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擁有魔力的,當你說出什麼的時候,未來的你總有一天會印證你說的那句話,無論它是好還是壞。所以,小心點兒我的小兔子,小心你說的話……”
當蘭德擁抱着芒斯特,並且對他做出了那種但凡擁有正常思維的人都會認爲是無稽之談的承諾之後,這句話就像是春天潮溼泥土裡忽然冒出的萌芽一樣出現在蘭德的腦海裡。
他的身體不知覺地輕顫了一下。
那應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低沉,沙啞,每個單詞的末尾語調都會微妙地往上挑一下。
如果童話裡那些邪惡的,嘴巴里嚼着蜥蜴的女巫們真的出現在現實裡並且開口的話,她們的聲音就會是這個樣子的——蘭德莫名地想道。
他皺了皺眉,感動胸口有些發悶,那或許便是傳說中的不祥的預感,當然,更加有可能的是——他快被芒斯特壓得缺氧了。
蘭德不得不強行將芒斯特從自己身上撕下去(沒錯,就是“撕”,每當那隻黏糊糊的小怪物帶着那種溼噠噠的觸感從他身上離開的時候,蘭德總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面帶膠面的黏貼紙)。
他用力摳着腳腕上屬於芒斯特的尾巴,最後踹了它兩腳,終於在那隻怪物委委屈屈的哼唧中從牀上爬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窗子的旁邊。
天空的遠處浮現出了與夜色不同的微弱的淡紫色,在樹林裡,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已經開始發出啾啾的呢喃。
馬上就要天亮了……
蘭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那不帶任何腥味的新鮮空氣,有些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今天會是他前往《全美快訊》任職的第一天,可是他卻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幾乎整晚沒睡。蘭德希望自己到時候的黑眼圈不要太重,免得那些人會認爲他是在緊張(當然他確實是在緊張)。
芒斯特也從牀上爬了下來,它慢慢地來到了蘭德的身後,然後一直爬到了他的身後,用雙手環繞住他的肩膀,頭擱在的頸根旁邊。
“很漂亮。”
它忽然在蘭德的耳邊低沉地說道。
因爲太流暢的說話方式,它那沙啞而帶着微妙口音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另外的某種生物,比如說某個有着磁性嗓音的成年男人。
蘭德感到了一絲不自在,他伸出手摸了摸芒斯特的頭。
“很,日出總是很漂亮的。”
他說。
芒斯特卻再一次將嘴脣湊到了蘭德的耳垂旁邊。
“不……不是……不是太陽……是蘭德。”
這一次蘭德砸了眨眼,他偏過頭看着芒斯特,這顯然給了後者某種奇怪的鼓勵。
“蘭德很漂亮……你……比太陽……漂亮……”
……
蘭德沉默了片刻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哦上帝啊……你究竟是從哪學來這些的。”
這種程度的讚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某種甜言蜜語了。而蘭德之前的經歷,讓他確實從未接受過別人這種過於坦誠的讚美。而他也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被一隻怪物評價爲“漂亮”。
“我倒是寧願你說我富有魅力,”蘭德說,“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
接下來他便有一些卡殼。
根據習慣他應該順口告訴芒斯特,他感謝它的讚美以及其實它也漂亮。
但是當蘭德對上芒斯特那張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與“漂亮”相差甚遠的臉的時候,他感到一些尷尬。
在猶豫片刻之後他最終還是摸了摸芒斯特頭上的觸鬚。
“你……你也很可愛。”
他換了一個更加保守的詞語,儘量避免了打擊到這隻異於常人的生物的自尊心。
這一句話的效果非常顯著,芒斯特頭上的觸鬚迅速地立了起來,它的尾巴在地板上“啪啪啪”地甩動着,顯得十分高興。
哦,正確的說,它看上去簡直高興得快瘋了。
“芒,芒斯特……會……變得更可愛的…唧唧唧唧…我……我最喜歡蘭德,蘭德最喜歡我!\";
激動的時候它的聲音裡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唧唧聲。而蘭德卻心驚膽戰地彎下腰抱住了它那甩來甩去的尾巴。
“哦,停下來。”
他苦惱地說道。
現在可是凌晨,蘭德十分不希望芒斯特的甩尾帶來的聲音會給樓下的住客帶來什麼麻煩。
