抽時間去了一趟公主府,請了一位真意境高手暗中護送孃親他們。

路途遙遠,事關家人,雲景再如何小心都不爲過。

安頓好家人,護送他們離開牛角鎮後,雲景也是要走親訪友的,不過今年不用去鎮上師父家了,因爲師孃去了師父任職的地方,家裡也沒什麼人。

雖然沒法親自給師父師孃磕頭拜年,但云景早早就寫好了書信寄過去的。

除卻師父家,雲景當初在學堂那些先生家裡也是要走動一下的,此外還有一些同窗好友家裡也要去,然後還得和鎮上縣裡的一些官員走動走動,人情世故嘛,永遠都不嫌多,指不定哪天就需要誰幫忙了,臨時燒冷竈不可取。

總之儘量把自己做好就是。

這一圈忙碌下來,半個月時間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

嚴格的說起來,年祭過後就算是入春,因爲整個冬天都暖和的緣故,這一年的春似乎來得格外的早,不知不覺田間地頭已經出現了綠意。

可不同往年的是,缺少雨水,那山間林地的綠意並不是生機勃勃,反而有些死氣沉沉,那些原本喜人的嫩綠,隨着時間過去,能否成長得枝繁葉茂還是個未知數,若無雨水,恐怕……

春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田間地頭已經有農人在忙碌了,可他們臉上卻帶着茫然慌亂之色,年祭時的笑容早已經在臉上消失。

從去年到現在,天上沒有下過一滴雨,地面乾燥得風一吹就煙塵四起,旱地裡的土一捏就碎成粉末,原本的水田,則是道道牛腳都能陷進去的縫隙縱橫,哪怕將泥土翻起,也在驕陽下很快曬乾!

春耕,已經無可避免的受到了巨大影響,這樣的天氣種植下去,別說地裡能否有收成,就是禾苗能不能成活都是個大大的問號!

可是已經開春了啊,農民不種地能幹什麼?他們只能硬着頭皮如同往年那樣耕種,不時擡頭看天,茫然而絕望。

隨着時間的推移,如今糧價已經一漲再漲,一斤粗糧都達到了駭人聽聞的五個銅板一斤,比曾經正常時候貴了五倍,縱使如此,很多時候拿着錢都還買不到!

恐慌的氣氛已經不可避免的蔓延開來……

牛角鎮這片區域相較於別處還算稍微好點,畢竟這個地方是天子欽賜的糧源鄉,還是長公主的封地,居民不用上稅,比其他地方的人民少了一份沉甸甸的重擔。

可哪怕是不用上稅,地裡要是種不出莊稼那日子還能過的心去嗎?誰家也沒有那麼多糧食堆着吃一兩年啊,畢竟農家肥的推廣在這個時代來說糧食產量也是有限的,又沒有轉基因高產作物,即使高產作物又如何,沒水依舊種不出來!

當新年開始把走親串友的事情忙碌得差不多後,雲景就又開始忙碌起來了,他每天都在到處竄,很少有清閒下來的時候。

力所能及的,他儘量去打通地脈引出地下水幫助農民種地,可他一個人又能兼顧得了多大點地方?

走在田間地頭,雲景沒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的閒情逸致,心頭沉甸甸的,很壓抑。

碧空如洗,春日裡的正午驕陽亦展露出了三分毒辣,陽光下,田間地頭被曬得有些刺眼,農民麻木而機械的暗中往常般耕種,可眼中卻看不到半點希望。

牛角鎮外,雲景蹲在一塊翻好的田邊,撿起一塊土塊,輕輕一捏,化作粉塵從指間隨風而逝。

起身,邁步而行,腳步沉重。

不遠處的河道有水在流淌,上游被雲景引出了地下水,是以河道里是不缺水的,河道上還架起了水車,但水車引流的水源更別無法兼顧太遠的地方,每家的天地裡都缺水,水流經過十幾塊田就流不到別處了,從低處引水缺陷體現得淋漓盡致,畢竟大地乾涸啊,水流經過,這裡滲一點那裡漏一點還能剩下多少?

春耕,靠溪水灌既,除非是有多年的水渠,否則更多的是依靠天空降水,一場大雨下來田地就不缺水了,可老天不下雨,溪水是決計不夠用的。

哪怕溪流有水,可地勢較高處以及距離溪流遠的天地,已經有人家頂着烈日在背水了,背水去灌既田地,以圖有點收成,這樣做的意義並不大,可不這樣做還能怎麼辦?閒着嗎?

轟隆隆……

遠處的道路上幾匹馬疾馳而過,那是鎮上的捕快衙役,他們快速衝向遠處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盡頭。

那裡的動靜引起了田間農民注意,有人擡頭看了捕快們消失的方向,搖頭嘆息。

雲景感官敏銳,聽到有兩戶相鄰田地裡的農人在討論走過的捕快,他們說恐怕又是什麼地方因爲爭水而發生械鬥了,需要官府前去平息,從開春以來的這段時間,僅牛角鎮周邊就發生了近十起大大小小因爲爭水而發生的械鬥,甚至有兩個村子大打出手,參與人數多達上百,當時直接就打死了好幾個人,傷的殘更是多達兩位數……

聽到他們這麼說,雲景心情更加壓抑。

爭水,械鬥,這樣氣候季節,是無法避免的,農民需要生存,生存需要糧食,而糧食來自地裡,是以爲了活命,爲了有水灌既田地,他們值得拿命去拼!

