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飲冰臉上,此刻掛滿了憤怒的表情!
他和汪廣洋重新走到一起,並不稀奇。
東南的老牌世家,就那麼幾個,這些年來誰也奈何不了誰,甚至還互相通婚,形成了血緣關係。
海貿一事,雖然觸及了東南士族的根本,但爭鬥過後,李飲冰和汪廣洋背後的大族,還是要繼續合作,爭取利益,哪怕只是虛與委蛇。
這是階級使然。
不過看李飲冰這架勢,擺明是動了真火!
“我等世家都已經在明朝下注!”
“海貿一事,就算你汪家被踢出局,那也是各憑本事,怨不得旁人!”
“你怎麼敢將大軍的情報,私下遞交給元廷?”
“元廷若是南下,還有我等的容身之地嗎?”
李飲冰氣得渾身發抖,第一次表現出真正的“憂國憂民。”
還有憂自己。
明軍若敗,元廷絕不會給東南士族繼續當牆頭草的機會,而是會將他們連根拔起,從東南的政治生態位中徹底清除!
至於沒了這羣人,元廷該如何治理東南。
這一點,更不需要擔心。
權力不會出現真空,只會不斷轉移。
沒了李家,汪家。
自然會有趙家,王家,甚至是朱家,接過他們的位置。
對於底層的百姓而言,無非就是換了一個剝削他們的對象,甚至他們可能都不知道這些變化。
無論李飲冰再怎麼貪婪,他也不得不承認。
從大明建立的那一刻起,東南士族就已經和大明,綁到了一條船上。
而現在,他們還沒有足夠的材料,來製造駛往新船的“小船。”
甚至將來明軍贏得天下,若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哪怕是在大明,東南士族也將再無容身之地!
朱元璋麾下那羣開國勳貴,能活活手撕了他們!
一想到這,李飲冰眼前一黑,踉踉蹌蹌,好懸翻倒在地。
豎子誤我!
“這只不過是些許小事。”
“李兄何至於如此動怒?”
面對李飲冰的質問,汪廣洋顯得非常從容。
不慌不忙的啜飲了幾口茶,汪廣洋捧着茶杯,慢條斯理道。
“相關的情報,我都是派族中死士送去的。”
“並且沒有假借他人之手,而是通過元廷那邊的關係,直接送到了王保保手裡。”
“就算要查,將來也查不到你我身上。”
“放心吧,李兄!”
“若你來找我,只是爲了這等小事。”
“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汪廣洋這副滿不在乎,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作派,徹底激怒了李飲冰! шшш⊕ттκan⊕c○
“小事?”
“你可知...”
不等李飲冰說完,汪廣洋便看向李飲冰,非常認真的強調道。
“沒錯,這就是一件小事。”
李飲冰怒極反笑,冷聲道。
“那在你眼中,什麼才叫大事?”
聞言,汪廣洋終於放下茶杯,目光中第一次有了寒芒。
“被人發現了,才叫大事。”
“相信李兄是不會出賣我的吧?”
“不過看李兄現在這副做派,就算告到了聖上那...”
“你猜猜聖上是信我的多,還是信你的多?”
聞言,李飲冰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神情驚恐。
汪廣洋的語氣很平淡,可李飲冰聽在耳中,卻是如蟒纏頸,倍感窒息。
這個人...
直到今天,李飲冰才感覺自己第一次真正認識了汪廣洋。
“李兄,海貿一事,木已成舟。”
“再加上你們推波助瀾,我也沒有攪風攪雨的想法。”
“但有些東西,祖祖輩輩都在你我這類人的掌控中。”
“讓我放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汪廣洋閒庭信步,走到了瑟瑟發抖的李飲冰身邊,輕聲道。
“當今聖上,以爲什麼都在他掌控中。”
“還想扶持北方的士族,來和我們唱對臺戲。”
“北方的那羣蠻子也配?”
“我呸!”
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汪廣洋像是要把這段時間被季秋算計的鬱氣,統統都發泄出去。
“呼...呼...”
很是慌張的喘息幾聲,李飲冰終於整理好了情緒,勉強道。
“你這麼做,除了憑白增加風險。”
“對我等有何好處?”
對,是好處。
三十五萬大軍,十幾代人的夙願,幾百年的恥辱。
在李飲冰等人看來,儼然是一場可以利用的交易。
只要能給他們帶來好處,就算因爲汪廣洋泄露軍機,多增添幾萬人的傷亡,甚至導致光復中原的夢想破滅,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只要能給他們帶來好處。
“當然有好處!”
