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之人魚

人魚林楚西,別稱安卡,是南太平洋乃至世界海域內唯一的一條人魚,至少這麼長時間以來林楚西並沒有遇到過其他同類。事實上,這條人魚原本叫什麼名字林楚西根本不知道,安卡這個稱呼與其說是名號,更不如說是一個尊稱。而林楚西這個名字也只不過是他上輩子帶過來的而已。

說起來實在太過於玄妙,就連林楚西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在掉下懸崖後會重生成一條人魚。

在此之前,他還只不過是□□娛樂圈裡一個鬱郁不得志的小演員,因爲剛出道時懵懵懂懂地替朋友背黑鍋而得罪上大人物,從此星路不順,被打壓了數十年。只可惜他識人不清,遇人不淑,當初求他背黑鍋的朋友轉眼和他撇清關係,攀上別家高枝一飛沖天,留下他還深陷在這暗無天日的沼澤裡爬不出來。他也恨過自己的蠢笨,居然會相信那樣一個人。可再恨也改變不了那個兩面派風光無限,而他摔進泥裡。好在他有一個對他不離不棄的經紀人,即使他已經沒有走紅的希望也沒有放棄他,在他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不停奔走給他介紹工作,在他頹廢不堪的時候罵他打醒他。因爲她說,林楚西你是有成爲出色演員的實力的,不要放棄不要絕望,是金子總要發光的。所以這十年林楚西堅持了過來。

林楚西想報答她,想要紅,做夢都想要證明給別人看,他的經紀人沒有瞎眼。可,在娛樂圈這種地方,想要踩死一個沒背景沒後臺的人實在太簡單了。林楚西沒辦法,深思熟慮終於還是決定把自己收拾好了賣個好價錢。他該慶幸,他那張臉十年過去了還能有人看得上眼,而且第一次被潛就遇上了圈子裡長得不錯,名聲挺好的大佬。

大佬牀上活好,至少林楚西這個老處男後面第一次還不算特別疼。大佬牀下給的“禮物”也大方,至少林楚西很快就接到了一個擔綱主角的本子。大製作,大導演,卡司閃瞎眼的電影,沒有不火的道理。只要林楚西表現得好,出頭之日指日可待。

可林楚西怎麼也想不到這部電影還未殺青,他就直接沒命了。簡直諷刺到了極點。

威壓斷掉,從海邊懸崖掉下來的時候,林楚西心裡想的居然是他縱身跳海的鏡頭估計會成經典吧。身體沉入海底的時候,林楚西很後悔拍戲之前沒有和父母打電話,沒有叮囑妹妹要好好學習,沒有把想要給經紀人一個驚喜的禮物送出去。

當林楚西以爲他這失敗的人生終於在此終結時,他又再一次睜開了雙眼,用的卻是一雙人魚的眼睛。

林楚西用了很長時間來消化他變成了一條依靠尾巴游動,在水中正常呼吸,可以在完全漆黑的深海看清四周環境,一張嘴發出普通人無法聽見的次聲波的深海人魚。

起初的那幾天林楚西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擺動尾巴,如何捕獵進食。因爲無法適應生吃海魚,林楚西差點以爲他要死第二次。

然而,時間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能讓石頭風化,能讓河流乾涸,也能讓人類習性的林楚西漸漸習慣作爲一條魚來生活。也不知是受到這條人魚原來性格的影響,還是林楚西上輩子卑躬屈膝壓抑太久,又或者是因爲融入了這優勝劣汰的海洋裡。林楚西感覺到自己脾氣越來越烈,性格越來越直,喜怒哀樂也更浮於表面。也越發嗜血,喜歡上那些混雜着海水淡淡鹹味的血腥。

而從這個時候開始,在這一片深藍海洋中多姿多彩的生活纔剛剛讓林楚西窺探到邊縫。

人魚是這片海域裡最強大的生物之一,他們的指甲可以輕易劃開一塊鋼化玻璃,牙齒可以不費力氣地撕開深海任何生物的皮肉,在海中最高時速可以達到120海里,而一般遊輪的時速也只不過是30-35海里而已。能與之相媲美的大概只有那些蝸居在深海底下翻一個身都能掀起濤天巨浪的霸王烏賊。但人魚在海洋中的地位卻遠比霸王烏賊要高得多,甚至於被奉爲守護神。即使在很多海洋生物眼裡,人魚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醜陋的物種,沒有之一。

