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給他的差事,可不是什麼好事?
朝廷設立道錄司和僧錄司,爲的就是更好的管理佛道二門。
他怎麼可能任由道門凌駕於佛門之上?
從情感上來說,老朱對佛門的感情是多於道門的,若不是出現張異這麼一個異數。
龍虎山的日子恐怕比佛門要難過的多。
可皇帝對佛道二門的看法,真正出現分水嶺是從與慧曇那場紛爭開始。
張異提出人間道教的概念,深得老朱人心。
老朱對宗教的忌憚,無非是忌憚佛道二門千百年來凝聚出來的民心。
若用得好,民心自然歸向皇帝。
可若用不好,這民心就會成爲大禍害。
老朱打壓過宗教,但又不甘心那些被關在道觀中的和尚道士無所事事。
張異讓龍虎山和正一道的道士動起來,這些年給朝廷做了不少貢獻。
其中推廣簡體字這件事,雖然潤物無聲,看似已經沒了消息,可影響一直在擴大。
雖然這種影響,不太可能跟後世一般消滅文盲!
但哪怕讀書認字,被稱之爲知識分子的羣體擴大一倍,對於現有的士大夫階層的壓力,也是非常大的。
張異猶記得前世,一隊人給民國哭墳,哭的就是民國大師如雲。
其實說白了,所謂的大師如雲,不過是在99%的文盲率的情況下,一羣人對另一羣人的信息壓制罷了!
一旦文盲率下去了,大家都不好忽悠了。
所謂的大師,光環自然也少了許多。
張異要做的,就是這件事……
想來皇帝這些年,也看到了效果。
朱元璋既然在正一道這裡吃上甜頭,他肯定希望其他人也動起來。
這就涉及到,宗教改革……
不僅僅是正一道的改革,這同樣涉及全真,靈寶……乃至佛門各宗的改革。
這個改革,老朱想來是準備讓自己去做了。
關於老朱將他推出去得罪人這件事,張異並不意外。
老朱連朱樉都要推出去做孤臣,他這個外人自然也不會例外。
做個孤臣,其實反而安全。
只是得罪人是一回事,如何將事情辦好又是另一回事,張異腦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以道士之身,掌天下宗教事。
張異在當道士這事上,事實上的權柄已經超過了遠在龍虎山的老爹。
他明白,這是皇帝給他的一個考驗。
就如辦學那件事一般,只要他做得到,國師的虛名,自然會落在他頭上……
有老朱壓制,關於對張異總領宗教事務的事情算是塵埃落定。
衆人望向張異,目光深邃。
這位小道長,皇帝似乎在他身上頗有期待。
不過他們同時也鬆了一口氣,總領宗教之事也好,至少皇帝目前還不想讓他入朝爲官。
至少,他走道士那條路,撐死了也就跟歷史上那些妖道一般,落個國師之名而已。
以朱元璋的性子,這孩子估計連國師也撈不到。
暫時不用擔心他!
“張異,你先下去吧!朕回頭再找你!”
朱元璋安排好張異的事,讓他先行離開。
他走出奉天殿,自有人與他對接。
“死海伯,陛下讓奴才陪您交接!”
“公公,您還是叫我真人好了!”
張異並不太喜歡換別人叫他的爵位,主動讓人改口。
那太監也不堅持,順着張異的語氣改了口氣。
太監將張異領出宮門,早有車輦在招待他。
趕車的人,依然是老陌。
自從皇帝與張異相認之後,老陌對自己的身份並不掩飾。
張異點頭,上了車。
車子緩緩朝着城中去。
不多時,張異來到一座正在加蓋的道觀前,沒錯。
這座道觀並非任何故有的道觀,而是朱元璋加蓋!
張異有些意外,旋即聽着老陌說:
“這道觀從一開始,就是陛下留給真人的,真人進去便知!”
張異無聲點頭,他看了一眼上邊的牌匾。
上邊寫着三個字,春秋觀。
春秋爲光陰,也暗示這道觀的主人能窺破時空的秘密,預知未來。
張異有些相信,這道觀確實是朱元璋爲自己所建。
等他踏入道觀,更加確定。
春秋觀的佔地面積,大了清心觀十倍不止,但張異卻能從其中,看出許多清心觀的影子來。
清心觀的很多設計,乃是獨一無二的,比如水塔,比如排水系統,比如……
“這個道觀,建於三年之前!
不過等您回京之後,皇帝陛下就令人擴建了此觀,不過這次您得了封賞,恐怕這道觀還要繼續擴建……”
老陌悄聲道:
“陛下在您回山之後,就已經不打算讓您在清心觀常住了,這座春秋觀,就是他爲您準備的地方!
只不過您一回來,就捲入了陳珂的圈套,後來的一系列事情,您也知道了!”
提起陳珂,張異才想起他和陳滿,張異問:
“他們兩個人可好?”
“陳掌櫃和陳滿,現在都算是錦衣衛的人,陛下看中陳珂的情報分析能力,將他派到福建去了……
陳掌櫃接下來,恐怕要爲出海的事情準備!
我看他的狀態,似乎非常滿意陛下的安排!”
張異莞爾,陳珂從陰間的老鼠到錦衣衛,也算是專業對口。
而且這老小子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一生嚮往體制內。
如今好歹混上一個編制,又專業對口,他大概是要認真給老朱賣命了。
海外?
