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轟隆的巨響聲,暗處的機關啓動。屏蔽視野的兩排樹木緩緩朝左右兩邊退去,露出了大衛堡最核心的機密之所在。
誰都沒有料想到,看似尋常的郊外小樹林,背後竟然隱藏了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平原。
冰的平原。
在這塊遼闊的平原上,沒有親切溫暖的泥土,只有那冷漠無情的萬年寒冰。氣溫驟降,即使隔着很長的一段距離,森森寒氣依然迎面襲來,凍得人整張臉都僵硬了。
野狼皺眉。遠遠看去,整個冰墳場都被朦朧的白霧所籠罩,將它的真實面貌深深地隱藏起來,顯得神秘十足。
野狼直覺在這冰墳場的內部,肯定有些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但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清楚,只是心生不安。
而在那團白霧的更深處,隱隱地泛着些許詭異的藍光,給人以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彷彿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邪惡力量,令野狼不得聯想起保羅說的本地傳說。
野狼忍不住猜測,若這地方真如保羅所說的那樣,靠近之後,就會讓人失去傳宗接代的能力的話,那這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和這藍光也有些關係呢?
野狼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說老實話,如果可以選擇,他絕對會立刻轉身離開。但摩萊爾領主卻把這地方當成最大的財富,臉上充滿了自豪,全心全意地想要向“霍蘭德公爵”炫耀這個地方。
“馬上就能看到您心心念唸的養殖場了,您現在一定是很激動吧。哈哈,我親愛的朋友,請向前大步邁開您的腳吧,您可不是那些骯髒的賤民老鼠,我是絕對不會阻攔您進來參觀的。”
摩萊爾甚至都等不及公爵二人從“震驚”的狀態中反應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當先前去。
野狼還能有別的選擇嗎,當然是只能跟了上去。
但他不可能一個人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不由困惑的回頭。
和野狼相比,阿斯蒙蒂斯更加不願意踏足這塊地方。
他的抗拒表現得十分明顯,幾乎是剛看到冰墳場的一瞬間,就條件反射地轉身離開。野獸的直覺告訴他,那團白霧的深處隱藏着什麼很討厭的秘密,而他,絲毫也不想知道這秘密究竟是什麼。
然而,阿斯蒙蒂斯剛後退了一步,就不得不馬上停下。
他沒辦法,也不能夠任性地離開。
倒不是害怕野狼所顧慮的那二十來個守衛。對方人多又如何,阿斯蒙蒂斯壓根就不在乎,大不了變回原型,打一場就是了。
讓他沒有離開的原因很簡單——野狼的眼神。
但是,這是一個既不嚴厲,也不冷漠,更不是充滿威脅的眼神。
事實上,這是一個擔心的眼神。
可說來就是這麼奇怪,只一個簡單的眼神,竟然就叫阿斯蒙蒂斯挪不開離去的腳。
而更加奇怪的是,當阿斯蒙蒂斯面對野狼擔憂不放心的眼神時,下意識的選擇,竟然不是像以前那樣——撒嬌賣萌裝可憐。
恰恰相反,這傢伙居然頭一次昂起了下巴,挺起了胸脯,然後快步走到野狼身邊。
野狼困惑地看着他。明明二人手臂挨着手臂,距離近得不行,但阿斯蒙蒂斯偏偏就不低頭看野狼。而且,他還要自以爲十分帥氣地昂首挺胸,擺出一副壯士出征,遙望遠方,雄赳赳氣昂昂的姿勢。
然後,阿斯蒙蒂斯炫耀的晃了晃胸脯,眼睛裡的潛臺詞,簡直要多明顯就有多明顯。
“爺要胸有胸,要肌肉有肌肉,快來撲進我的懷抱,讓我保護你吧”。
