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樾平原是位於堯光山與東樾山之間廣袤平原,沃野千里,此時正值早春,春寒料峭,本該忙碌的田地間卻是一片荒蕪。
齊王死了,儲君與最有可能繼位的一位公子也死了。
公孫載與差不離在此事上無法達成一致,公孫載希望扶持太子的嫡子繼位,差不離卻想立一位齊王的另一位公子爲新君。
雲洛趁着這機會擊潰了齊國西境防線,突破九陵原與九陵原背後的隱峰嶺,辰國的大軍轟轟烈烈的踏入了西樾平原。
瞅着滿目蕭條的西樾平原,再想想十多年前自己與雲洛初相遇時西樾平原綿延不絕的麥浪,阿珩忍不住感嘆:“戰爭果然是最大的破壞者。”
雲洛聞言贊同道:“可惜的是,只要有人就一定會有戰爭。”
阿珩默然,說這話時夫君你是否忘了你如今正在進行着破壞的事情?
雖然是戰爭的製造者之一,但云洛也沒真想着收穫一片荒蕪之地,因此佔據了九陵原與西樾平原的南部後便停下了步伐一邊休整一邊整頓一下新獲得的土地。再前進就深入齊國腹地了,戰線也將比最初增加一倍,後勤會出問題,不論接下來是打還是和,都必須將新得的土地處理好,確保後勤的穩定。
一舉打進條邑這種事,雲洛也不是沒想過,但想想條邑如今正在肆虐的瘟毒,以及與條邑的距離,還是作罷了。一座瘟毒肆虐的王城,便是得了也沒用,且距離太過漫長,辰國的後勤再給力也無法支撐六十萬大軍跑到幾千裡外去。
若能速戰速決,雲洛或許會考慮一下一舉滅了齊國,但不能。
齊國疆域遼闊,西樾平原不過是齊國南部疆土的一小塊,想要速戰速決滅了這個國家,根本不可能。
從實際出發,雲洛此次的目的就一個:儘可能多的蠶食齊國南部的疆土,能吞了整個西樾平原就最好了。
雲洛很快安撫了民心,不擾民,不搶民,相反,嚴苛到變態的辰律一實施,當地的治安更好了。百姓這纔敢趁着春耕時間還沒完全過去搶種糧食,今年的口糧全靠這些了。
雲洛也分出一部分士卒開墾了大片荒地搶種了一茬糧食作物,同時以市價向當地百姓買他們多餘的糧食。
六十萬大軍,一頓吃掉一座山,戰線又拉長了六七百里,後勤壓力不是一般大。雲洛不用回去洛邑看都知道公孫毓這會只怕找根繩子上吊的心都有了,能給後方減點壓力還是減點吧。
阿珩很是納悶:“你哪來那麼多錢?”
買糧食,且是以市價買糧食供給六十萬大軍,一頓得吃掉半座金山。
“新得的土地所有的貴族都被我抄家了。”雲洛很是感慨。“齊國的貴族真有錢,簡直富得流油。”
糧倉裡的糧食多得老鼠比貓還大,金銀銅錢、房屋地契、以及各類財寶琳琳滿目,雲洛從未如此清晰的瞭解到一件事:辰國的貴族全是暴發戶,底蘊與這些貴族一比,什麼都不是。
不說很多若非雲洛出身連山氏族,根本不可能看出來的好東西,便是那些地契,嘖嘖,郡縣至少六成的土地是貴族的私田。生活在辰國,被辰律限制了人均擁有土地最高額且土地國有,人們只有使用權沒有私有權的辰人貴族根本沒法想象一個氏族還能擁有如此多的土地。
“就算如此,你要養的也是六十萬大軍。”阿珩道,除非抄了齊國所有貴族的家資,否則怎麼都不夠。
“我還打了欠條。”雲洛道。“離開洛邑時我拿了一枚王璽,向百姓買糧時,只付一半的錢,另一半是欠條,蓋了王璽,一年後還,利錢是一成,兩年後還,利錢是兩成。”
阿珩一點都不想去問那枚王璽現如今怎麼樣了,是否需要重新制作新的。“到時還不上怎麼辦?”
