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幾乎沒有移動,而且也看不清前面的情況,人羣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吵雜起來。站在野狼身後的那人等的無聊,於是找野狼搭話:“嘿,這裡還挺冷的哈。”
野狼沒搭理他,他又接着說:“沒想到今天晚上出城的人還挺多的,速度好慢啊。噯,你是做什麼的?從哪裡來的?要到哪裡去……”
他十分直白地打探野狼的個人信息,這引起了野狼的警惕。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地觀察對方。
這是個二十多歲的胖男人,滿頭糾結的油膩紅髮,一身懶肉長着大肚腩。衣服上有着斑駁油漬,渾身散發着一股濁酒和黃油的味道,手指還黏着沒洗乾淨的白麪粉,估計是個廚子。武器是插在腰帶上的小斧頭,但估計作用僅限於唬人,起不到什麼實際的作用。
初步判斷的結論是,這人不造成威脅。
野狼從喉嚨發出一聲“嗯”,然後就轉回頭去。
胖子愣了一下,沒想到野狼的反應這麼冷漠,不由微惱。他嘴裡嘟囔了幾句,然後往後轉過頭去,想要找後頭的人搭話。可沒想到後頭的幾個人都相互認識,此時正聊得熱火朝天,他根本就插不進話去。
胖子只好重新又轉回頭來,無聊的將視線從左到右地轉了一圈,但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最後又把眼睛對準了前邊兒的金髮少年。
胖子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背影,心裡卻忍不住犯花癡:他長得可真漂亮,只可惜不是個女人,脾氣還特別壞。不過他長得可真漂亮。噯?這句話我剛剛是不是已經想過了。無所謂啦,他的披風也真漂亮,看上去好貴啊……
胖子忍不住問:“你的披風在哪裡買的?多少錢。”
少年沒有任何反應。
胖子又問:“你有沒有姐姐妹妹?”最好是未婚的,而且還和你長得很像。
少年還是沒有反應。
胖子一再受挫,眼珠子圍着金髮少年轉了幾圈,最後落在他鼓起的腰上,覺得有些奇怪。少年看上去體型削瘦,並不像會長肥肚囊的樣子,而且還這麼大,真的好奇怪。
“噯,你肚子上是什麼玩意兒。”胖子忍不住手賤,一把去抓野狼腰上凸出的東西。
事情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胖子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腦子裡並沒有多想。野狼也沒有想到這人會突然出手,一時大意,竟然真的讓他摸到了。
胖子抓住披風,感覺黑貂皮之下裹着堅硬的巨大物體,有點像蟒蛇……
不!那真的是蛇!居然還會動!
“蛇”非常迅速地移動,胖子感覺好像有無數冰冷的鱗片劃過手心,然後自己手下空了。
胖子不敢置信地瞪着野狼,一個恐怖的念頭劃過自己的腦海。
諸神在上,少年竟然隨身帶着一條巨蟒!
一想到自己剛纔居然抓着一條毒蛇,如果它突然咬我一口的話……光只是這麼想想,胖子頭髮就已經被嚇得豎了起來。
胖子面上人色盡失,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野狼,“他帶着蛇!”幾個字差點就脫口而出。而野狼也一臉緊張地看着他,手已經放在了匕首的把柄上,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就在局勢最緊張的一刻,一個小腦袋,一個胖嘟嘟大眼睛的可愛小腦袋,突然從野狼的披風裡鑽出來,好奇地看着胖子。
緊繃的情緒頓時就緩和了,胖子驚訝地指着嬰兒說:“哎喲,原來你披風裡藏的,是個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啊。”
情急之下,野狼也順着他的話,試圖把尾巴的事情矇混過去:“是的,你剛纔摸到的,是他的腿。”
這可真是一個有夠拙劣的藉口,因爲龍尾和人腿手感明顯不同,如果仔細一想必然能夠發現野狼話中的漏洞。胖子半信半疑,野狼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他剛纔在睡覺,估計你把他驚醒了。你看,他都嚇壞了。”
大概胖子的智商大概十分捉急,又或者,人類會下意識地否認危險的存在,哪怕明知道是假象,也願意去相信安全與和平。和蛇尾巴相比,還是可愛的嬰兒比較有趣一些。
胖子果然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嗨,小東西,是我把你嚇醒了嗎?不好意思,你睡好了嗎?重不重?要不要我幫你抱抱。哎喲,他長得可真讓人喜歡。寶寶,你喜歡叔叔嗎?叔叔會做好吃的麪包哦。”
嬰兒打了個哈欠,瞥了一眼胖子,然後就不感興趣地把視線移動到野狼身上。野狼讓他坐在自己手上,腦袋靠着自己的肩膀,同時收攏披風,將嬰兒的下半身隱藏起來。
一大一小都對胖子沒啥興趣,但胖子卻屬於別人越不搭理他,他就越要去湊別人冷屁股的類型。
“你不喜歡吃麪包嗎?那也沒關係。我還會做別的好吃的。總之你不要害怕我哦。你看你看,我倆都是紅頭髮啊,好巧。”胖子卻低下腦袋,把自己的紅頭髮湊到嬰兒面前,笑嘻嘻地說,“是吧,紅色的吧,咱倆說不定還是同一個祖先呢,紅頭髮的祖先。”
這世上紅頭髮的多了去了,亂攀什麼親戚,他纔不跟你一個祖先呢。野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阻止嬰兒去抓胖子的頭髮。髒死了。這人頭髮油膩膩的,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洗過頭了。
嬰兒倒是覺得胖子挺有意思,當然了,最主要的是因爲他那一頭同樣的紅髮。胖子扮了個鬼臉去逗他,嬰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真好玩,他是你弟弟吧?”胖子笑着對野狼說,“你別看我好像很兇很厲害的樣子,其實我特別喜歡小孩子。”
是啊,真是有夠兇有夠厲害的。野狼冷漠地瞥了一眼他綿軟無力的胖腿,沒有說什麼,只是重新裹緊披風,將嬰兒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以免他的尾巴被胖子發現,從而惹起一場麻煩。
胖子彷彿沒有看出野狼的戒備,繼續去逗嬰兒,嬰兒笑得張開嘴巴,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胖子驚訝地“喲”了一聲,“牙齒全都長齊了,他應該兩三歲了吧,什麼時候生日啊?”
