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總旗,該去上值了。”
時隔多月,季秋再一次聽見崔興叫自己起牀的聲音,竟是沒來由的有些懷念。
但這並不妨礙季秋幽怨的看着崔興。
“算了...”
嘆了口氣,季秋徹底放棄了對於崔興的言傳身教。
“拿着這些東西,去城外送給文正哥。”
“若是有人攔你,你便說是我讓的,讓他們有問題找乾爹告狀去。”
崔興默默掃視了一眼房間角落堆積如山的禮盒,又看向季秋,甕聲道。
“那總旗你呢?”
“我?”
季秋從牀上一躍而起,迎着正熱烈的日光伸了個懶腰。
“當然是有別的事要忙啊。
生怕崔興不信,季秋又拿起幾張墨跡早已乾涸的紙張,對着崔興揮舞了幾下。
“瞧見沒,這就是老師總結的水稻種植方法。”
“今天就得給乾爹送過去。”
“行了,你就別操心了。”
“這幾個月咱倆也沒去城門那邊,不也什麼事沒出?”
撓了撓腦袋,崔興沒從季秋的話語中發現什麼問題,但他總感覺情況有些不對。
不等崔興反應過來,季秋便已經穿好青色的綢緞袍衫,悠然而去。
再一轉眼,季秋就已經坐到了秦淮河畔的酒樓,大快朵頤。
東西肯定是要送的,但季總旗也沒說什麼時候去送不是?
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該摸魚的時候就得摸。
不然豈不是白來世間走這一遭?
真別說,幾個月不來,酒樓裡多了不少曲目,也多了幾個藝伎,唱腔俊的很。
一直到日暮西山,季秋這才戀戀不捨的走出酒樓,深感勾欄聽曲當真是一大雅事。
古人誠不欺我矣!
“這就是軍師教你的種植之術?”
吳王府內,朱元璋打量着季秋帶過來的紙張,眉頭微皺。
若不是親眼所見,朱元璋實在是很難想象這套看起來十分荒唐的法子,居然真的能使水稻增產。
半晌過後,朱元璋放下紙張,由衷的讚歎道。
“軍師學識,如海似淵。”
“就按照這個法子,明年在金陵範圍內進行嘗試吧。”
“爭取十年之內,讓這個法子傳遍天下!”
季秋聽在耳裡,並沒有繼續向朱元璋強調這套技術的可靠性,算是默認了朱元璋的安排。
這個時代,民以糧爲本,更有“南橘北枳”的故事。
別說畝產不到五石,季秋就算真搞出來雜交水稻的技術,達到畝產十石以上。
想要推廣開來,所耗費的時間也得是以“年”爲單位。
除非畝產達到幾十石,甚至是上百石,在這種直觀的天量利益的誘惑下,相關的技術才能在短時間內普及整個大明。
慣性是一個很守舊的東西,很多時候等同於“保守”“封建。”
可在難以想象的利益面前,人類貪婪的本能會促使他們摧毀一切慣性!
“臭小子,今兒怎麼不像你啊?”
“尋思什麼呢?給咱說說?”
看着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季秋,朱元璋下意識的詢問了一句。
季秋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湊近朱元璋,嬉皮笑臉道。
“啥都瞞不過乾爹您。”
說到這,季秋看了看毛驤和周圍的僕從,欲言又止。
朱元璋當即會意,立刻揮手道。
“都下去吧。”
“我們爺倆單獨待會。”
待到屋內只剩他和季秋二人,朱元璋這才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你想和咱說啥?”
“乾爹,還不是我那個老師的事!”
季秋故意拿出一副爲難的語氣,一下子就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
“跟軍師有關?”
“你給咱好好說,仔細說!”
季秋也不客氣,直接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邊,這才神秘兮兮的繼續說道。
“乾爹,您跟我實話實說。”
“您是不是一直都對老師有意見?認爲他對你藏着掖着,不肯袒露心跡?”
朱元璋一瞪眼睛,立馬斥責道。
“你這小兔崽子...”
朱元璋的表現並沒有嚇唬住季秋,看向朱元璋的眼神中,更是寫滿了“我都知道了”的意味。
“咳...確實有那麼一點吧。”
“咱三次請他,最後一次還是拿劍逼他纔來。”
“到了咱這,咱要不是親自交代,他也極少獻策獻計。”
“哪怕是這樣,咱也沒曾虧待過他。”
“你瞧瞧,就這次這個事。”
“若不是你,這個耕種之法他會拿出來嗎?”