汪廣洋的表情漸漸趨近於狂熱,語氣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市儈的商人。
“李兄,你爲什麼老想着中原的事呢?”
“或者說,就算真的統一了,對我等又有何益處呢?”
“南宋時,我等大權在握,真正做到了與皇權共治天下!”
“若是把北方的那羣蠻子引進來,我等還能成就如此偉業嗎?”
“今日之態,何嘗不是當年宋元之事的復現呢?”
大口大口的嚥了嚥唾沫,李飲冰忽然感覺有些口渴。
汪廣洋,給他描繪了一副“宏偉”的藍圖。
一副重現南宋“盛世”的藍圖!
“只要大軍能夠僵持在淮水,甚至是黃河沿岸。”
“我等在朝中,便要永受重用!”
“元廷的德行,李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等到將來元帝更迭,他們搶皇位都來不及,巴不得和我們握手言和!”
“屆時,軍中的勳貴大都垂垂老矣,不復壯年。”
“當然,當今聖上也是。”
“要是不想司馬之事,重現於今朝,聖上必定會對軍中勳貴,進行一番清洗。”
“李兄,你覺得到時候,該輪到誰,獨掌朝中大權了呢?”
汪廣洋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飲冰,大有運籌帷幄的氣勢。
能說出這些話,不代表着汪廣洋的心機,有多麼深沉,智計有多麼高明。
僅僅是因爲這套架空皇權,把持朝政,順便再讓怨種皇帝給他們背鍋的操作,汪廣洋和李飲冰身後的士族,已經玩過無數次了。
甚至還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流程,只要條件充足,就能批量作業。
家學淵博了屬於是。
“至於元軍南下的事...”
“李兄也不必擔心。”
“我已經聯繫了河洛的張家,齊魯的王家。”
“這兩家在元廷當中,頗爲勢大,如今正在觀望。”
“只要時機合適,這兩家人便會給元廷背後一擊。”
“無非就是要多花費一些時日罷了。
看着明顯心動的李飲冰,汪廣洋不屑一笑,又端起了茶杯。
爲了維持自己“高深莫測”的形象,汪廣洋還有一層目的,沒有對李飲冰直說。
那就是借元廷的手,除掉當今朝堂之上,最大的攪屎棍!
對!正是季秋!
一想到季秋,還有他那個賤兮兮的笑容。
汪廣洋恨不得把牙齒都要咬碎了!
就是因爲季秋,汪廣洋想要找劉伯溫興師問罪,都找不到藉口!
在別人眼中,季秋那些事,都是劉伯溫指使的,這不假。
可是特麼沒有證據啊?
劉伯溫老眼一瞪,就說是朱元璋教的,汪廣洋又能如何?
而且汪廣洋還聽說,季秋如今還拜了李善長爲師!
一個劉伯溫就已經讓朝堂上雞飛狗跳了!
這再加上一個勳貴之首的李善長...
這以後的日子,還能有好?
聽說季秋是東路大軍的先鋒?
先鋒好啊!
汪廣洋就不信了,元廷十幾萬大軍,加上他的情報輔助。
還整不死一個季秋?
“我...回去考慮考慮...”
李飲冰回過神來,打斷了汪廣洋的思緒。
“那李兄,可要記得保密。”
“不然李兄夜訪我一事,將來怕是要說不清的。”
一聽這話,李飲冰身體頓時一僵,看着汪廣洋得意的模樣,冷哼一聲,這才拂袖而去。
汪廣洋獨坐堂中,手捧茶杯,自飲自酌,怡然自得。
......
時間回到現在。
“這件事,原樣記錄,告訴乾爹即可。”
“咱們還是考慮考慮,該怎麼拿下襄陽城吧。”
沐英率先開口,心照不宣的接過了話茬。
元軍增援,已成定局,在座三人都無力改變。
索性交給後方的朱元璋去操心。
更何況這些朝堂爭鬥,他們這些武人,雖然心中憤恨,但也不好涉及其中。
聞言,鄧愈也是深以爲然。
“確實如此。”
季秋沒有摻和兩人的談話,只是怔怔的打量着地圖。
半晌後,季秋忽然開口道。
“鄧伯。”
“可知襄陽元軍的統帥是誰?”