野狼被他問得愣住了。
生日?幾歲?胖子問的這些問題他根本想都沒有想過。嬰兒哪一天出生,現在多大,這種事情他怎麼可能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小傢伙的父母是誰,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他帶在自己身邊了。話說,我爲什麼要帶着嬰兒這個累贅啊?
野狼忍不住低頭看嬰兒,嬰兒立刻就感應到了,擡頭朝他無意識的傻笑。笑容讓煩躁不爽的野狼舒緩下來,他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輕輕揉了揉嬰兒的頭髮。就在此時,囉嗦的胖子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噯,我說,他叫什麼名字?”
名字?
嬰兒的名字?
野狼擡頭看着胖子,一臉的瞠目結舌。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名字這個問題。
而煩死人的胖子居然還在不依不饒:“乳名呢?乳名又是什麼?教名呢?家族名呢?暱稱呢?……”
什麼這名那名的,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野狼表情空白地瞪着胖子,腦海也一片空白。雖然知道可以隨便說個名字敷衍對方,可偏偏他就是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
野狼低頭看嬰兒。
嬰兒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一滴淚水。和野狼一樣,他也開始覺得胖子煩死了,不由對野狼“啊啊啊”地抱怨,同時把腦袋往披風裡鑽。他要睡覺,這個人爲什麼不走開,簡直就是吵死人了。
而嬰兒的“啊啊啊”居然讓胖子特別感興趣,他好奇地問:“他爲什麼要‘啊啊啊’?你弟弟是在和你說話嗎?你聽得懂嗎?‘啊啊啊’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世上怎麼能有這麼自來熟的人,野狼真想脫下襪子塞住胖子的嘴巴,好叫他趕緊閉嘴。啊啊啊,啊你個大頭鬼,你幹嘛學嬰兒說話。
“話又說回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你還沒告訴我呢。”胖子又問了。
胖子煩的野狼受不了,只想趕緊讓他閉嘴。由於他的腦海裡還在想着嬰兒的“啊啊啊”,於是也就隨口說了個啊字開頭的名:
“阿斯蒙……”
野狼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張着嘴巴像個傻子一樣,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第一個想到的名字,居然會是這個名字。
他甚至都不用把名字念全,夢中男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無數的畫面迅速閃過,掠過天空的黑龍,笑得傻乎乎的紅髮少年,鯨魚背上的接吻,湛藍的大海,海神殿相擁的身體,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石頭房前草坪上的翻滾……
最後,畫面定格在上次他重傷靈魂出竅時的情景上。
野狼感覺自己彷彿又被牢牢壓在了牀上,有人從身後侵上來,成年版阿斯蒙蒂斯貼着他的耳朵,用戲謔的語氣發着恐怖的誓言。
“就算我死了,靈魂上刻下的契約,也會讓我再次回你的身邊。”
野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都是夢吧?
是夢吧?
一定都是夢吧?
可是,真的是夢嗎?僅僅只是夢嗎?
野狼好像突然被人迎面揍了一拳,整個人都懵掉了。
而胖子還不肯饒過他:“你弟弟叫阿斯蒙?”
野狼一副做夢的表情,眼神空茫地看着他。
二人面面相覷。
胖子等了好半天,都沒有得到野狼的回答,不耐煩地準備催促,結果就聽到野狼說:“……蒂斯”,他的語氣輕飄飄地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蒂斯?你弟弟叫蒂斯?”胖子困惑了,“一會兒是阿斯蒙,一會兒又蒂斯的,你弟弟到底是叫阿斯蒙,還是蒂斯?你說話呀,你瞪着我幹什麼?到底是哪一個?你弟弟的名字你不會不知道吧?你說啊。”
野狼沉默。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但是許久之後,他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
“阿斯蒙蒂斯。”
彷彿是聽到了召喚,本該已經睡着的嬰兒,居然從披風裡鑽出腦袋來,揉了揉眼睛,困惑地看着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