“還不上?不可能還不上。”雲洛理所當然的道。
阿珩完全不理解雲洛哪來的那麼大信心,這並非小數目。
“只要贏了這一場戰爭,辰國一定還得上這筆錢。”
阿珩瞭然,所以這是打算敲詐齊國嗎?還真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如此看來,你贏定了。”阿珩說,齊國王城內亂,新得的土地的民心又被雲洛用利益拴在了一起,想不贏都難。
“那是自然,不過過程會很難,但我相信,我一定會贏。”
誠如雲洛所言,過程會很難。
雲洛打到西樾平原時,條邑方面並未多在意,畢竟齊國的疆土太遼闊了,即便西樾平原是齊國的南部糧倉,但齊國南部的糧倉不止這一座,就算丟了,影響也不是很大。其次,辰軍跑得越遠,後勤壓力越大,辰軍越是深入齊境,齊軍擊敗辰軍的難度就越小。
爲了解決這個麻煩,雲洛就更得加快行軍,速戰速決,可越如此,就越深入齊境,這是個惡性循環。
雲洛沒按常理來。
哪怕六十萬大軍的後勤壓力巨大,雲洛也沒追求速戰速決,相反,他穩打穩紮,每打下一座城邑就等控制住了當地局勢後大宗的市買糧食,一半付現錢一半打欠條,這才攻打下一地。更一邊走一邊修路,給後勤減壓。
雖然齊國王城內亂,但心再寬,齊國的王公貴族這會也沒法繼續心寬了,雲洛若一直如此穩打穩紮下去,齊國還真可能亡國。這都打到西樾平原了,而西樾之地與條原之間就兩道關隘,樾水與戊城,除此之外,一馬平川。只要解決了後勤問題,雲洛打到條原只是時間問題。
在這個節骨眼上,差不離所扶持的那位公子被刺客刺殺了。
齊國內亂到此爲止。
阿珩很是納悶,太子的嫡子那日也應該在條邑,如何倖免於難的?
對於阿珩的疑問,雲洛給出瞭解答:“公孫載在王城的嫡子與庶子都夭折了。”
“怎麼會?”阿珩微怔,她可是給了公孫載解藥的,但阿珩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沒病吧?”
“公孫載不止一個兒子。”雲洛道。“且,就算他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兒子沒了可以再生。而機會沒了,可不會再回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雲洛深以爲,衝這一份決斷能力,齊載是個梟雄。
阿珩默然片刻。“當年與他退婚真是我這一生最正確的決定。”
阿珩一直覺得唐王夠無情的,爲了個太子申,別的兒子於他而言都好像是野種,是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的恥辱。結果這還有個更狠的在這等着,唐王對別的兒子再後爹,但對太子申都是親爹。公孫載卻不是,不論公孫載與朝雲的夫妻感情如何,兒子都是他的種,然而手裡有藥,他一沒救嫡子二沒救寵妾的庶子,卻去救了別人的兒子。這樣的人,不是真聖人就是僞君子,且就算是真聖人,也一定是因爲兒子不是親生的,是野種,否則聖人也不可能捨棄親生子。
雲洛忍不住爲公孫載說了句不如不說的公道話。“若是你與他的兒子,他一定會救。”
阿珩搖頭。“若是我的子嗣,根本不需要他做選擇,因爲我自己能救。且,不論是否我的兒子,那都是他自己的兒子,一個人對他的親生骨肉尚且能如此無情,我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不會在某一日爲了權利如捨棄其子嗣一般捨棄我。嗯,對他而言,那是犧牲。”
耶!
