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怎麼了?”
孔訥暫時顧不上找張異算賬,丟下他往孔福身邊跑。
“老爺今天受了驚嚇,生病了……”
孔福說完,孔訥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往孔府裡邊跑,張異見此情景,也跟着跑進去。
南京的衍聖公府很大,大約也是某個前朝官員或者地主的房子。
如果只看房子本身,似乎當今陛下對孔克堅聖眷正隆。
也是因爲孔府太大,吹過來的風,似乎有些冷。
孔訥第一時間跑往孔克堅的寢室,果然看到相熟的太醫從裡邊走出來。
“李太醫!”
至少明面上,朱元璋對孔克堅做足了禮數,這位李太醫是經常給孔克堅看病的醫生之一,
孔訥走到他身前,先是行了一禮。
“我爺爺怎麼樣了?”
“只是染了風寒,暫時不礙事……,我已經開過藥了,回頭讓僕人煎來喝一喝就好!”
“我爺爺明明早上還很好……”
孔訥想不通,他只是跟張異出門一趟,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李太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搖頭離開。
不多時,孔福氣喘吁吁,從後邊跟回來。
“老頭子回道觀接老爺的時候,鄧道長說道觀進賊了,大概是那個時候,老爺受到驚嚇吧……”
“什麼?”
孔恩和張異異口同聲叫起來。
“我家道觀進賊了?”
張異臉色大變。
孔福點頭,然後將鄧仲修告訴他的說辭都給說出來。
張異聞言,臉色凝重。
一直在道觀深居簡出的他,卻忽略了自己所處的時代,並不是一個太平的時代。
殺人越貨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太正常不過。
至於入室搶劫,入室盜竊,也是常事。
道觀以前沒有遭過賊,是因爲那破落道觀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賊惦記的地方。
張異和鄧仲修住久了,也忘了這個問題。
“道長不用擔心,鄧小哥跟我說過,裡邊倒是丟東西,大概是那賊剛放進來,發現有人就走了!”
張異聽完,才微微安心。
他裡邊的好東西可不少,經歷過這次遭賊的情況,他似乎要想一下自己的安全問題。
“鄧師兄雖然在這個時代算成人了,可本質上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少年!
我是個七歲的孩子,若是真有賊人進來,恐怕凶多吉少!
看來,財還是不能隨便露,這點我要注意,回頭還要請人加高院牆,備一點武器……
只可惜我並非真道士,也不會什麼雷法,要不做把弩?”
張異剛想到這個,馬上搖頭。
弩弓在封建時代,那可是犯法的,他可不想哪天被人給龍虎山套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或者,做點嚇人的東西!”
想要改變自己安全的狀態,最好就是搬家,搬進城裡……
可洪武皇帝禁絕僧道,道士的生存空間本來就少了。
張異的道籍註冊在清心觀,他就是想搬家也離不去。
這個想法只能想想,並不能實現。
而其他選擇,無非是加強防護,請保安和自己備一點防身手段。
請保安這件事首先排除,不是熟悉的人進來清心觀,是不是引狼入室都說不定。
那他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除了加高院牆,就是給自己準備一些防身手段。
“這個世界的人,武藝倒是挺高的,上次黃叔叔給我配的僕人身手就很好,我咋忘了,元明清可是拳術發展的巔峰時期,若是能習得一二點防身,也是極好……
只可惜我還小,不能習武,要不讓訓練一下鄧師兄得了?回頭問一下黃大哥,看他家的僕人教不教武功……
嗯,再搞點道士特有的防護手段,馬上搞起來……”
爲了自己的安全,張異已經在認真思索。
“張異?”
他一思考,就暫時忘了人,直到孔訥進屋看完爺爺,纔在他眼前揮舞着手。
“今日有些耽擱,你再出城回道觀,已經不安全!
你若不嫌棄,今晚就在府中過夜?”
張異擡頭,見天色已晚。
雖然不至於暗下來,但也來不及回去了。
“在城外住,終究是不方便!”
他點點頭,決定在這裡住下。
“剛纔福伯還告訴我,許先生來過道觀,他說咱們逃學的事宮裡知道了,如果不想挨板子,咱們明天就要去上學了!”
上學?
挨板子?
張異聽完孔訥的話,倒是不意外。
以朱元璋那事事都要管的性子,這件事遲早會發生的。
他無奈點頭,好在自己大蒜素已經做出來了,最近並不要大量的時間煉丹。
去上上學,搞一下賺錢的副業,也是正好。
“對了,你剛纔跟我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確認爺爺暫時無恙之後,孔訥終於有心情詢問張異這個問題。
張異嘿嘿笑,將孔訥拉到一邊說:
“這件事其實跟算學入科舉有關……”
“嗯!”
孔訥坐下來,準備認真傾聽。
“當今陛下已經下了聖旨,算學入科舉是必然的,雖然現在恩科未開,可是這條路定下了,天下士子也該爲科舉準備!
打不認人十年寒窗,四書五經這些東西他們自然是滾瓜爛熟。
可這算學吧,我估摸着全天下能說精通的,不會有太多!