然後……阿斯蒙蒂斯又晃了晃胸肌。
即使對前路滿心憂慮,但和身邊的傻叉一對比,野狼還是沒忍住,嘴角瘋狂地抽搐了起來。
如果放在動物世界裡的話,阿斯蒙蒂斯的這種表現,完全就是雄孔雀碰到鐘意伴侶時,類似開屏展翅的行爲。
並不是說“孔雀開屏”有什麼錯誤,只是好歹你也要分清對象吧。
如果野狼是嬌小可愛的柔弱女子,那沒問題,阿斯蒙蒂斯所做出的這種“我很可靠,你快靠我”的男子漢表現,必然會讓對方傾心。
可問題的關鍵是,野狼可是錚錚鐵骨好男兒一枚啊。雖然人是長得漂亮了一點,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處於被保護者的地位啊。阿斯蒙蒂斯這麼做的結果,只會讓野狼想要脫下鞋子,把這個蠢大個兒摁在地上,然後狠狠地抽一頓。
不過叫他這麼一打岔,野狼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
摩萊爾站在遠處招手:“我親愛的朋友,爲什麼還站在那麼遠的地方呢。前面還有好長一段路啊,你們快點過來呀。”
野狼和阿斯蒙蒂斯互視一眼,然後,二人共同踏上了冰墳場的領域。
站在冰上的感覺並不相同。
更滑,更冷,更加讓人沒有安全感。每一步都走不踏實,總懷疑下一秒,腳下的冰就會突然融合。而走得遠一點,稍微適應了這種心理後,和冰面直接接觸的雙腳又開始凍僵。寒意直接透過腳心滲透上來,即使再厚的靴子也無法阻擋。
剛開始或許還有些新鮮勁兒,但很快就只剩下無聊了。他們走了接近十多分鐘,周圍都是朦朧的白霧,可視度很低,除了腳底的寒冰,別的什麼景色都沒有。
野狼邊走,邊不動聲色地四下環顧。但觀察的結果卻讓他十分失望。這鬼地方大到是大,可竟然只有一個出口。
如果把大衛堡比作四面高壁的甕的話,那麼冰墳場就是甕中甕,而他和阿斯蒙蒂斯則是兩隻傻鱉,不但不趕緊逃跑,反而還要主動跳進來。
野狼哈了一口氣,遇冷變成一小團白霧,籠罩在鼻子上,將鼻子凍得通紅。阿斯蒙蒂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討厭寒冷,這讓他容易犯困進入冬眠狀態。
一路上,只有摩萊爾始終興致高昂,不停的東拉西扯。
剛開始野狼還打起勁兒來應付一下,但後來就左耳進右耳出了。直到摩萊爾的一個故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您聽說過大混亂時代的蘇格奈爾部落嗎?”
大混亂時代,特指的是三千五百年前,真神隕落,諸神相互爭鬥,光明之神最爲虛弱的一段時期。天上戰爭不斷,同時,地上的戰爭也沒斷過,歐蘭大陸四分五裂被分割成了無數個小的國家。
那是最爲混亂的一個年代,那是最多戰爭的一個年代,但同時,那也是百花齊開,百家爭鳴,思想最開放的一個時代。不少赫赫有名的英雄霸王都是源於那個時代。
只是,由於年代太多久遠,所以關於那段歷史的文獻多已失傳,當年的事情已經逐漸被時間的塵土所掩蓋。大混亂時代充滿了未解之謎,但有兩點,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首先第一點,那就是今天的大部分的異族,其實是大混亂時代之後纔出現的。
當時,大混亂時代已經趨於和平,歐蘭大陸卻突然神秘涌現了許多新的種族,隨着時代的變遷,他們的力量漸漸削弱,變成了今天俗稱的異族。而與此同時,諸多神祗卻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諸神的集體性失蹤,至今依然是個未解之謎。他們和異族之間究竟有着什麼樣的聯繫,也是許多學者爭論的熱門話題。
而第二點,則比第一點更加廣爲人知:光明之神獲得了大混亂時代的最終勝利,今天的光明史也是從那個朝代之後開始的,這也是大混亂時代之所以會這麼有名的原因。
“您可知道,現在您站的這塊地方,就是當年最強大的部落之一,蘇格耐爾部落最後的安息之所在。”摩萊爾驕傲地說。
“莫非,這就是‘冰墳場’名字的來由?”