林楚西曾經在淺海區海底找到過一面鏡子,想來大概是從某一艘沉船中甩出來的東西。林楚西藉着這面鏡子很順利地得到了這條人魚的外貌信息。在看到這張臉之前,混跡娛樂圈看遍各式俊男美女的林楚西很少用驚爲天人來形容某一個人。但在那天夜晚,月光霜冷流瀉下來的淺海區海水被照映得波瀾詭譎,而沐浴着這一層月光倒映在鏡面上的容顏的的確確讓林楚西驚呆了。墨綠的發是斯澤克拉的海藻,捲曲着披散在肩頭;雙眼是阿芙德尼亞的王冠祖母綠,挑高是冷傲壓低是凌厲;肌膚是東方遙遠國度傳來的精緻白瓷,潤澤無暇;雙脣是保加利亞的白玫瑰,香調清冷醉人。

光是看這樣一張臉,林楚西眼前便彷彿浮現出這樣一番畫面。

圓月高懸,平靜的海面上升起朦朧氤氳的白霧,從遙遠的海洋深處吹來的冷風將白霧吹向了一艘六桅國王船。隨着白霧襲來的是陣陣美妙輕盈的歌聲,雌雄莫辯、沁人心脾。白霧中若隱若現的一抹長髮身影好似一根羽毛輕輕撩撥心絃。被誘惑的水手前仆後繼、義無反顧地從甲板上躍入海中,神色癡迷地遊向白霧中心、那歌聲傳來的地方。然後在看到那來自深海的絕美妖精後,心滿意足地沉入海底。

只是,這種在人類世界可以掀起腥風血雨的樣貌卻完全戳不中海洋生物們的G點。對於這些魚來說,長頭髮,這是什麼妖怪!祖母綠眼睛,不會發光的眼睛算是好看嗎!白瓷肌膚,安卡你的鱗片呢你的魚鰭呢你的鰓呢你滑不溜秋油膩膩的保暖脂肪呢!香脣,無法容忍牙齒不尖嘴巴不大的海怪,眼睛都要瞎了!

好吧,林楚西該承認,海洋生物和人類的審美果然是兩個次元的。上輩子他好歹還是個帥哥,這輩子已經淪落到了天下第一醜魚的地步,真是世態炎涼。

在海里生活的久了才知道,其實這些海洋生物的智慧遠比人類判斷出的要高得多。他們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更有躲避天敵捕捉獵物的智慧。尤其是那些生活在深海的生物,智商堪比人類。在南太平洋深海區甚至還有分門別類的學校進行基礎教育。但這些生物卻明顯比人類要活得簡單瀟灑,對於他們來說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就是捕獵、求偶、繁衍。可有的實在活得太瀟灑了!林楚西簡直無法直視。

鯊魚中的蝸牛巨口鯊是徹頭徹尾的懶魚,壓根沒提高遊速的心思,再肥都不願意運動。

交尾達人虎鯨一到發情期,林楚西的噩夢就要來了。只因爲有那麼一對恩愛虎鯨夫妻就在他巢穴不遠處日日夜夜嘿咻,他不想聽牆角都不行。實在讓他這個孤家寡人恨到牙齒咬碎。

花花公子象海豹據說兩三天就能換一個女友,簡直就是單身雄性公敵。

貓鯊對於會發光的魚有突破天際的戲耍愛好,曾經把一羣燈籠魚串成一串掛尾巴上,究極深井冰。

相親狂魚魔鬼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走相親會,見一次就刷新一次失敗紀錄。

天仙水母其實是母夜叉,動不動拿觸手蜇人。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他們瘋他們的去。那些年輕雌性雄性不停跑來求撮合纔是最讓人摔桌的事,一個個都把他當免費紅娘。鄙視他長相不受海洋生物歡迎也不是這麼個鄙視法!他孤家寡人一個還是很寂寞的好嗎。多遇上幾個像長牙那種少根筋的傢伙,明天就能哭出一個太平洋來。