見朱元璋把話題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季秋嘿嘿一笑,直接開始忽悠。
“乾爹,我跟您說,其實這事就是您想岔了。”
“嗯?”
朱元璋驚詫的看了看季秋,心說這小兔崽子膽量見長啊?
不過由於涉及到了劉伯溫,朱元璋也沒有急着發作,而是耐心的聽着季秋繼續往下說。
只見季秋眉飛色舞,滔滔不絕道。
“乾爹,你想想,軍師是啥人吶?”
“文人吶!”
“朝中這麼多文人,您還不清楚文人都是個什麼德行嗎?”
“又酸又臭,說話做事拐彎抹角,幹什麼都得權衡利弊,考慮自己那點所謂的清名,時時不忘清高。”
形象!實在是太形象了!
朱元璋立馬點了點頭,表示對季秋的說法頗爲認可!
若不是治理天下離不開這羣文臣,朱元璋老早就想把這羣腐儒都攆出去了!
“當然,老師不一樣,他是真的有本事在身的。”
“但說到底,老師他也是個文人,身上肯定有文人的臭毛病。”
“有話不愛直說,那不很正常嗎!”
朱元璋打量了季秋幾眼,皺眉道。
“你到底想跟咱說啥?”
老師,對不住了!
默默在心裡給劉伯溫道了聲歉,季秋深吸一口氣,語出驚人!
“乾爹,我的意思是,你甭管軍師平時表現怎麼樣,更甭管他是怎麼想的!”
“您想讓他幹啥,根本不需要問他同不同意,直接任命就完事了!”
“就比如這次這個事,您要是去問,不管您是要給軍師封爵,還是給他別的賞賜,軍師肯定都會拒絕。”
“可說到底,軍師不還是把這個法子拿出來了嗎?”
“既然如此,還問他幹啥?”
“您是要給他封爵也好,還是要升官也罷。”
“一紙聖旨下去,軍師他老人家還會抗命不成?”
朱元璋恍然大悟,茅塞頓開!
對啊!咱和他劉伯溫繞什麼彎子啊?
作爲一位雄主,朱元璋喜歡劉伯溫的才華,可又不喜歡他那副“小媳婦”的彆扭姿態。
咱朱元璋起於草莽,鯨吞天下,還得不到你劉伯溫的認可,誠心擁護嗎?
當然,朱元璋想讓劉伯溫帶領文官,跟勳貴打擂臺的事,確實不太地道,劉伯溫有意見實屬正常。
但朱元璋可不管這些,他的人生信條就八個字。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是以朱元璋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一直都對劉伯溫有意見。
哪怕是現在,朱元璋心裡還是有點彆扭。
“咱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咱要給他榮華富貴,給他官做,還得巴巴的送到他眼巴前?”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季秋見朱元璋的語氣有所鬆動,趕緊趁熱打鐵,繼續忽悠。
“乾爹,別的文臣當然沒這個資格。”
“可是軍師有啊!”
“說白了,軍師這人就是要面子!”
“別人都說他是天下文宗,他肯定得有點文宗的形象對不?”
“只要他能爲乾爹效力,您管他平時嘴裡是怎麼說的呢!”
聽罷,朱元璋微微頷首,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說到底,朱元璋的目的,只是想讓劉伯溫全心全意的爲他效力,而不是老考慮着自己那點身後事。
而現在的朝堂局勢,也確實需要扶持一個文臣當中的領袖,來遏制愈發壯大的勳貴勢力。
斟酌良久後,朱元璋終於有了決斷!
“也罷!”
“咱就信你一次!”
......
“老師!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我可是墨跡了乾爹好半天,纔給您討要來這麼一張聖旨!”
一聽到聖旨兩個字,劉伯溫趕緊跪地相迎,又被季秋扶起。
“您老甭激動,先看看再說。”
看着季秋臉上狡詐的笑容,劉伯溫隱隱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趕緊接過聖旨,一字一句的查看起來。
半晌後,劉伯溫瞳孔劇烈地震,老臉上更是寫滿了不可置信,嘴角微微顫抖,悽苦道。
“文和...”
“何故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