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跑到朱樉身邊,很是乖巧聽話。
朱樉並沒有費多大氣力,就將張異和徐妙雲認識的經過打聽出來。
張異臉皮厚沒事,徐家丫頭差點將頭埋進土裡。
青樓、捨命救人,若非二人年紀小,這活脫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朱樉是個樂子人,於是他意味深長地目光在張異和徐家丫頭身上來回看,徐妙雲受不住,只是把頭埋起來不說話。
理學興盛的時代,禮教森嚴。
雖然徐家出身於武將世家,並不太在意這些東西,且兩人都還是小孩子,
但張異和徐妙雲的緣分,確實有點那啥了。
張異見他如此模樣,心中暗罵,朱樉啊朱樉,不過你要找死別帶上老子呀!
張異咳嗽一聲,給孔訥使了個眼色。
孔訥會意,趕緊說:
“要不,咱們入席吧?”
孔府的家宴,本來就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因爲朱樉臨時過來,才推辭開席。
有孔訥岔開話題,朱樉也沒有在這深究,孔希學讓人開席,一行人落座。
席間,自然是推杯換盞,不過參加宴會的大半部分人都是孩子,大家都捧着一杯開水,就當酒水。
張異在觀察朱樉,此時的秦王殿下,確實還保留着一份天真爛漫,雖然熊孩子的本心逐漸暴露……
張異回想起史料記載,老朱對這個孩子其實還是不錯的。
少年時候的朱樉,也還不是後來作惡多端的秦王。
他記得朱樉小時候無論是讀書還是軍事方面都頗有才能。
加上他嘴巴甜,深得馬皇后喜愛,所以一直到十年後纔會就藩。
可是就藩後的朱樉,迅速墮落成後世大家熟悉的朱家廢物,被朱元璋稱之爲“不曉人事,蠢如禽獸””的逆子。
以至於朱標突然去世之後,百官推舉新的太子人選。
大家壓根就沒考慮朱樉,直接越過他和有過造反污點的朱棡,直接推舉朱棣。
人能混到這份上,可知道後來的朱樉到底有多過分。
張異若有所思,是什麼樣的情況,才能將朱樉變成那樣?
是他本性如此,還是因爲……那件事……?
那段被朱元璋強行結合在一起的婚姻,不但斬斷了他對皇位僅存的一丁點念想,連他對情愛的幻想都斬斷了……
至少眼前連秦王都還不是的二皇子,給張異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看得出朱樉對自己印象不錯,如果換成別人恐怕早就特意迎奉,去攀附這棵大樹。
可張異卻知道,朱樉不但不是一棵大樹,他還是一泡屎。
真沾染上了,老朱未來也許不會動他兒子,但他這種狗腿子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保持有趣但疏遠的態度,不得罪這位皇子,也不要去親近他。
張異心想着,反正這貨回宮之後,未來也不一定能見面。
至少下次見面,也得是他結婚出宮住進自己的王府後的事,那已經好幾年之後了。
“可惜,本宮時間有限,真想招你進宮陪本宮讀書……我幾個弟弟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對付一個熊孩子,張異還是很輕鬆的,等宴會散席之後,朱樉還握着他的手依依不捨。
若非知道這親王殿下取向正常,張異恐怕早就不自在了。
他也搞不清,爲什麼朱樉會覺得自己如此投緣。
“殿下過獎了,下次有機會,小道再給伱講講我在龍虎山掏鳥窩的事……”
“不,下次你給我講講你怎麼發現常茂殺人的事……”
朱樉在張異耳邊說道:“本宮問了幾次常大哥,他每次都推脫不肯說,這件事早就成爲圈子裡的笑柄了,但就是沒人告訴我詳細……”
朱樉的神色中,充滿嚮往。
其實他大概也理解朱樉覺得跟自己投緣的原因,大概是張異描繪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纔是一個孩子嚮往的生活。
張異瞭然,卻沒有道破。
他跟朱樉說了幾句話,又跟徐允恭說再見。
臨行前,張異才用眼神給徐家丫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
徐丫頭一臉鬱悶,跟着朱樉上車。
“朱家哥哥,你怎麼會對這臭道士這麼好?”
