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第幾起了”
安靜而寬敞的洗手間內,驟然響起的聲音似乎都帶了迴音,有些低沉的感覺,好聽的音色彷彿染上了一些疲憊,回視鏡中的青年,西裝革履的一身並無法提升他的精英氣質,反而有一種守舊的感覺,那嚴絲合縫扣得整齊的扣子好像也說明了此人的性格嚴謹,但,他無奈苦笑的樣子,卻又顯得格外可親。
這是一種矛盾而又統一的氣質,他不笑,便遠隔千里,如在雲端。他若笑,便是天神拈花,目若有情。哪怕那笑容透着無奈也是一樣。
而且,他還長了一張很好看的臉,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刷臉足以完成大部分事情,剩下的那一部分
“如果你想要具體數據的話”拖長了音調,跟在青年身後的人也是西裝革履,同樣品牌的西裝,顏色的差異也不是很大,但穿在他身上,哪怕是那樣輕鬆的灰,也顯出了無法忽略的精英本色,所差的便是這位的容貌普通,掉到人羣裡就再也找不出來,哪怕他貌似精英。
“行了,別翻手機了。”止住了經紀人王浩的動作,王平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歪在坐便器上死不瞑目的中年人,他死的時候應該不是很痛苦,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恐懼又或者吃驚上,卻毫無還手之力,唯一能做的或許是堅持不閉上眼睛,死死記住兇手的樣貌,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
現在的科技還無法提出視網膜上殘存的最後影像,而他,顯然也並不像袁伊人那樣好運,能夠換一種生活方式繼續在人間留存,所以
“還不快報警,碰到這種事情,說不定還會被警察扣留一晚。”
王平今天來參加的是一個慈善酒會,哪怕他剛入娛樂圈就運氣很好地拍了一個名導的電視劇,也參加過幾個節目,被記者採訪過,但他到底還是個小明星,算不得多有名氣,若不是這一張臉目前並無雷同或者模板,恐怕也不會受到這種追捧。
如果這樣的情形持續下去,他也繼續出名下去,恐怕有不少人會藉助於後天手段變成他的樣子。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現在,獨一份兒,便達成了物以稀爲貴的先決條件,所以纔有現在的熱度這個本來算是中高級的慈善酒向王平發了請帖。
對於當明星,王平一開始有些牴觸心理,不知道爲什麼,他以前很喜歡明星的,但是當想到自己要當明星,總覺得不是那麼高興,甚至有些說不明緣由的煩躁,不過,這種感覺也只是一晃而逝,很快到來的歡喜和興奮還是騙不了自己的。
到底是從未嘗試過的事情,王平有那麼一些好奇和躍躍欲試,於是他欣然應允了拍電視劇,並且還發現了自己的表演天賦,連導演也對他的表演才能讚不絕口。
人紅是非多,爲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王平接受了導演的意見,跟對方推薦的一個娛樂公司簽了約,對方也很認真負責,很快就派了一個叫王浩的過來當經紀人。
王浩從業時間也有兩年,在這個圈子來說不算是新人了,但對某些事情,尤其是這種“死神”吸引力還是很生疏,第一次跟着王平見到一具死屍的時候,他都嚇得不會說話了,還以爲是拍戲的假裝惡作劇嚇唬人,等知道是真的之後,更是有一會兒沒緩過神來。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連王平都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王浩纔有了今天這般鎮定表現,如果他的手不要總是悄悄在衣服上擦的話。
很快打完電話,說了情況之後,王浩纔跟王平說:“糟了,發生這種事情,應該先跟主辦方說一聲的,不然”說着,他又急忙撥打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後噼裡啪啦說了這裡的事情,一着急起來,他的語速就容易快,而對方的反應顯然不在線上。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