在他抱住芒斯特尾巴的時候,那隻小怪物便立刻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身體也湊了過來。
“饒了我吧。”
蘭德發出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憂鬱嘆息。
“我真的快要抱不動你了。”
這樣說着,他還是以芒斯特最愛的方式,那種迪士尼動畫片裡王子與公主之間的懷抱方式,將它抱了起來。
“以後……我……我抱得動……蘭德……我……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芒斯特立刻套好地對蘭德說道。
當然,蘭德壓根就沒有將懷中的這隻小怪物的承諾聽進去。
……
……
而當堪薩斯松樹街裡的蘭德·西弗斯與他目前的寵物芒斯特享受着有些過於甜膩的兩人時光時,在華盛頓深白生物科技總部的一百四十四樓,卡洛琳正沐浴在人生中最大的噩夢之中。
血。
大量的鮮血。
對於卡洛琳來說,這一刻彷彿整個宇宙都漂浮在那腥臭的,冰冷的鮮血中。
“好奇怪。”
她的目光空洞,嘴脣裡溢出了沒有任何正常邏輯的單詞碎片。
但實際上她是確實覺得奇怪的,她一直覺得鮮血是溫熱的,所有的故事中人們描寫到那些剛從身體裡流淌出來的血液的時候,總是喜歡用“溫熱”這個詞。
然而當她真的感受到那種鮮血自身體裡噴涌而出的體驗的時候,她卻發現原來血是冰冷的。
比任何一種東西都要冰冷。
她就像是已經失去所有電源的廉價玩具一樣坐在地上,在她右邊的肩膀上有一個巨大的豁口,血正是從那裡源源不斷地涌出來的。那些冰冷的血液好像已經冰凍住了她所有的神經,她甚至都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的存在了。在她的面前,那名原來的“波塞冬”隊員,現在已經成爲了破碎的屍塊,他的腦袋就像是被卡車碾爛的南瓜一樣,變得癟癟的,頭蓋骨的碎片裡溢出已經被碾成漿液的大腦。原本緊握着武器的雙手這個時候已經從他的而身體上脫離開來,文森用牙齒叼住胳膊一端的皮肉,雙手捧着另一端,然後愉快地將灰白色的骨頭和那鮮紅的,往下滴滴答答淌着血的肉塊撕開來。而他在着之前,已經當着卡洛琳的面吃掉了這名倒黴男性的內臟,還有脂肪比較豐富的臀部以及大腿。
事實上,這個晚上,無論是卡洛琳還是那名隊員都做出了極爲錯誤的決定。
就比如說,卡洛琳爲了封鎖消息,堅持在封閉樓層的情況下只帶一名隊員前往病房,並且與已經人魚化的文森進行接觸。
而那名“波塞冬”隊員的致命錯誤也正是在這裡。
他同意了卡洛琳的命令,至於爲什麼他會這麼做,實際上理由是充分的。
作爲人魚變異體,文森對於一名經驗豐富的“波塞冬”隊員來說,並不算什麼。
在這裡,或許我們應該稍微瞭解一下所謂的“人魚化”。
這並不是一種罕見的現象,人魚的細胞擁有強大的再生和分裂能力,有的時候它們甚至會在實驗過後,以可怕的方式直接侵蝕試驗品的正常細胞——猴子,狗,小鼠——無論是多麼低級的動物,在試驗後都有一定機率會出現這樣的變異。它們會擁有人魚的一些特徵,但因爲進化不完全,總是會有各種各樣嚴重的缺陷。對於深白的實驗人員來說,出現人魚化的實驗動物甚至連進行研究的價值都沒有。
它們只是最低級的生物垃圾而已。
所以,當文森,或者說,那條曾經以文森·西弗斯爲名的變異體,在“波塞冬”隊員和卡洛琳面前展現出了那種近乎惡魔般的攻擊方式的時候,“波塞冬”在一瞬間便被撕成了隨便。
不要說進行任何的攻擊,那名人類在被吞噬掉生命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明明連下肢都沒有發育好,文森卻擁有可怕的速度和力量,當它發起衝刺的時候,好像連空間都可以被他撕裂。
卡洛琳在實驗中曾經接觸過一些培育出來的藍鱗,它們是真正的人魚,但是她可以發誓,那些人魚中沒有一條能夠與文森這隻變異體媲美。
儘管沒有任何研究數據也沒有任何證據,她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但她看到文森的時候,她便確定了一件事。
如果文森與那些培育出來的藍鱗見面,它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們撕成碎片。
“哦,文森,文森……”
卡洛琳在腦袋裡呼喚着他的名字。
這便是她的文森,她摯愛的文森。
哪怕淪落到了沒有神智,宛若野獸的悲慘地步,他依然保有那種無以倫比的強大能力。
就像是文森對於卡洛琳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一樣,卡洛琳堅信,她對於文森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
文森一定不會傷害她。
然而……
當卡洛琳企圖走進正在享受人肉盛宴的文森的時候,迎接她的,卻只有那種嘶啞而粗鄙的吼叫威脅——以及一道幾乎快把她割成兩半的傷口。
文森,完全沒有對她有任何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