“哈哈,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我只用講一個開頭,您就能把後面的故事補全。”摩萊爾讚歎了一會兒,接着說,“當年最有名的七大勢力,其中之一,就是蘇格耐爾部落。據說,他們強大到能夠挑戰光明之神。雖然他們最後失敗了,但是你猜,當年的戰鬥之地在哪裡?”
結合摩萊爾的表現,這答案顯然十分明顯。或許是因爲將這個秘密藏了心底太久,摩萊爾居然不等野狼回答,就大聲說:“這裡!就在這裡!就在我們的腳下!”
“你知道嗎,當年光明之神將他們打敗後,說這些戰鬥分子實在是太過狂妄,唯有冬天的雪花才能把理智還給他們,所以就在七月酷暑的日子裡,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大雪一直都沒有停,居然從夏天,一直下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但是,雖然大雪奪去了他們的生命,同時,卻將當年最強力量的屍體,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來。”
幾千年前的最強戰士,現在居然就被冰封在腳下!
這實在是一件太過叫人驚訝的事情了。野狼錯愕地低下頭去,想要從腳下找出些痕跡來。只可惜,這畢竟是幾千年前發生的事情了,時間早就抹去了一切痕跡。野狼當然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來。
阿斯蒙蒂斯卻沒有低頭,他似乎嗅到了什麼味道,忽然擡起頭來,左右張望起來。
他顯得有些焦躁,野狼擔憂地看着他,而就在此時,一直枯燥的景色,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他們的腳下,突然出現了許多半徑一米的坑。
這些坑奇怪得很,深淺各不相同,密密麻麻地遍佈在冰面上。一行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冰坑,謹慎的選擇前進的路線,速度一下子就變得緩慢了起來。
野狼看着千瘡百孔的冰面,並沒有選擇魯莽地直接提問,而是故意假裝滑了一下,借勢蹲了下來,近距離仔細觀察腳邊一個比較淺的冰坑。
無論是冰坑還是冰,他都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但當他湊近仔細去看時,卻竟然在坑底的正中央,發現了一根樹根。
樹根!?
在渺無人煙的萬年寒冰下,爲什麼會有樹根?
樹根的顏色與冰塊十分相似,如果不是仔細觀察,十分容易被忽視。樹根很小,也就比嬰兒的手指粗一點點,約莫三公分長,一端伸出冰面,另一端則深入冰裡,深不見底。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樹根竟然好似是活物一般。野狼想要折斷這一小截樹根,但手剛靠近,它竟然像條狡猾的蛇一樣,鑽進冰裡,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活的樹根?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沒事吧?公爵閣下,如果您的同伴崴到腳需要醫師的話,我可以讓屬下護送她出去。”摩萊爾關心地問。
野狼趕緊站起來,阿斯蒙蒂斯一手扶着他,一手朝摩萊爾擺了擺手。
“她沒事,冰太滑了而已。”
“如果您需要的話,隨時吩咐。不過,爲了讓美麗的女士早點休息,我們走快一點吧,馬上就要到了。”摩萊爾開始加快腳步,野狼不好再假裝摔跤,只好邊走邊看。
但是,越走,野狼心裡的困惑越多。
他不明白爲什麼冰面上會突然出現這麼多坑?它們是誰留下的,又有什麼作用?它們是否危險?活的樹根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問題同時浮現在野狼的腦海,只可惜,周圍卻沒有人能夠給他答案。
再前行不遠,冰坑的數量急劇增加,並且,遠遠地看過去,兩個新的顏色出現在了畫面裡。
灰。
灰色的石奴兵。
緋。
緋色的巨型大樹。
野狼的眉頭已經緊緊地皺在一起,事情越來越怪,他遠遠地看着前方的詭異畫面,有些不確定是否應該繼續前進。
而身邊的阿斯蒙蒂斯也毫無預兆地突然停下了腳步,宛如突然變成了一個石雕人,目不轉睛地瞪着和樹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看上去震驚極了,差點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彷彿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爲奇怪的事情。
但不管野狼怎麼看,都只看到一團空氣。
野狼不知道阿斯蒙蒂斯究竟看到了什麼,心中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又突然發神經。
只是,眼看摩萊爾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遠了,野狼和阿斯蒙蒂斯駐留在原地,顯得額外顯眼。
野狼想要阻止阿斯蒙蒂斯,但小聲接連叫了他兩次,他都好像沒有聽到,完全沒有反應。不但沒有反應,他反而還突然朝着那個方向走過去。
這傢伙怎麼又自作主張了!?