朱樉上車之後,對張異還是念念不忘。
徐家丫頭不理解,這小道士有什麼好的?
徐家丫頭不是不知道張異的本事,可……
朱樉回:“那自然是因爲張異值得本宮尊重!他本事可大了……”
“他?”徐妙雲承認張異確實有些本事,可是他本事有多大,她並不相信。
朱樉呵呵笑,回道:
“妹子,你也不是外人,我給你透幾句!
這小道士是父皇都經常掛在嘴邊提起之人,他別的事不用說,就說你經常捧在手裡的算學十二冊,就是出自他之手!
算學入科舉,是許存仁聽取了他的意見,才向父皇推薦的,其實許先生用的就是張異的方案!
你說這樣的天才,值不值得本宮尊重?”
“啊?”
徐家丫頭頓時傻眼,真相竟然是這樣?
算學入科舉這件事,在朝堂中引發的風暴,就算信國公府也有耳聞。
徐達是中書省右相,雖然他這個宰相大多也就是個掛職,可信國公府並不會缺乏消息來源的渠道。
許存仁因爲算學入科舉,連同鄉都排擠他。
要不是皇帝最後搞出一個比算學入科舉更加震撼的南北榜,大概現在還會有人念着這件事。
可以說,算學入科舉是能改變大明人才選拔格局的東西,而這東西竟然是出自一個小道士之手。
“你不信,你自己回想一下,《算學十二冊》的編撰者是誰?”
“易先生,易,異……“
徐家丫頭瞬間對此事再無懷疑,只是張異的本事,還是讓徐家丫頭有些挫敗感。
她喜歡讀書,也能讀好書。
徐家丫頭很多時候都不免會想,要是自己是男孩子就好了。
可以像那些男孩子一般,去求取功名,去實現抱負。
她對自己有信心,可跟張異比起來,似乎自己那點聰明跟人家比起來,根本不夠看。
七歲的孩子,能夠制定影響朝局的政策,又能編撰出讓天下人學習的教材,這是何等天才?
若非朱樉親口道出,徐家丫頭還不信。
“此時,記得保密,不然我要被父皇打屁股了!”
朱樉做了個噤聲的表情,徐家丫頭鄭重點頭。
她摸了摸上車就睡覺的徐允恭,卻沒發現徐家的小弟弟眼皮瘋狂跳動。
“只可惜父皇下了禁令,我等皇子除非成年就藩不得出宮,本宮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了宮廷,能拜訪天下奇人!”
徐家丫頭掩嘴笑:“恐怕得到哥哥結婚,有了妃子才行?也不知道皇子哥哥未來會娶哪家的姐姐?”
朱樉心中也是嚮往,他也知道自己未來的妻子,大概率還是從功臣那些女兒中選擇,他才十二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於未來的的事情,心中同樣嚮往。
只是如今的朱樉臉皮也薄,他被徐妙雲說得有些羞躁,卻是反擊:
“那我看你以後嫁給誰?你不是嫁給我家哪個弟弟,估計也是哪個功臣的子弟,不對,我覺得我們家妙雲是不是想嫁給某個道士……”
“你!”
徐妙雲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朱樉報復得逞,哈哈大笑。
他雖然開玩笑,卻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論是他還是徐妙雲,都沒有選擇自己婚姻的權利。
只要過得去,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徐家丫頭過了一會,臉上的羞意褪去。
朱樉將人送到徐府之後,又在徐府跟謝氏坐了一會,才依依不捨回宮。
而另一邊,張異送走朱樉之後,卻沒有直接回去。
鄧仲修去工部還沒回來,他要在這裡等鄧師兄。
朱樉走後,孔家幾人才真正能和張異敞開聊。
話題聊着,不免回到那位二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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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朱家人的表現,比前元那些皇子好太多了……不獨太子,這位二殿下也是人中之龍!”
孔希學這番評價,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是奉承。
不過他的話卻引起張異暗笑,你誇誰不好,偏偏跑去誇朱樉,未來衍聖公大概會因爲今日之話後悔。
他的表情,落在孔克堅眼中,老先生問他:
“你似乎有不同的意見?”
