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邊。相看好處卻無言。】
紫禁城內外皆是過年的喜氣,宮裡頭,就連落葉凋零的樹上都包了彩絹,剪了綠綢作葉,裝飾地栩栩如生,排排深紅宮色燈如玉珠般高高掛起,倒映着皚皚雪地,流光溢彩。
除夕之夜,玄燁按祖制領各宮拜了列祖列宗。他牽着菀玥站上城樓,昭告天下,鴻運之年,普天同慶!從紫禁城這裡放眼望去,這錦繡的江山,正是他的王朝,他將一手鑄建屬於他的太平盛世。
“瑞雪兆豐年。”玄燁的興致極高,在丹砂爲底色,繪有金雲龍紋的絲絹上親筆寫下“福”字,賜予索尼。
這便又是赫舍里氏的榮耀,足以羨煞旁人。
待所有的儀式結束,玄燁便在太和殿設宴。
雖說是家宴,只是文武百官皆在,誰都不敢越了禮數,菀玥遠遠地看到了索尼,只是也說不上一句話,還徒惹了傷心,所以見孝莊一走,也只推說身體不適,便離了席。
到底還是外頭的空氣好一些,她站在那裡極目遠望,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五顏六色的煙花絢爛飛起在紫禁城無邊無盡的黑沉夜空裡,整個夜空幾乎被照得亮如白晝,連明月和羣星亦黯然失色。
那過光照過重重赤紅宮牆,又照映在她的臉上,而她,卻是沉靜如冰。
“這煙花可真漂亮,主子您瞧,好不好看。”她擡頭看着勇兒指的那個方向。只聽得轟隆一下,便都散去了。
菀玥不禁黯然,“煙花雖美,卻也不好。”
勇兒不解地看着她,“主子這話,奴婢怎麼不明白?”
菀玥淡淡一笑,“你瞧,再好不過絢麗一時,從此便散去了。”
勇兒撇着小嘴,心裡頭總不是滋味,“大過年的,主子何故說這樣不吉祥的話。”
菀玥微微淺笑,安慰她道,“好了,怪我怪我,咱們回去吧。”
纔回過身,眼角邊就見一個身形頃秀,俊逸丰姿的身影,正凝視着她們。
夜色中,隱約見那人穿着石青色繡五抓金龍四團朝服,腦袋裡飛快地轉了幾下,心中已是明瞭那人是誰,她輕步上前,拉拉主子的衣袖,“娘娘。”
菀玥回頭間,那人瞬間回過神來,見到是她,目光一跳,俯身拜道:“臣福全給皇后娘娘請安。”
菀玥回禮,“貝勒爺安好。”
“娘娘在宮裡,一切可好?”福全問道。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不免尷尬,菀玥勉強擠出些許笑容迴應,“一切都好。”
“身子可也大好了嗎?”他又走近一些。
“大好了,上回,還沒有謝過貝勒爺。”
“不必謝的,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他復又走近她幾步,擡頭看向她方纔看着的方向,煙花已經全部散去。“只是娘娘方纔說的話,爲何如此傷感?”
菀玥不禁後退,與他保持着距離,“貝勒爺言重了,只是幾句觸景而生的話,實在無關傷感二字。”
他輕輕地搖頭,菀玥的話他當然不會信,“還是讓微臣來替娘娘回答吧,所謂觸景而生的話,那是因爲娘娘在宮裡,在皇上身邊,過得並不好。”
他蒼涼的聲音叫菀玥不由得發顫,眼睛裡的光芒像一把刀似的向她刺過來,他爲何能看穿這一切。
“貝勒爺是來遊御花園的吧,實在抱歉,本宮身體不適,就先回宮去了。”
福全快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我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不好,我不想你在他身邊受這般委屈。”
菀玥只當沒有聽見他方纔說的這些話,更不願再糾纏下去,“告辭了。”
清寒月色下的坤寧宮與往日並沒有什麼兩樣,一點沒有年裡的氣氛。她像是被禁錮在這裡的鳥兒,再也飛不出去了。連福全都能看穿的苦痛,便是她已成定局的人生。
“皇上吉祥。”
還未來得及等人通報,他已經闖進來。菀玥幾乎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菀玥還直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他已經進到殿裡,就站在她的眼前。大婚後,這是頭一次,他出現在坤寧宮裡。
“你們都出去。”宮人們都愣在那裡,聽得他一聲令下,眼睛只是狠狠地盯住菀玥,從齒縫間擠出的這幾個字,嚇得屋裡所有的人都慌了。
勇兒看着他的樣子,不免擔心菀玥,“皇上……娘娘她……”
“朕讓你們都出去!”他厲聲道。
樑九功偷偷使了眼色,便帶了他們所有人出了殿。
菀玥顫顫地站着,心裡的慌亂連帶着說話的聲音有些發慌,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皇上來坤寧宮發那麼大脾氣,又是做什麼呢?”
他走近幾步,眼睛依舊狠狠盯着她,不曾離開,菀玥不禁後退,“朕問你,你剛纔去見了什麼人?”
菀玥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原來是爲了這件事,“皇上氣沖沖跑來這裡,就是來責問臣妾的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讓她感覺到了疼,“回答朕,你方纔去見了什麼人!”