這還在是牛角鎮周邊而已,情況還算好的,可更遠地方嗎?無法想象會是什麼樣的局面,一個不好,農民看不到希望,但凡有人蠱惑……

官府並非沒有作爲,實際上官府比任何人都着急,畢竟春耕事關農事,事關國家社稷,但老天爺不下雨,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這樣的情況,並非一州一地,而是舉國上下乃至其他國家都是一樣的情況,都不下雨,春耕艱難,農事無望……

雲景抽空去灕江看過,往常早就行動了起來,或許是他的建議被採納了吧,灕江兩岸豎起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水車,大的直徑都近百米了,有強者撕裂大地開鑿水渠將灕江之水引向遠處灌既田地。

灕江兩岸到處都是巨大的水車,岸邊多的是一道道水渠,分流之下,讓本就水位下降嚴重的灕江水位進一步下降……

縱使舉國上下都在努力,可在這波及整個天下的旱情面前依舊杯水車薪,無數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是急也沒用啊。

在牛角鎮周邊逛了一圈,雲景懷揣着沉重的心情往小溪村方向而去,據他觀察下來的瞭解,哪怕他儘量的引出地下水,依舊無法估計全鎮所有天地,至少有一半的田地得不到水源灌既,更別說旱地了。

如果氣候一直這樣下去,地下水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恐怕一年下來,牛角鎮地裡的糧食產量能達到去年的一半就是得天之幸了,甚至顆粒無收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還僅僅只是牛角鎮,更遠處呢?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雲景心頭苦澀暗道,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可面對當下局面,他雲景又有什麼辦法?

別說他了,哪怕疑似老天爺親兒子的葉天都沒用,只能乾瞪眼。

從來到這個世界直到如今,十八年過去,雲景還是第一次在心頭生出苦澀的情緒,當初再艱難的日子他都沒有這樣過。

旱災影響的不僅僅是田地,天乾物燥很容易引發火災,這些都只是肉眼能看到的,各種匪患橫生以及人心惶惶更是不敢去細想。

繼續這樣下去朝廷肯定是要想辦法賑災的,然而舉國上下都這樣,把國家掏空又能兼顧得了多少地方?

雲景是沒有經歷過這種大災難的,可他前世在影視作品上看到過,這樣的災難面前,死的不是一兩個人,那是幾百萬幾千萬的數量,比之戰爭更可怕,所謂的十室九空形容的就是這種災難情形,甚至演變成千裡無人煙都不是不可能的。

擡頭看了看天,到底爲什麼會這樣?

小道消息說大離天子已經準備下罪己詔祭天求雨了,可那有用嗎?

沒去鎮上,也沒去縣城,甚至雲景都不打算去人多的地方了,因爲處處都在討論旱情,每當聽到這些,他的心態就沉重壓抑一分。

他不是在逃避,而是真沒有辦法啊,要是一村一鎮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都不是事兒,可如今是全天下都在大旱,如此情況下,他雲景再厲害也和螻蟻沒有什麼區別,只能祈禱老天開眼。

鎮上學堂已經開學了,弟弟妹妹都繼續上學去了,大環境如何還輪不到他們操心,做好自己的即可。

回到小溪村,站在村口,入眼所見,小溪村的村民們臉上倒是見不到多少愁容,他們如同往年一樣正常耕種。

這裡畢竟是雲景長大的地方,他總是會偏袒一些的,水源充沛,能夠確保每家每戶的田地都不受影響。

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麼,他雲景也是正常人,在兼顧好周圍的情況下,他並不介意幫助更多人,但也要力所能及才行,有心無力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想太多隻會讓自己壓抑。

看着小溪村村民們耕種的畫面,雲景不禁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如此嚴重的旱災,若說幾州還說得過去,而今波及天下,這合理嗎?到底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一直沉默着,直到村裡傳來了參差不齊讀書聲,這才讓雲景臉上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

小溪村的學堂在去年就建好了,那是村民共同努力的結果,一應手續齊全,是在官府備過桉的,是雲景親自去跑下來的。

也就是說,小溪村的學堂和牛角鎮學堂沒什麼區別,在小溪村學堂讀書的孩子和牛角鎮學堂的學子享有同樣的科舉資格。

小溪村居然有自己的學堂,後輩都能成爲讀書人,這是曾經所有村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當聽到孩子們的讀書聲,田間地頭忙碌的村民動作都放緩了一些,生怕驚擾到他們,偶爾擡頭看一眼學堂方向,每個人臉上都呈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每個人都幹勁十足,那是希望,那是未來,那是更好的明天。

如今小溪村學堂有五十三個學生,畢竟小溪村只有那麼大,林林總總加起來也只有二三十戶人家,能有五十三個學生,還是雲景提議所有六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都去學習的緣故,當然,其他人包括大人若是想去旁聽也是可以的,畢竟是村裡的學堂嘛。

學堂有兩個三個先生,這樣的師資力量堪稱華麗了,山長是一位六十來歲的老秀才,另外兩個是老童生,雲景兼任名譽山長。

本來請那三人來小溪村教書一個個都百般推諉來着,然而在雲景親自登門邀請後,一個個連夜收拾東西就趕來了,他們可以不給村民面子,可以不給錢面子,但那可是雲景親自登門邀請,一個個跑得賊快,能和雲景經常接觸啊,不要錢都幹。

收回思緒,雲景目光閃爍,旋即無聲無息的沖天而起,徑直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天下大旱這很不正常,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雲景去找鄧夫子詢問一下,明知大概率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雲景還是去了。

若能聯繫到逍遙境的劉能更好,可天知道他老人家如今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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