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顆眼珠。
蘭德看到了四顆眼珠。
水壺裡的魚並沒有死亡,在蘭德湊近瓶口的那一刻,它猛然抖動了一下身體,四顆眼珠子宛如某種獨立於魚身之外的活物一般骨碌碌顫動着轉向蘭德。邊緣浮現出複雜花色熒光的瞳孔中掠過一線紅光。浸潤着整條魚的海水中遍佈着淺藍色的熒光顆粒,一些半透明的觸手層層疊疊的粘結着是水壺瓶壁。
那條魚衝着蘭德咧開了嘴,一些細入毫毛的牙齒露了出來,遮擋住口腔後側的吸盤。
“砰——”
那一瞬間的恐怖感覺迫使蘭德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水壺掉在了地上。
裡頭的海水淌了出來,有一些濺到了蘭德腳背上。
灰色的地毯沾到水後變成了黑色,水漬如同鬼怪帶來的陰影一般擴大,一股強烈的腥氣在房間裡瀰漫開來。
海水是這樣腥的嗎?
蘭德腦海中閃過疑問,但是很快他的思緒就被打斷了。
那條魚從瓶子裡跳了出來,艱難的在溼潤的地毯上彈跳着,它的尾巴拍擊着地板六。蘭德打了一個激靈,當他的視線再次落那條魚身上之後他才發現根本不存在什麼四顆眼珠——那僅僅只是魚身上的花紋而已。
蘭德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立刻鬆了一口氣,他的肩膀放鬆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很快。
這可真是有些傻——蘭德嘟噥着,感到一絲尷尬。蘭德承認自己確實被這種最原始的生物僞裝給嚇到了。
那條尾巴上的傷口看上去似乎好了而一些,不再像是之前蘭德看到的那樣□□着鮮紅的肌肉,一層白色的膜覆蓋了它的傷口。
在蘭德發呆的這一小段時間中,那條魚已經停止了彈跳,它虛弱地躺在地上,尾巴微微抽動,嘴巴一張一合。
蘭德回過神來,他手忙腳亂地衝向了廚房,艱難地找出一個沙拉盆灌滿了水然後奔向客廳。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到那條魚的瞬間,他立刻又想起這是一條海水魚,於是他不得不又衝回去,碾碎了一些海鹽丟進了水裡。
天知道該如何養一條海水魚,蘭德在攪拌沙拉盆裡的鹽水的時候想道。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養海水魚需要的水絕對不是在淡水裡加點鹽這麼簡單。所以,實際上蘭德已經對這條魚的存活不抱任何希望,他撿起那條魚——它的身體比目測的要重很多,表面有一種詭異的觸感,像是天鵝絨或者是絲絨,反正不是魚類應該有的溼滑,以及它摸起來是溫熱的。
蘭德本能地打了一個寒戰,他迅速地將那條魚丟入了沙拉盆。
魚筆直地沉到了盆底,蘭德感覺它或許是死了。但是一會兒之後,那條魚試探着慢慢遊動起來。
老實說蘭德覺得這條魚有些怪異,他皺緊了眉頭,將水壺裡剩下的而一些海水倒進了盆裡,徒勞無功企圖做一些彌補。
他在水壺裡的水裡頭髮現了一些極爲細小的鱗片,那些鱗片非常透明,但是在某個角度的光線的照射下會反射出淡淡的藍色光線。蘭德注意到那條魚的傷口處有不少鱗片脫落的痕跡。
也許是之前在水壺裡的不適讓魚脫落了一些鱗片吧。蘭德看到藍色的東西都恐怕是這些鱗片造成的錯覺。
蘭德聳了聳肩肩膀,他擡起沙拉盆,將它隨意的放在了島型料理臺上。廚房的燈光透過水麪落在那條魚的背脊上,一層如同珍珠貝母表層的霓光在那條魚灰色的身體上扭動。
蘭德不受控制地又看那條魚一陣子,在礁石上的時候他覺得它只是一條顏色暗淡的魚,但是現在看來它其實也沒有那麼難看,他想。儘管蘭德還是覺得有些後悔,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養一條陌生的海水魚,說不定等到第二天他從牀上醒來的時候,這條魚已經死於他調配的這盆“海水”了。蘭德感到一絲煩躁,他可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或許當時任由這條魚留在那裡,它的生存率或者會更高一些。
“不管怎麼樣,夥計,”他低下頭對着那條魚開口,“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那條魚在沙拉盆裡一圈一圈地遊着,它那如同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還有眼睛後側的圓形斑紋就像是在看着蘭德一樣。
蘭德伸手敲了敲沙拉盆,不鏽鋼的盆壁發出沉悶的水聲,那條魚甩了尾巴,不管怎麼說至少它現在看起來算得上是正常。
蘭德離開了廚房,開始收拾起地毯。
“這可真是個好日子。”
蘭德對自己說。
整個房間裡依然瀰漫着那種味道,蘭德抽了抽鼻子,他覺得自己可能出了點問題,因爲在聞久了這個味道之後他竟然覺得那種濃厚的腥味彷彿就像是在發酵一樣,有一種近乎黏稠的甜膩的腐香味。
他用紙巾吸乾了地毯上的水分,噴了一些清新劑,最後用吹風機吹乾了地毯的表面。在他做這些事情的同時,偶爾可以聽到那條魚在沙拉盆裡轉身時候水花發出的聲音。
那個沙拉盆對於那條魚來說太小了,或許他應該去買個魚缸。
——這是那個晚上蘭德·西弗斯陷入睡眠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黑暗中。時鐘在滴答滴答的走着。
房間裡原本已經淡去的海腥味忽然間再次變得濃厚了起來。就像是蘭德入睡前看到的情況一樣,魚依然在沙拉盆裡一圈一圈緩慢地遊着,但不同的是,它身上的每一片鱗片邊緣都浮現出了藍色的熒光,被蘭德認爲是身體花紋的圓形斑紋中間,紅色的眼珠在透明的薄膜後面轉動。
一隻灰色的小玩意——毛茸茸的表皮,細長的尾巴,四隻小爪子——一隻老鼠,窸窸窣窣地出現在了廚房。
蘭德一直是個笨拙的人,在他搜尋沙拉盆和海鹽的時候,事先被準備好的早餐麥片被他從櫥櫃裡拿了出來,然後隨便地堆積在了料理臺上。
這隻老鼠被吸引了過來,它靈巧地爬上了料理臺,專心地啃咬着麥片的包裝紙,但是它絕對不是膽大妄爲的,從遙遠的地方偶然傳來了汽車疾馳而過的聲響,它停了下來,鬍鬚向前,專注地判斷着周圍的環境。
腥味變得更加濃厚了。
沙拉盆的邊緣浮現一層了藍色的熒光。
老鼠的鬍鬚抖動着,它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很快,它放棄了在自己嘴邊的食物,一個短暫的停頓之後它猛然朝着料理臺的邊緣竄去。
一根細長的觸鬚彈射了出來,它直接穿透了老鼠的雙眼。
老鼠的屍體“啪”的一聲跌落在了桌面上,那屍體就像是一個空掉的皮袋子。細長的,帶着熒光的東西慢慢地從沙拉盆的邊緣探了出來,它的身體那樣柔軟,罩在了老鼠的屍體上。
片刻之後,它緩慢地爬回了沙拉盆。
料理臺的桌面上空空蕩蕩,異常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