我編撰的算學課本雖然算得上深入淺出,但在缺乏師資的情況下,未來的幾年算學必定是折磨天下學子的難關。
但他們的困難,就是咱們的市場,
咱們來錢的路子!”
“伱要利用算學入科舉來賺錢?”
“沒錯呀,有需求,自然就有人出來解決需求,可天下能解決這種需求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這個問題合該還是由咱倆來解決!
課本看不懂沒關係,我們可以出教輔書呀,比課本更加深入細緻的講解,多貼心?
還有,算學這種東西想要進步,是需要刷題的……
我估摸着一年之內,朝廷能找到出題的老師都沒幾個,更不用說出題了!
咱們光是賣這些,就能光明正大的把錢給賺了!
而且這絕不是小錢,那是大錢呀!”
孔訥聞言,臉色漲紅,這傢伙出的主意果然就沒有一個好的。
他被張異坑多了,大概也學聰明瞭,這傢伙一口一個咱們的時候,他最好要小心。
“我孔家豈能做商人的勾當,這件事我不答應……”
“咱們能叫商人勾當呢,讀書人的事,能叫經商嗎?
這不是,住宿立柱嘛?
咱們幹好出些題,剛好出本書,讓人拿去出版怎麼了?
出版了,那點分紅,咱們算是經營呢?
難不成那些大儒著書,書商們就不給他們錢了?
再說了,咱們這不是爲了解決廣大學子們的苦惱嗎?咱們這是救人……”
他的歪理一套一套,孔訥如何是他對手?
不過他總覺得不對勁,這件事明明就是生意好嗎?
讀書人,對於將知識當成生意去賣還是非常排斥的,哪怕孔訥這一生註定無法獲取功名。
他問:
“那你自己去做就好了,你爲什麼要拉上我?”
張異笑而不語,他要是能自己做的話,當然就自己做了?
可是他是道士呀,他出書誰看?
從元末明初開始,話本小說流行,造就了明朝的書商們強悍的戰鬥力。
出版業的發達,也造就了類似《西遊記》《三國演義》之類的書籍大賣,後邊還有跟風的仿寫作品《封神演義》等等。
這些書,難道是書商們自己寫的,當然不是?
他們也是拜託文人們改編和創作的,這大概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定製文。
撰寫小說,是許多求不到功名的讀書人謀生之道,也是他們利用手中筆影響歷史的手段。
張異從算學入科舉確定開始,他就盯上了這個行業。
教輔市場,放在後世都是個上千億的大市場,
大明讀書人雖然少,可是科舉對於一個讀書人的意義比後世可大多了。
算學入科舉算是給科舉的格局小小攪動一番,讓許多原本可能差一點考上的人,多了一絲金榜題名的機會。
這其中產生的需求是巨大的。
而張異大概是大明唯一能快速滿足這些人需求的人。
算學教材發下去,在缺乏師資的情況下,讀書人只能靠着自己自學成才,可算學能自學才就見鬼了。
朝廷很快會發現,別說學生,他們連老師都缺。
也就在這種迷茫期,教輔書帶來的影響纔是巨大的。
可張異並不能直接入局,一來他的身份很難讓他在第一時間取得學子們的信任,二來就算他想出書,合作的書商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最初張異本想找黃家父子合作,可是黃家的生意裡並沒有做書這件事。
書商這種生意門檻挺高,渠道、關係、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打通。
至少剛來應天府的黃家,支不起這個攤子,
所以,最後還是要找地頭蛇合作,可張異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
直到今天遇見陳珂,張異才確定了自己初步的打算。
陳珂能賣自己面子?跟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商人合作,他是遠遠不夠格的,可是孔訥就不一樣了。
利用孔家的名聲,孔訥的身份,至少可以保證陳珂在渠道上和分紅上不坑自己。
等到自己熟悉了,再慢慢擺脫其他人不難。
“嘿嘿,如果我這個【書童】跑去跟陳掌櫃聊天,你覺得人家會搭理我?
你孔家少爺的身份好用,而且也該用!
這件事你別覺得我坑你,你用得好,對孔府的名聲有利無害!
又不是讓你去寫《肉蒲團》,是讓你給掛個名出卷子,
算學也是你老祖宗定下的君子六藝之一,你怕啥?”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你自己老是覺得我坑你,可是你仔細想想,哪件事我害過你?”
張異一句話堵得孔訥說不出話來,他說得好像也有點對呀。
眼前這個臭道士確實坑了他不少,但至少沒有害過他?
別看孔訥對張異一臉鄙夷,其實算下來,在這座冰冷的城市,張異大概也是孔訥唯一的朋友。
“反正你負責給我掛個名,回頭我分你銀子就是……
咱們兄弟倆合作,爭取搞出一個大明的新東方出來!”
“新東方是什麼?”
“額……大概就是很牛逼的學校就對了……”
“那《肉蒲團》呢,那是什麼書,我想看……”
“你一個小屁孩看什麼看,少兒不宜……”
“你才小,我比你大!”