野狼實在無奈。阿斯蒙蒂斯說脫隊就脫隊,而且還腳速越來越快,到最後居然跑了起來。
阿斯蒙蒂斯一副魂都被勾走的樣子,真個人恍恍惚惚,撒腿狂奔。
野狼不放心他,只好頂着周圍人詫異的眼神,硬着頭皮趕緊跟了上去。即使摩萊爾在後面大叫,他也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不過幸好阿斯蒙蒂斯並沒有跑開太遠,野狼很快就重新找到了他。
這大個子居然蹲在地上,完全不顧風度和溫度,整個人趴在地上,死死的瞪着腳下的寒冰。
“你怎麼了?爲什麼突然跑掉。”野狼走過去,但是阿斯蒙蒂斯由於太多專注,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猛地擡起頭,滿臉的恐懼,反而把野狼也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看到什麼了?”野狼擔心地問。
阿斯蒙蒂斯口不能言,急的直比手勢,剛開始野狼還能看懂一些,後來他的速度就亂了,比劃的也亂七八糟,不由皺起眉來:“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很像你’又是什麼意思。”
阿斯蒙蒂斯不停地比劃着,嘴巴徒勞地做着口型,但是卻發不出聲音,搞得他又氣又急,居然一巴掌拍向地面,整個腳下都跟着震了一震,彷彿突然發生了一場小型地震,把野狼給驚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回頭。
幸好,其他人還遠遠的在後面,沒有人發現他的舉動。
野狼實在是無法忍受這個蠢貨了:“行了,你講不清楚,讓開,我自己來看好了。”
阿斯蒙蒂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更簡單的方法。他剛纔實在是太過震驚了,腦子都短路了。他趕緊站起來,把位置讓給野狼。
野狼在他的位置上,低頭看下去。
一開始,他只看到一大塊寒冰,和其他的地方沒有任何區別,下面什麼都沒有,野狼幾乎都要懷疑阿斯蒙蒂斯是不是故意捉弄自己。
但想想阿斯蒙蒂斯的反應不似作僞,他擡頭看了一眼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指着冰下,用力指了指。
野狼於是重新低下頭,而這一次,他看着看着,似乎還真看出了一些端倪來。
隱隱約約的,那冰下似乎有什麼東西。
等等,不是似乎,是真的有什麼東西。
野狼越湊越近,慢慢的,不自不覺也學着阿斯蒙蒂斯剛纔的姿勢,整個人都趴在了冰面上。
那是……
屍體!
人類的屍體!
冰下竟然埋着一具屍體!
寒冰很好地保留了這個人的模樣,他看上去竟然就像是剛睡着了,整個人栩栩如生,穿着與現在完全不同時代的服裝,很明顯是個古人。
但十分詭異的是,明明中間隔着幾百上千年,野狼居然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覺得這張臉,似乎,在哪裡看過。
好熟好熟,這張臉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但是,究竟是哪裡呢?
這具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屍體,究竟是誰呢?
片刻,野狼驟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直起身來,彷彿避開什麼毒蛇似得,驚恐地連連後退,整張臉慘無人色。
他總算是想起了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但任他如何猜測,也完全沒有想到,這張臉,竟然是——野狼自己的臉!
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冰下的屍體,竟然與野狼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