主辦方的負責人驚訝地叫出聲來,聲音比平時要高了兩度,很容易就被王平的耳朵捕捉到了,他稍稍站遠了一些。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我們正在這裡”王浩的話還沒有說完,門被打開了,看到裡面有人在,對方也沒在意,走了兩步,看到那個敞開的單間門中那個明顯不是正常情況的中年人,猛然叫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了”
他說着就要上前去,大約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狀況,是不是突發疾病,因爲周圍並沒有明顯的血跡,他一時間還沒有發現對方死了。
王浩連忙阻止他上前,說:“我已經報警了,警察等一會兒就到,這會兒咱們還是維持一下現場,不要胡亂動。”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那人聲音有些鄭重,“我是大夫,讓我看看,萬一是突發疾病呢脈搏微弱的時候,憑手指是感覺不出呼吸的。”
王浩走神了一下,被他擺脫了手臂的束縛,他上前認真地查看起屍體來,按了按死屍的頸動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終放下手,搖了搖頭。
電話沒有掛斷,而適才的話大約也被那端聽到了,負責人扯着嗓子問:“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們搞錯了室內溫度高,萬一熱昏了也是有可能的,有沒有急救速效藥有嗎”
這一次的聲音更高,從手機中傳到室內每一個人的耳中,那名自稱大夫的人跟王浩示意了一下接過了手機,然後對着那端說了一下情況,對方只問了一下他的名字,知道他叫華國盛之後,很是信服地聽取了他的話趕緊報警。
而這個時候,先斬後奏的王浩才笑得有幾分尷尬地說了自己已經報警的事情,對此的解釋是第一時間沒想到別的。
這種事情一旦消息擴散,無論跟主辦方有關沒關,影響都不會好,對方正着急,也沒空跟他打嘴仗,咒罵了一聲之後也沒再說什麼,匆忙掛了電話,估計是去採取應急措施了。
等到警察來的時候,負責人已經提前過來了,又是封鎖消息,又是找人看護現場什麼的,同時還仔細詢問了一下這裡的情況,連同死者的身份也要查證,忙得不可開交。
這樣的態度,警察倒沒有多說什麼,按部就班地分配好任務便開始忙碌,隊長把發現現場的幾人分開,由人分別詢問筆錄,對上王平的便是他自己。
“這都是第幾次了怎麼哪裡都有你說吧,來這裡做什麼”
隊長問得很無奈,之前的那些案子,大小輕重不同,並不是都由他經手的,哪怕如此,他跟雲澤也打過幾回交道了,都是因爲命案,而對方的外號,不管外人是不是瞎叫着好玩兒,在他眼中,那還真是名符其實的。
關於這一點,王平自己也很無奈,自從遇到袁伊人開始,他好像就走了背運,總是碰見這樣那樣的案子,也不全是人命案,還有些爆炸案,搶劫案,槍擊案等等等等,簡直是要給他惡補各種案件相關知識似的。
這種不停漲經驗的結果就是,王平覺得自己對現行法律的相關規定,尤其是有關各類案子方面的,簡直是比律師都瞭解。
“如你所見,我受邀參加慈善酒宴,這纔到一半,誰知道”王平攤了攤手,做出一個很是無辜的樣子來。
隊長不爲所動,他又不是那些小年輕,看到偶像就像見了祖宗,比見了祖宗還親切熱情,人家一說什麼都信。
“說具體點兒,你認識死者嗎你們有什麼關係你是怎麼發現他的你當時爲什麼”隊長冷着臉問,問得順口了,險些來一句“你當時爲什麼去那裡”,總算想到那個地方是洗手間,還是公共的那種,所以咳嗽了兩聲,改了話,“你當時做了什麼”
“不認識,也沒什麼關係,這個酒會不小,我還沒來得及把所有人都看一遍。發現死者之後我什麼都沒有動,就是讓經紀人打電話報警。”王平一一回答了一遍,見到隊長瞪眼,又補充道,“我的手機並沒有帶在身上,是經紀人拿着的。”
一番問詢完畢之後,隊長很是不耐煩地揮揮手讓王平快走,他是一點兒都不想見到這個人,哪怕最開始還覺得各種巧合必然有嫌疑,但是這麼多次下來,除了發現對方真的是倒黴,總是碰到這種事之外,再也沒有一點兒發現,那些人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誰會那麼喪心病狂,去殺一個沒關係的陌生人,還是如此費心思,讓自己處於一個有嫌疑卻又沒有嫌疑的地步