“施主,這可未必呢……”
張異一臉鄙夷,目光向下。
孔訥頓時羞惱,就要動手。他雖然聽不懂張異在玩梗,但卻感受到他的惡意,
兩個人說不到兩句話,又拐到吵架上邊去。
夜漸深,
兩個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十分清亮。
一個人在陰影處,默默記錄着。
第二日,清晨。
皇帝在御書房,他寒着臉,盯着下方的人。
“高見賢,你是怎麼做事的?”
黃府的“大管家”,檢校新負責人高見賢,此時正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再沒有人比幫皇帝處理陰暗事物的他知道這位帝王的殘酷,如果一個處理不好,他今天就要交代進去了。
皇帝震怒的原因,是因爲清心觀。
“朕讓你們監視清心觀,名爲監視,也是保護……
你說吧,賊人是怎麼進去的?”
高見賢冒着冷汗,大聲說:
“臣該死,臣沒有領會陛下的意思,所以只派人看着前門監視,那賊人應該是從後邊翻牆進去的,臣在稟告陛下之前,已經做了調整!
如今整個清心觀,都被臣派人保護起來了!
不管前門後門,臣保證以後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陛下饒命!”
高見賢生怕自己說慢了,老朱就殺了自己,平民磕頭。
“沒有下一次,他出事,你們死!滾!”
老朱一聲滾,在高見賢耳中卻猶如天籟之音,他連滾帶爬,滾出御書房。
彷彿怕是慢了一步,皇帝會改主意一般。
朱標目送高見賢出去,又看着皇帝餘怒未消的樣子,莞爾一笑。
聽說張異那裡遭賊的,他自己也非常擔心,卻沒有老朱這麼生氣。
畢竟報告裡已經說了,張異不在,且也沒有什麼損失。
父皇似乎……過於關心了。
“父皇,不過是一個小毛賊,您也別往心裡去。那人也沒有的拿走什麼,
其實我們也該慶幸,至少他的出現提醒了咱們,要做好張家弟弟的保護工作1
至少以後這件事不會再發生了!”
朱元璋道:
“張異不容有失,他可關係國本!
若非怕那小子懷疑,朕早就將他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召回來了!”
朱標笑:
“如果張家弟弟真回到城內,父皇要去見他恐怕也不方便!
就是如今,我看他也逐漸和城中的貴人們有了交集,以後恐怕還會越來越多!
咱們這個身份,未必能維持多久!”
“走一步算一步!”
“嗯!”
朱標從地上撿起老朱剛纔扔掉的密奏,看了一眼,說:
“張家弟弟好像又要搞事了……”
朱元璋接過去一看,氣笑了:
“這傢伙給朕送算學課本的時候,就已經想着他的發財大計了?”
老朱心頭邪火起,他孃的,自己在這邊差點將心腹給殺了,就因爲他家進了個小毛賊。
他倒好,倒是想利利用自己的政策搞錢?
搞錢也就算了,還拉上孔家子?
這貨是覺得他不把兩大世家的名聲搞臭他是不甘心對吧。
“父皇若是覺得不妥,可以制止……”
朱標深知皇帝的毛病,朱元璋這輩子最忌諱的就是以權謀私。
雖然張異並不是大明的官員,談不上有權,可他利用科舉改革這件事賺錢,
在朱元璋這裡,可大可小。
小的話他可以一笑置之,大的話也可以上綱上線。
朱標的提議,老朱直接拒絕:
“不用,朕也沒小氣到連人家這點事都容不下,他喜歡搞,朕就看他做!
要是他做的事情對科舉本身有利益,他賺錢就讓他去賺!
但如果破壞公平,朕也絕對不會輕饒他!
且,這小子每次搞一件小事,最後都會變成大事!
朕也想看看,他能不能給朕弄出一個驚喜!”
“或者驚嚇!”
朱標一句話換來朱元璋怒目而視,他訕笑。
跟張異交往久了,經常聽那傢伙吐槽,嘴巴也犯賤了。
他趕緊轉移話題:
“說起來,張家弟弟和孔訥今天應該去上學了!
這次他再回去,國子學恐怕要很熱鬧!
那些功臣子弟都被父皇逼着去上學之後,張家弟弟不和他們起衝突恐怕很難!
畢竟常茂那小子現在也在……”
老朱聞言,表情也變得玩味:
“不管他,讓他們胡鬧去,只要不出人命都行。
如果張異吃虧了,權當給他一個教訓,免得他整天天不怕地不怕的!
若是那些功臣子弟吃虧,就當他替朕磨礪功臣子弟!
左右朕都不虧!”
……
張異並不知道老朱的算計早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早上起來,孔家的僕人已經將洗漱的毛巾和水送上來。
在僕人的伺候下換了孔家給他準備的新衣服,張異心中暗罵了一聲萬惡的地主階級,
並流下口水!
處理完這一切,他出門之前請孔老爺子安排人給道觀保平安之後,就帶着孔訥一起前往國子學。
期間,路過黃家的布行,張異見到高見賢在裡邊忙碌,心中的疑慮去了幾分。
“國子學估計馬上要搬家了,咱能回來還能再看他一眼!”
張異正跟孔訥說着話,二人到了國子學,下車。
就遇見老熟人!
常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