張異自然不會跟孔克堅三人說實話,他笑道:
“我自然覺得這位殿下不錯,聰明,沒有架子,雖然骨子裡有些自傲,但身爲皇帝的兒子,這本身就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
一個人最後能長成什麼樣子,最終還是看他自己能不能蛻變!
在貧道看來,二皇子殿下其實也不容易!
希望他好吧!”
張異似乎話中有話,孔希學和孔克堅捕捉到他話中的想法。
朱樉在二人面前的表現雖然有瑕疵,但絕對算得上優秀。
尤其是跟前元那些皇子比較起來,朱家的孩兒身上有股前朝沒有的朝氣。
“能放下心中執念,與自己妥協,這位皇子的前途無量!
可自古以來,能破心魔者又有幾人!
二皇子的地位不上不下,略顯尷尬,如果皇上沒有引導好,也許……
會走上另一條路!”
張異說到這裡,就不能再往下說了。
孔訥聽得一頭霧水,但孔克堅和孔希學卻似乎懂了。
所謂皇子有所求,求的是什麼,還不是宮中那張椅子?
這就是每個皇帝的兒子,也許未必會說出口,但心中一定存在過的念想。
只是朝中那位太子,地位穩固無比。
孔克堅做了那麼多年的前朝官員,也從未見過這種太子,不說前朝,就是史書上記載的所有太子,都不如朱家的朱標穩固。
似乎從皇帝登基開始,他就毫不吝嗇的給那位增加各種權力。
沒有君王與太子的猜忌,只有父親對孩子的期許。
這放在任何王朝都是不敢想象的,從帝位傳承和天下穩固的角度來說,這是天下之幸事。
可是對於其他皇子來說,他們會怎麼想呢?
尤其是朱樉,張異說他地位不尷不尬,是因爲他是老二。
比起老三老四老五等其他皇子,反正皇位輪不到他們,他們心中的念想會淡一些。
但放在朱樉身上,他的努力和優秀,究竟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他未必就比朱標優秀。
“至少,這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要是都生出我這種孩兒,那纔是真頭大!”
張異用一個笑話,將這件事給揭過去。
孔希學笑道:
“若是都生你種兒子,老夫做夢都會笑醒!”
一行人在談天說事,院子裡的額某個角落,也有人默默將他們的對話記錄下來。
甚至,還有人悄悄畫畫。
等張異他們聊完這個話題,朱樉都沒回宮,關於這段對話的內容已經放在朱元璋的書桌上。
“關於老二的……”
朱元璋翻開密奏一看,卻是張異關於朱樉的評價。
他逐字逐句看完,頓時陷入沉默之中。
心魔?
這兩個字勾起了朱元璋許多回憶。
張異這段話中隱含的意思老朱看出來了,別人也許是覺得張異評價朱樉,乃是單純的表達自己的看法。
而朱元璋卻知道,張異應該窺見了關於朱樉的某段未來。
“嚮往皇位,人性如此,老二你心裡就真的會有這麼多的不甘心嗎?”
張異那句誰能窺破心魔,讓老朱心有感觸。
他如何不知人性的貪婪,他朱元璋如此,他不奢求孩子們一個個都是聖人。
只是爲了家和萬事興,有些野心從一開始,老朱就要扼殺在搖籃中。
即使那些孩子們有【理想】又如何,最終,他們也只能委屈下去。
這是身爲天家的皇子註定的悲哀,朱元璋心中對朱樉不免生起一絲同情,但他也僅僅只能同情。
“至少,從那小子窺見的未來中,造反的是老四,朕的這些孩子們呀,終歸還是聽話的……”
人心皆有軟弱之處,老朱對於朱樉的未來,並不太敢主動知道。
有些答案從他自己選擇開始就註定了,他很怕張異看到的未來,孩子們會怪他。
皇子們有心魔,身爲君王的他何嘗沒有?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太監來報,朱樉回來覆命。
“父皇,兒臣回來了!”
朱樉跪在地上,簡單敘述孔府的情況。
朱元璋靜靜聽着,聽完他板着臉說:
“你犯了一個錯誤,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