他可以給自己取一個稱號,南太平洋海域居委會大媽,太貼切不過了。

朝着長牙飛走方向齜牙咧嘴了一番,林楚西長長嘆出一口氣。

現在就算回巢穴也很難睡着了,乾脆跑去巡視領地順便捕食。長牙嘴裡那種尾巴是黃色的小魚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條人魚原來的住處是一個被珍珠寶石堆滿的海底大坑,林楚西重生後實在鄙視這種暴發戶一般簡陋又閃瞎眼的地方,尋尋覓覓在相距十幾海里的地方發現了一艘沉船。從船身上堆積的水藻和微生物厚度來看,這艘船至少已經沉睡在海底兩三百年。重要的是這艘船從外型上看非常像中國古代的商船,而在那種年代有能力出海航行至南太平洋的船隻絕對滿載着當時世界上最爲貴重的東西。

林楚西遊進去之後果然在船艙裡發現大量古代器物,瓷器的碎片更是數無勝數鋪滿了整條船。林楚西當下決定將新家安在這,把原來巢穴處的大量黃金寶石全部轉移到了這裡。

每天枕着無數珠寶和天價古董睡覺,這世上絕對只有林楚西一人,不,是一魚。

相比起那些每天逡巡在海里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捕食的吃貨們,林楚西對於捕食沒什麼太大的興趣,他吃得不算多,夠飽就不想再進食了。可除了捕獵,他也再沒什麼事可幹。他曾經也想到深海區的學校去教書,可那些學生一看到他就嚇得大氣不敢出,無趣得很。後來零零散散找過一些事做,什麼給大白鯊剔牙啊、幫海豹接生啊等等,可惜都沒做長久。然後他大把大把的時間都在無所事事地隨着南太平洋環流飄蕩在海水裡度過,有時候晚上閉着眼睛在海水中睡覺,第二天醒來就已經飄到了新的大洋。一年內也可以免費環球旅行幾個來回了。

而尋寶這個新想法大概就是某一天躺在海波中睡覺時靈光一閃冒出來的。

從那之後林楚西的生活除了吃吃喝喝,調戲海怪就多出了一項消磨時間的活動,深海尋寶。

從百慕大到加勒比,從巴林羣島到挪威,林楚西幾乎光顧過所有擁有沉船歷史的海域,收穫也頗豐。碰上體積大的還得拜託巨鯨幫忙扛回南太平洋的老巢。

撫開那些覆蓋在沉船寶箱上的層層污泥每每讓林楚西產生一種特別奇妙的感覺。觸摸着這些金幣寶石古器,隔着海沙與時空彷彿都能聞到那些生與死,欲、望與血肉的氣味,閉上眼睛耳邊似乎也在迴盪着幾百年前還風光無限,滿載繁華富貴的船隻葬身海水時此起彼伏的絕望吶喊和風浪無情吞沒後的悄然無聲。

更多的時候沉船裡沒有什麼寶石、金幣,只有陰森森散佈在船艙內的人骨,他們安靜地躺着,似乎就這麼和海水融爲了一體。

這種事看得多了,曾經鬱結在林楚西心裡的那團鬱氣也漸漸消散。人活着不就圖個輕鬆快活嗎,功名利祿生前再鼎盛,死後不照樣成一堆白骨?更何況他現在只是一條魚,人間那些浮雲往事都已經和他沒什麼關係了。怎麼都覺得遺憾的大概要數沒什麼好作品留世吧。

林楚西無奈苦笑,魚尾一甩往前游出一大節。遠遠地看到藍鯊尼諾往這邊左搖右擺地游過來,像是在跳舞。

“安卡,又去找那些不能吃的石頭嗎?”大藍鯊瞅一眼林楚西,舔舔牙齒興致缺缺地說。林楚西尋寶的舉動太有名,大家都知道他在收集那些不能吃的垃圾,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雖不明但覺歷,在這些海洋生物看來只要是安卡做的事都是正確的、高大上的。

“怎麼,要跟我一起?”林楚西似笑非笑飛一個眼神給尼諾。

尼諾瞬間遠離林楚西十幾米遠,一邊喊着他還有事,一邊飛也似地遊跑。彷彿回憶起了當初林楚西拿他當免費搬運工把裝滿珠寶的箱子塞他嘴裡遊了上百海里的痛苦經歷。

林楚西輕笑一聲,正打算繼續遊,後邊座頭鯨芭芭拉風風火火地叫嚷着什麼衝了過來。

“安卡,安卡,不好了。那隻章魚混蛋又來踢館子了!”

“什麼?!”林楚西皺眉怒道:“這個老不死的嫌活夠了吧!還不快帶我過去,我倒要瞧瞧他那些觸角長齊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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