菀玥擡起頭,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理直氣壯,“見了福全貝勒。”
他實在沒有想到,她在回答前竟沒有片刻的猶豫,倒是沒有了方纔的底氣,“那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菀玥依舊是那樣的眼神看着他,“沒說什麼,不過是一些家常話罷了。”
“家常話?”他冷笑一聲,“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常話非要在御花園裡說,不能在太和殿說?朕都看見了,你和福全,只有你們兩個人!”
她的心徹底涼下來,他還是在意這些。“我和他,不過是偶然在御花園裡遇到的。”
玄燁只當她是在遮掩,燭火下,他的臉越發通紅,一直紅到耳根,菀玥的話他一句也不相信,他只相信他看到的,這是第二次。
“既是偶然遇到的,怎麼就巧到偏偏是遇到他呢!你把御花園當成地方了!你又把朕當成什麼了!”
他的手用力一揮,將她最珍愛的蘭花花盆打碎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殿外的勇兒不禁一顫,樑九功也聽見殿裡的動靜越發不對,推了殿門便進來。“皇上……您?”
玄燁見了他進來,隨即大怒,“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他逼近菀玥,不肯罷休,她已經退無可退,他也未曾發現淚水在她的眼裡打着轉,那些碎片全部都紮在她的心上。
“告訴朕,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話?”
他心裡窩着怒火,菀玥的心裡也一樣憋着氣,她從來沒有對福全生過任何的情愫,她也從來沒有欺騙過玄燁,所以問心無愧,不需要隱瞞任何。
“臣妾剛纔已經回答過皇上了,和他說的不過是些問候的話罷了。”
“問候的話?”他努力剋制着自己隨時可能爆發的情緒,“你可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可還記得你的
身份嗎,記得你是朕的皇后,你是朕的女人嗎!”
滿腔的愛與怨,同時熬着兩個人。
“既然皇上不相信臣妾說的話,又爲什麼要來問臣妾,或者,皇上希望臣妾和他說了些什麼呢?”菀玥狠狠地甩開被他握緊的手,玄燁愣住,“至於臣妾是誰,臣妾原以爲是皇上忘了,竟不知,原來皇上還記得,如今爲了這樣一件事情,皇上還會踏進臣妾的坤寧宮,否則臣妾還以爲這座坤寧宮是不是架空在這紫禁城之中。”
“你別用這樣的方式逼朕!”他的聲音很小,卻是歇斯底里。
彷彿周遭的一切已經放空了,她因他的震怒而錯愕,身子不禁後傾,盡力避開他的接近。“臣妾逼皇上了嗎?是皇上在逼臣妾,從進宮那天開始就是皇上在逼臣妾!”
玄燁越來越靠近她,緊緊盯着她,攔腰將她扣在懷中,“你到底是憑什麼,憑什麼可以這樣折磨朕,憑什麼!”
菀玥完全地愣在那裡,只看着他眼神中那一種刻骨的傷,又帶着一些痛苦、絕望。她有些小心地避開他的眼神,他怎麼了,他要幹什麼?忽地,他一把緊緊扣住她的身體,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讓她別過臉去,眼睛充滿了憤怒,讓她眼睜睜的與他對視。他的氣息,侵進她周圍的空氣裡,她正想說話,卻已經被他冰冷的脣就壓了下來,狂亂不迭的啃咬她的雙脣。
是的,他能這樣做,完全是藉着剛纔的酒意的。
她腦羞的想要反抗,下意識地抵住他的靠近,可是他只一個用力,兩隻手全部被緊緊的扣在他的手掌裡。
他意識到她的掙扎,只是越發緊地擁住她,就是不肯放手,哪怕她惱他。
他憤怒道,“記住,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女人,你要知道,朕對你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名正言順的。”
他繼續掠奪她的吻,那是毫不溫柔的。
“放開我!放開我!”
任憑她怎樣的掙扎,他都固執地不肯鬆手,直到菀玥狠狠咬下去,他吃痛間,才猛然放開。
一股怒氣再一次衝上來,菀玥終於哭起來,他這才發現,什麼時候她已經被他逼在角落裡,根本沒有了退路。
他甚是無力,卻又心疼地看着她,“多少人想着踏進這個坤寧宮,多少人惦記着朕的寵愛,朕把心都給了你,可你呢,你把朕當成什麼了!”
玄燁的這些話竟叫菀玥剋制了許久的情緒,徹底的被激了出來,“真心嗎?臣妾從來就看不到皇上的真心,皇上的真心難道就是讓坤寧宮變得和一座冷宮毫無區別!既然這裡有人惦記着,那誰喜歡就讓她來好了,臣妾把這坤寧宮讓給她就是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的一股力竟叫她說出了這樣的話來。那些藏在心裡由埋怨而生的怒火,一股腦地全都發泄了出來。
這些話足以震地玄燁的心顫抖起來。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你願意把這坤寧宮讓出來!是你說的……”這些話語艱難地從喉嚨裡發出來,疲累中帶着絕望,像是墮入無盡黑谷裡一般,
菀玥的眉目間一片寒涼,“臣妾這樣做,不是正好遂了皇上的心意嘛,臣妾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后,一個形同虛設的皇后罷了!”
“好……好……”玄燁的眼眶終於紅了,他是翻手雲覆手雨的帝王,卻唯獨奈何不了一個她,“愛不愛只在在乎與不在乎之間,爲什麼朕那麼在乎你,你卻一點也不在乎朕,從來都沒有在乎。”
玄燁奪門而出,再不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