這話說得挺繞,實際上也是挺繞的難題。那麼多不相干的命案就被一個可能是目擊者可能是案發現場的第一發現人給串聯在一起,很難不讓人覺得這其中有些問題,然而,這個人無論怎麼查證,還真的是沒有問題的,尤其是
想到情報科給的消息,隊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王平說:“給你一個忠告,不要總是在外面亂跑。”
“抱歉,這是我的工作,總不能爲此而自我囚禁吧。”王平很理解隊長的意思,但這種想法,只能說是天真之言吧,對方肯定也不會以爲自己閉門家中坐,外面就會世界太平社會和諧。
三個人的筆錄並沒有任何問題,隊長最終也只能放人,轉而去追法醫要結果,試圖從那裡找到什麼線索,又或者突破口。
作爲一個冉冉升起的明星,王平除了經紀人的配置之外,還有一輛公司的車子可以申請使用,爲了這一次的慈善酒會,公司也是很慷慨地出動了一輛不錯的車子。
來的時候王浩一直爲此而暗自興奮着,但現在,擰了擰鑰匙,聽着發動機的聲音,王浩猶豫了又猶豫,還是在離開停車醜問了一句:“你當時,是怎麼看出那人死了的呢”
隔着五步左右距離,不曾上前試脈搏試呼吸,只是一眼就判斷出來對方是死人,而不是突然發病什麼的王浩也是看到那個大夫的所爲之後才覺得奇怪,之前,已經習慣了王平“死神”體質的他還真的從未懷疑過對方的判斷,而事實也證明,對方的判斷都是對的,所以他到底是怎麼判斷的呢
“眼睛。”
坐在後座的王平正在閉目養神,聽到這個問題,睜開眼,看向後視鏡,裡面正好是王浩向後瞟的眼神。
“死人和活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活人的眼睛更有神采,而死人,一片死寂。”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王浩微微點頭,輕吁了一口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放鬆什麼,但那種緊張感確實沒有了。
“那一剎那你就能判斷出來,真”王浩說着又覺得哪裡不對,一剎那就從眼神看出死活來,聽起來好像很玄幻啊
“呵呵,你還真信啊”王平笑出了聲,在王浩不知所措的時候又道,“不過是感覺而已,那種樣子,就是不死,還有救嗎”
這話說得薄涼,路燈從眼中反射出來,是冰冷的白色,寒氣逼人,王浩手上一滑,方向盤轉了一圈兒,幸好路上車不多,方向又被他急急地拉回來,沒有釀成什麼大錯,但他卻已然是一身冷汗,手都有些發抖。
重新發動了車子,王浩故作鎮定地說:“可千萬別讓粉絲們聽到你這樣說,不然又要鬧起來了。”
王平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刺激人的話,又閉上眼,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他的臉上並不見因爲剛纔那刻的驚險而生氣,也並不曾表示出絲毫的驚魂未定,淡定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甚至沒有對那死者的好奇。
王浩再次覺得古怪,卻也不再多嘴了,只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從後視鏡看對方的表情,這種狀況下,若不是路上車輛不多,恐怕真要撞上什麼了。
“專心開車。要遵守交通法。”王平閉着眼說了一聲,哪怕不用眼看,他也能夠“看”到王浩的表現,對此有兩分不悅,卻又無法品味這不悅是因爲什麼,因爲對方的屢次犯錯可能連累自己陷入險境,還是不喜對方的懷疑和試探,又或者不懂得盡忠職守,實在不是一個好下屬。
不過,總還算用得順手。就這樣吧,不然,豈不是辜負了劉銘宇的心意把可疑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觀察”,其實也是另一種引狼入室,他會教給他們這個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