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的聲音不大,甚至還有些因爲害怕隔牆有耳,而產生的含糊。
可季秋聽在耳裡,卻是五雷轟頂,瞠目結舌!
政治,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鬥爭,殺人不見血。
愛情...友情...親情...乃至於人類誕生至今的所有美好情感,在爲了維繫權利而產生的政治鬥爭中,不值一提。
而這項鬥爭的本領,只有極少數驚才絕豔之輩,才能夠自行領悟。
其餘之輩,只能夠靠先輩傳道受業解惑,才能一窺其中真容。
很顯然,季秋就屬於是後一種。
只是這學習的代價,未免有些太大了。
霎時間,朱元璋嚴肅而又不失慈愛的面孔,還有馬王后三年來對他視若己出的照料與溫情,一樁樁,一件件,如同一場盛大而又虛無的電影,在他腦中反覆上映。
“乾爹他...”
“想讓文正哥死?”
“不!這不可能!”
“那可是乾爹的親侄子啊!”
“守洪都的時候,還和我立下了大功!”
“乾爹怎麼能讓他死?怎麼會想他死?”
真相已然浮現,可季秋下意識的抗拒真相。
但季秋並不是愚笨之輩,相反,被劉伯溫講明其中要害後,季秋隱隱已經猜到了事情的重點。
是啊。
放眼整個大明,也就只有朱元璋,有能力決定朱文正的生死。
可季秋記得清清楚楚,在原本的歷史中,朱文正兩年前就去世了,死因成謎。
兩年前,朱文正不過二十九歲,哪怕是放在人均壽命極低的古代,那也稱得上是年富力強。
又豈會突然暴斃?
也正是因爲真相如此明顯,季秋的抗拒之意纔會如此強烈!
“軍師,是不是咱們兩個想錯了?”
“乾爹他...”
看着六神無主的季秋,再無遊戲人間的灑脫,甚至連稱呼都變了。
劉伯溫忽然有些心疼眼前的少年。
年僅十五,就被迫捲入了明朝開國初期最大的鬥爭旋渦。
真不知道這是榮幸,還是一種悲哀。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季秋既然選擇要了解真相,劉伯溫就會把這一切,原原本本的講給他聽。
“兩年前,你拼命保下朱文正的時候。”
“我還以爲你是個心機深沉之輩,想要憑藉自己和朱文正同守洪都的情誼,在未來借他之力,博一個錦繡前程。”
“今日一談,老夫這才發現。”
“老夫的這雙眼睛,原來還有看錯人的時候。”
說到這,劉伯溫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唏噓。
“文和,你可知朱文正爲何一定要死?”
季秋迷茫的搖了搖頭,眼神當中滿是揮之不去的震驚與無措。
“你可還記得,朱文正之前在軍中的職務嗎?”
一言過後,季秋的面前瞬間出現一道淡藍色的光幕。
【政治+5】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季秋那有些顫抖,滿是不可置信的聲音。
“是...有資格節制中外諸軍事的...”
“大都督!”
看着季秋如夢初醒的模樣,劉伯溫不由的讚許道。
“對,正是如此。”
“儘管吳王沒有明說,但軍中的文臣武將,全都清楚。”
“一旦吳王在外征戰,有了什麼不測。”
“朱文正,就是咱們這部兵馬的繼承人。”
“至於朱文正能不能服衆,能不能扛起這個擔子,那就不是吳王該考慮的事情了。”
“平心而論,吳王的這個決定可以說是相當明智。”
“畢竟當今世子,那時還未滿十歲,顯然承擔不起如此重任。”
“可當剿滅了最大的敵人陳友諒,克復大半個東南後。”
“情況就...”
不等劉伯溫說完,已經平靜下來的季秋忽然開口,有些恍惚的說道。
“作爲曾經的繼承人,還是立下大功的繼承人。”
“當局勢已定之後,就要給真正的繼承人讓路...”
“而這時候,以李飲冰爲代表的文臣,給猶豫不決的乾爹,遞上了一把刀子...”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廢了文正哥的理由...”
【政治+5】
一番話過後,季秋的政治又增加了五點。
而劉伯溫也適時補充道。
“更重要的是,朱文正並非吳王己出,卻同樣姓朱,身上流着和吳王一樣的血。”
“他的身份,實在是太容易被人做文章了。”
接下來的話,劉伯溫沒說,季秋卻是已經明白了。
過了今年,朱元璋就要四十歲了。
不說年老,那也絕對算不上是年輕。
一旦朱元璋有了什麼不測,誰能保證不會有野心之輩,擁立朱文正即位,試圖博一個從龍之功?
這可比打天下要容易的太多了!
陳橋之事,依稀在目。
當朱文正真的走上了這條路,這些和他一起並肩作戰過的勳貴,甚至是季秋之類,在軍中任職的朱元璋義子,又有誰會堅定的與朱文正爲敵?
朱元璋不能賭,也不敢賭。
留下朱文正,這是取亂之道。
是以,朱文正必須死!
從劉伯溫口中得知了真正的答案,季秋並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
只是坐在案前,怔怔出神。
“今日過後,我會和李飲冰等人明言,不再敵視於你。”
“至於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你又如何自處。”
“你當自有章程。”
季秋默默起身,朝着劉伯溫深施一禮,長拜不起。
“謝老師今日指點。”
劉伯溫眼皮猛地一跳,又在心中很是惆悵的嘆了口氣,這才無奈的開口道。
“罷了,隨你去吧。”
“時候也差不多了。”
“文和,回去吧。”
季秋點了點頭,轉身便有些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
今天收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季秋也確實需要回到家中,仔細消化一下。
劉伯溫同樣起身,跟在季秋身後不遠處,默默相送。
“爹?”
“叔父怎麼走了?”
“不留下來吃頓飯嗎?”
劉璉這一聲叔父,差點沒給劉伯溫氣抽過去!
“你這...”
罵了一半,劉伯溫忽的停下,語氣很是複雜的說道。
“罷了,叔父就叔父,你也不吃虧。”
“將來能救你一命的,也就只有此人了。”
劉璉並沒有聽懂劉伯溫話語中的深意,反而還有些震驚。
救我一命?
莫非叔父和父親,當真是過命的交情?
劉府外,季秋孤身一人,站在門口,又是一道光幕浮現。
【政治+10】
短短一會的功夫,季秋的政治屬性就增加了二十點。
足以說明劉府中的這場談話,對於季秋的影響,會有多麼深遠。
漫無目的的邁開腳步,等到季秋再回過神時,已然走到了家中。
此時季秋也沒了出門的心思,腦中滿是複雜紛亂的念頭,一時間卻又抓不住頭緒。
不等夜幕降臨,季秋就和衣上牀,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