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你看我畫得好看嗎?”
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小女孩兒蝴蝶一樣跑過來,手上舉着的白紙上畫着簡單的三個人,旁邊歪歪扭扭幾個大字“爸爸媽媽和我”。
接過來看了看,即便那人都是極爲抽象的,男子還是點頭說了聲“好看!”摸了摸小女孩兒柔順的長髮,“雁雁畫得最好看了。”
“別老是誇她,小孩子禁不起誇的,會驕傲的。”溫和的女聲從身邊傳來,笑容溫婉的妻子一點兒也看不出在商場的殺伐果決。
不輕不淡地應了一聲,男子沒有再說什麼,小女孩兒衝着女子冷哼一聲:“媽媽最掃興了!”說完這句話還覺得不過癮,又拉着男子的手嬌嗔道,“爸爸,你說是吧!”
男子笑了笑,對這話不做認可或反駁。
沒有得到應聲的小女孩兒好像失了趣味,又哼了一聲,扭頭拿着自己的“佳作”跑到一邊兒去了。
妻子笑看着女兒跑開,很自然地挽着男子的手臂問:“明天是母親生日,我已經定好蛋糕了,咱們早點兒下班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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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臉上不見了對女兒的溫和,男子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格外冷情。
妻子不以爲意,認識的時候他就總是這樣,表情少,話也少,這幾年已經好多了,對着女兒的時候尤其溫柔,她原先也埋怨過,埋怨他從來沒有像叫女兒的小名那樣溫柔叫過自己的名字,可是不等他認錯,她又覺得無理取鬧,自己先臉紅了,女兒都有了,沒見過母親跟女兒吃醋的。
就這樣吧,這個男人就是這種不會甜言蜜語的男人,自己認識他的時候不都知道了嗎?溫婉一笑,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感受着這份堅實的依靠,卻沒見到男人目中的冷淡。
少年夫妻老來伴。
任父和任母就是這樣的夫妻吧,年輕的時候鬧得不可開交,性格不合,感情不和,好像都沒有對的地方,當年的離婚更是在任母那裡被解讀爲“爲了小三拋妻棄子”,而事實上,也只能說是觀念不和,雙方差距太大,沒了共同語言。
任柯也是長大之後才明白當年的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樣,而那個時候這件事對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在任父第二任妻子因病去世之後,任父一個人單了好久,後來老了老了,又和任母兩個人住到了一起,有時候吵吵鬧鬧的,很是熱鬧。
或許也是因爲有任柯這個兒子的關係,兩個人總有因爲某件事緩解和好的契機,一來二去,倒是吵出了以前沒有的親情來。
人老了,或許真的會寬容許多吧!
看到兒子依舊冰冷的臉,看到即便對自己說着“生日快樂”也沒什麼笑模樣的兒子,任母眼中不覺便有了淚。
“母親,高興的日子,哭什麼,快來許個願!”女人只當那淚水是因爲感動的,忙笑着緩和情緒。
“奶奶,許願,許願!”雁雁小姑娘不甘示弱地喊着,她垂涎這生日蛋糕好久了,許願吹蠟燭,然後就可以吃了!
“好,許願,許願。”親了親孫女兒的臉蛋,任母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後睜眼吹了蠟燭,“等着啊,奶奶給你切塊兒最大的!”
桌子上三個女人你說我說的,好像也是很熱鬧的樣子,任父在一旁笑看着,目光落到兒子臉上的時候,眉頭不由皺了皺,卻也沒多說什麼。
他跟兒子的接觸其實不太多,以前工作忙,帶孩子的事情都是他母親,後來離婚了,他還是工作忙,只是沒忘了給生活費,再後來……也是直到跟任母和好,聽她說起以前的任柯的時候,才知道任柯之前並不是這樣冷冰冰的樣子。
一次失戀的打擊會這麼大嗎?還是因爲是初戀的關係,所以才格外傷人?
只是略想了想就放開,任父是個男人,對這種感情上的事情總是不夠重視,也不知道自己兒子是怎麼這般放不開心思的。
好感度100並不僅僅是滿分而已的意思,若非任柯是個理智大於感性的理工男,恐怕在失去唐雁之後就會心痛欲死,那種難過不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輕,反而像是餘久彌辛的陳釀,每過一日再品的時候都會愈發辛辣,而那種痛也會因此加深。
沒有任何寄託,而又包含愧疚,這些都會讓痛苦升級,每每想到便是心上流血,反覆煎熬。這不是可以被時間緩解的疼痛,更不是普通人能夠淡然的痛苦。
這幾年,蠟炬成灰人朽木,任柯也只能做到讓自己不要去想,什麼都不要去想才能夠勉強忍耐着這一日日的痛。
吃完飯,一家人看電視的看電視,看報的看報,任柯獨自去了書房,過了一會兒,任母也端着茶水上去了。
“別累着了,喝點兒水,歇一會兒。”敲門進去,看到兒子對着電腦發呆,任母忙遞過茶水去。
“嗯,謝謝。”任柯回過神來,應了一聲,眼睛卻沒離開電腦屏幕。
任母站在桌前,看着兒子的樣子,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沒問出口,兒子現在挺好的,一家三口,也是很幸福的樣子,問他是不是爲了唐雁的事情還在怪自己,還有什麼意義?