雲洛在心裡比了個無比得意的手勢,恭喜公孫載成功作死,他再也不用擔心公孫載了。
仲夏之月,公孫毓通過計算髮現,雖然買了很多糧食,雖然也修了路給公孫毓減壓,但最多再支撐三個月,再多的話,就會對國本造成傷害。
辰國曆年來對外征戰無數,但每次征戰都踩着一條線,除非事關國運,否則能不傷國本就不傷國本。國力損耗沒關係,廢點時間遲早養回來,但國本出問題,那就不是三五年能夠養回來的,甚至可能邦國頃刻而亡。
這仗再打下去,辰國的國本肯定出問題。
公孫毓給雲洛下了通告。
雲洛琢磨了許久,最終跟阿珩說:“你不是要去唐國嗎?我與你一起。”
“後勤撐不住了?”阿珩問。
“現在還行,但久了就得出問題。前些年戰事太多,國庫沒那麼多存糧,公孫毓能到現在纔給我通告,已是竭力。”雲洛對公孫毓很是體諒。
阿珩有點猶豫,欲言又止。
雲洛皺眉:“想說什麼就說,跟我還吞吞吐吐什麼?”
“雲晞沒死。”
“我知。”
“他如今是唐國太子申。”
“我亦知。”
“他老孃是唐國已故君夫人。”
“他是嫡子,他的母親自然是君夫人。”
“他是你外甥。”
“你究竟想說什麼?”
“唐國已故君夫人的死,我有一部分責任。”
“我阿姐是你殺的?”
“不是,我不殺生的。”
“你逼她自盡了?”
“我與她無冤無仇,害她做甚?”
“那與你有什麼關係?”
阿珩抹了把臉,這事真心不好解釋。“雖然人不是我弄死的,但沒我,她不一定會死。”
雲洛聞言,搖頭。“即便沒有你的陰差陽錯,她也活不了。”
阿珩一愣。“爲何?”
“唐王后宮三千佳麗,阿姐集三千寵愛在一身也同時拉了三千仇恨。整個後宮都是她的敵人,她也是整個後宮共同的敵人,而後宮的妃嬪除了少數因爲君王一時興起的宮人或從民間收用的民女,其餘妃嬪背後無一不是有着一個氏族。而阿姐,除了君王的寵愛,她什麼都沒有,而後宮之中,君王的寵愛是最靠不住的東西。那玩意一錢不值,沒有深厚的後臺,君王越是寵愛,死得越快。我不否認唐王對她很用心,也一直盡心盡力的保護她,但唐王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大的麻煩。說真的,唐王要真的愛她夠深,在太子申能夠獨立處理政務時就應該去死,他死了,太子申成爲唐王,阿姐便是太后,自然是後宮最安全的人。”
阿珩瞠目結舌,雲洛這思維邏輯有夠彪悍的。“哪有人會爲這種理由去死?”
“所以我說,唐王對阿姐的用心也就那樣,否則,詐死或退位,隨便一個就能解決阿姐的麻煩,他卻一個都不願。”
“我想,正常人都想不到這樣的主意。”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願去想。王族子弟的血液裡沉浸的是對王權的渴望,不死不休。便如後宮,唐王難道不知道他聯姻廣納後宮,卻不臨幸後宮,讓後宮仇恨唯一得幸並有嗣的阿姐?他知道,但他還是得納妃,因爲他需要,君王要坐穩王位便必須與各方勢力聯姻。”雲洛很是鄙夷的道。“他所想,不過是魚和熊掌兼得,奈何,如此想的人最終都是雞飛蛋打。”
唐王最後也的確雞飛蛋打了。
君夫人慘死,太子申若非雲氏插手,十幾年前也該死了,而國內的勢力也因爲當年之事意識到了唐王想做什麼。早些年,唐國內部不是一般亂,直到唐王族誅了許多氏族才得以壓下危機。
阿珩想了想,問:“若唐王臨幸了妃嬪,你姐會怎麼做?”
雲洛想也不想的回答:“休夫。事實上,她當年就因爲想與唐王和離才死的。”
阿珩愣住。
雲洛繼續道:“她想和離離開,唐王不肯放人,爭執中,寵妃火上澆油,阿姐於混亂中被唐王所殺。”
阿珩沉默了一瞬,還是沒忍住。“你真不介意?”
雲洛微嘆。“我很早就知道你和唐國的恩怨了。”
“你從未提起。”
“你會多想。”
阿珩撲進了雲洛的懷裡。“夫君你真好。”
“真覺得我好就改成兩天。”
什麼傷感、忐忑霎時如陽光下的朝露般蒸發的乾乾淨淨。“……你也不怕馬上瘋?”
“我心甘情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