沒有任何遲疑,鄧愈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
“是王保保的弟弟。”
“脫因帖木兒。”
“這不是什麼秘密,元廷那邊半個月前就昭告天下了。”
點了點頭,季秋抱着手臂,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脫因帖木兒,這位正史中名聲不顯的統帥,跟他哥的表現差不多。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被徐達和常遇春揍得屁滾尿流,從河南一路被打回草原。
王保保好歹還贏過一次徐達,而脫因帖木兒最大的戰績,就是砍了明朝過去招降他的使者...
但能在大勢盡去的情況下,依舊帶兵,對抗明朝。
這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而且脫因帖木兒初期的失敗,也和元廷,或者說王保保,不重視新興的明朝有關。
但這一次,元廷中原方面的兵力,可謂是傾巢而出。
再拿舊眼光來看待脫因帖木兒,那就着實有些看不起人了。
好歹要給人家十五萬大軍一點尊重嘛!
哪怕是十五萬頭豬,讓季秋帶着人抓,也得抓上十天半個月的不是?
“秋弟。”
“你隨我先行一步,觀察一下襄陽元軍的陣仗。”
“如何?”
聽着沐英突然的邀請,季秋果斷的點了點頭。
軍情有變,任何情報,都抵不過季秋和沐英親眼看上幾面,來的直觀。
鄧愈身爲主帥,不可輕離大軍,沐英和季秋同去,剛好合適。
見季秋答應的非常乾脆,鄧愈也不廢話,嚴肅道。
“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嗯”了一聲,季秋和沐英立刻行動,喊上崔興和另外兩名親兵,便上馬飛奔,朝着襄陽疾馳而去。
襄陽城外,元軍的軍陣井然有度,遮天蔽日,籠罩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勢與森寒殺機!
哪怕離着老遠,季秋也依稀可聞戰馬的嘶鳴聲!
這就是橫掃歐亞的大軍,這就是曾經冠絕世界的大軍!
而季秋看到元軍,居然在城外紮營之後,心立刻重重的沉了下去。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回去的路上,季秋一言不發,眉頭緊鎖。
直到返回營中,見到鄧愈,季秋才臉色陰沉的艱難道。
“元軍大部,都駐紮在襄陽城外!”
此言一出,鄧愈哪怕久經沙場,一時間也是頗爲動容!
身爲名將,季秋能明白的事情,鄧愈當然也明白!
在城外駐紮,就意味着元軍沒想着一味防守!
而是要和明軍進行一場會戰!
季秋這一路大軍的任務,是逆長江而上,一路北進,爭取調動和徐達對峙的王保保,讓他露出破綻。
但同樣的,元廷同樣可沿江而下,經江夏,廬州等地,渡江直取金陵!
元軍唯一的阻礙,便是鄧愈所率領的這十萬大軍!
鄧愈一旦戰敗,徐達勢必要率軍回援,不然金陵危矣!
王保保又豈能坐視?
鄧愈看了看季秋和沐英,忽然語氣莫名的開口道。
“咱們這一路大軍...”
“看樣子,貌似成了整場北伐的關鍵點?”
“哈哈哈,副將軍估計要憋屈死了!”
被鄧愈這麼一打岔,帥帳內緊繃的氛圍,頓時緩解不少。
季秋也隨之放鬆不少,還不忘對着鄧愈打趣道。
“鄧伯,這下你不用操心襄陽城堅的事情了。”
“啊?哈哈!”
開了幾句玩笑,鄧愈這纔有些唏噓的開口道。
“看樣子,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季秋和沐英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深以爲然。
拋開那種智商明顯低於平均水平線的戰爭。
冷兵器時代,雙方大軍在經過前期的調遣,試探後,最終只會朝着一個固定的結果,不斷髮展。
這是雙方主帥共同的選擇,也是戰爭最直觀,最真實的體現!
那就是正面擊潰敵軍!
再多的謀劃,再多的算計,最終還是要爲了這一步,進行服務!
而現在,因爲種種緣故,鄧愈要做,並且能做的唯一件事,就是率領手中的十萬大軍,徹底擊潰脫因帖木兒率領的十五萬元軍!
放到一百年前,沒人有勇氣,敢說自己能夠擊敗元軍。
成千上萬的鐵騎洪流,最終化作了橫貫在歐亞大陸上的“上帝之鞭”,給整個世界帶去了恐懼!
如何才能擊敗這樣的軍隊?
一百多年後,季秋,鄧愈,沐英,還有常遇春和徐達,乃至於大明朝千千萬萬的將士,向這個問題,給出了答案。
那就是用“魔法”,來打敗“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