想了想,又勸了兩句不要工作太辛苦,任母便離開了。
直到任母離開之後好久,任柯都沒有移開視線,電腦屏幕上是唐雁的照片,卻不是曾經那些記憶中的鮮活顏色,而是黑白照,照片中的她微側着臉,嘴角揚起一抹輕鬆愉快的笑容,看着便讓人覺得舒適。
這是任柯無意中點開的一則帖子,帖子的題目是《八一八最美的富豪妻子!》一上來便是這張照片。
即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任柯還是記得唐雁的長相,他刪除了電腦中留存的一切照片,卻刪不掉她留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照片上的人就是唐雁,不會是別人!
樓主沒有隱去唐雁的名字,只把那富豪的名字隱去了,簡單的幾句話配着的是一張又一張照片,有的能夠看出來是婚紗照,漂亮自不必說,有的好像是偷拍的,一張淺笑的側臉,一張寧靜的垂首,有的則是與某些人見面時候的照片,樓主的評價是連着服裝一起評價的,總不過是在說這好那好什麼都好。
就連唐雁的出身,都被樓主說成了勵志傳奇,可歌可泣……
然後,就是最後一張,一開始的那張照片,據說是遺照。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唐雁女神,去世的時候年僅二十五歲,正是青春正好芳華正茂的時候……她在最美的時候離開,猶若那未到秋季便凋零的青葉,許是怕那秋寒損了芳華,許是怕那秋風污了顏色,又或,故意要留那一份遺憾於世人,未及盛放便已凋零……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樓主很是抒情地以此作結,看得出來,可能是被八人物唐雁的友人,又或者對她有着某種好感的人。
任柯冷靜地看着,他的震動早已過去,在看到那張遺照的時候他就呆住了,從不曾想唐雁會早早去了,他還曾經想過哪一天他會再見到唐雁,也許是路上相逢,也許是校友重聚,然後,他會看她過得好不好,會問她會不會後悔,會想他們有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這一次他一定不會……
可是,遺照,竟然是遺照!她竟是那麼早就去了嗎?
“啊,這個啊……這不是那個啥,所以沒好給你說麼,免得破壞你現在的生活……是啊,是去世了,真是好人不長命啊……沒,沒人通知我,我還是從別人那裡知道的,唐雁當初出國了,後來就在國外嫁了,可惜,紅顏薄命……什麼?啊,這個啊,我給你問問吧……”
一個電話獲知了想要的消息,放下手機的時候任柯感覺全身都失了力氣,他簡直無法想,這個人竟然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其實我不覺得我們有見面的必要,不過,算了,你想知道什麼問吧。”唐雁的友人是個很爽快的人,受朋友的請託來了也不推諉,開門見山地說。
任柯遲疑了一下,說:“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很好。”女人毫不遲疑地說,“據我所知,她過得很好,事實上,我朋友跟我說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唐雁從沒怎麼提過以前的戀情,我知道她談過一個男友,因爲對方長輩的反對,所以兩人沒成,沒想到……”她“呵呵”了兩聲,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感慨,又道,“j對她很好,最後的時刻她也說很慶幸能夠遇到j,事實上,唐雁離開後這都多少年了,j還是獨身一人,守着他們的記憶生活……我想,你知道他們過得很好了?”
任柯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聽不出隱含語義的理工男了,他自然明白對方話中對比的意思,是啊,自己現在還有什麼理由惦記唐雁,她已經去世了,她還曾找到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她心中,怕是也不會記得自己了吧!
在任柯的沉默中,女人起身,最後說:“我聽說你給女兒的小名叫做‘雁雁’,我朋友說那是你是爲了懷念唐雁才起的,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不過,既然已經結婚生子,那麼好好對自己的妻子纔對不是嗎?對婚姻忠誠並不僅僅是身體不出軌就可以的,你這樣,恐怕唐雁知道了也會覺得噁心吧!抱歉,我是真的覺得這種懷念無法接受,你可以當做沒聽到。”
任柯臉色慘白地離開了咖啡廳,回到家中也是一副遊魂樣兒,對妻子視而不見,回書房一小會兒,出來拿着一份協議:“我們離婚吧。”
這段婚姻一開始便是爲了父母爲了孩子,而現在,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他只想要順着自己的心一次,就任性這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