張異明白皇帝早就開始爲攻伐日本佈局了!
他無聲點頭。
陳珂這種人,既熟悉海上貿易,又是情報人員,在錦衣衛他確實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至於他的兒子們!
吳山朱元璋早就安排好了。
這也是皇帝控制陳珂的條件。
“明年,咱們大概就要出海了……”
當初在清心觀忽悠皇帝出海,張異昨天才從太子殿下口中知道,這件事朱元璋一直在準備!
玄武軍的誕生,就是因爲張異!
而那張世界地圖,老朱也在反覆翻看。
在張異的心目中,朱元璋也是一個熱愛擴張的人。
洪武一朝,稱得上窮兵黷武。
如果有機會能走出去,皇帝比他更加上心!
當年他以千古一帝忽悠了皇帝,但這個目標,恐怕已經逐漸形成。
如果華夏能出海,老朱就不是和太宗漢武始皇帝等人並列千古一帝了,而是凌駕於所有人之上。
若非造船需要時間,而北方的壓力暫時也沒緩解,老朱估計早就出去了。
明年,一切的問題都能解決。
尤其是改制商稅和新物種進入大明之後。大明的未來會越來越好!
“出海是好事!”
和朱元璋一樣,張異對出海同樣抱有期待。
而且,他的期待甚至比老朱更大。
老朱所做的一切,可以說是爲了大明這個朝代的延續。
張異更多的期待,是華夏這片土地,擁有更多的資源。
他有許多事,並不會跟朱元璋說。
也許出海之後,大明的社會結構產生的變化,會朝着一種他自己也無法想象的方向去演化。
演化的結果,也許是作爲皇權象徵的朱家大權旁落,或者其他。
但從歷史大勢來說,對華夏是好的。
“出海是好事,也許過幾年,我大明就要擁有第一片海外領土了!”
張異自顧說着,然後跟着那個宮裡來的公公,巡查春秋觀。
等到完成交接,張異還親自去門口,送走公公。
“你去清心觀,將孟瑤母女接過來吧!”
張異吩咐老陌一件事,讓他趕緊去清心觀接孟瑤母女回來!
這座春秋觀,早就被皇帝安排好一切!
清心觀所處的地方,隨着皇帝和張異相認,估計很快就沒有錦衣衛看家了。
張異此時才明白,原來的清心觀安全,是因爲有人默默監視!
“下次見到陛下的時候,恐怕要交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了!”
張異等老陌走後,默默來到書房,裡邊有文房四寶,他開始坐下來寫方案。
“果然不該跟皇帝相認呀,在這個黑心老闆手下幹活,估計以後貧道的日子苦了……”
張異奮筆疾書,開始給老朱寫關於如何改革宗教的方案。
以人間道教爲標準,讓這些人動起來,爲社會做貢獻,張異能從後世找到許多範本。
尤其是在土……的鐵拳之下,任何牛鬼蛇神都別想坐享其成。
張異洋洋灑灑,就寫了許多如何將這些人用起來的手段。
說白了,這也是他心裡早就有的計劃。
在張異的認知中,所有人都是勞動者,沒有任何人可以脫離世界,不事生產!
他也不怕自己這份東西,會引起佛門那些人的不滿。
因爲龍虎山的道士做得比這些人更遠,也更多!
將東西寫得差不多後,他聽見外邊有動靜。
張異知道李氏和孟瑤來了。
果然,他走出去的時候,李氏和孟瑤正大包小包往道觀裡走,而且還四處張望。
見到張異,孟瑤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要撲過來。
不過似乎想起什麼,她有些羞怯,愣生生停在原地。
張異莞爾,心想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童養媳終於長大了。
他走過去,摸摸孟瑤的頭,孟瑤低着頭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小地主哥哥……”
“孟芸,讓哥哥抱抱!”
張異走過去,抱起小孟芸親了一口,自然而然,帶着他們走進去。
這些年相處,他們早就如家人一般,很快的,孟瑤臉上出現了愉快的笑容,開始選自己的房間去了。
春秋觀很大,每個人都有選擇的餘地。
就如現在的自己,似乎多了許多選擇。
不過張異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現在的生活變得是好是壞?
從浙江回來,他似乎變得很忙,再無以前懶散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樣子。
跟孟瑤她們多說幾句話,張異又回去寫他的方案去了。
……
皇宮,朱元璋將朱標叫到御書房,然後將一份奏疏交給朱標。
“這個胡惟庸,看起來足夠聰明,但聰明過頭了!”
朱標將奏疏拿過來一看,卻發現是胡惟庸爲藍玉求情的奏疏。
他心裡本來就有幾分爲藍玉求情的意思,只是沒有找到機會。
“藍玉這次確實做過了!只是父皇……”
朱標剛要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朱元璋擺擺手:
“你現在求情也沒用,朕不會放了他!
胡惟庸自作聰明,是想要收攏人心!
他現在以淮西一脈在朝中的代表自居,所以想要收買藍玉!
可這個好人,哪裡輪得到他去做?
要做,也是由你做才行!
可是,如果你現在就求了情,不是表示朕太好說話了?”
朱元璋頓了一下,繼續說:
“就讓他求情也好,朕狠狠收拾他一頓,然後你再出來求情,這人情你自己拿着!
最近,太子府那邊,應該沒少有人找你求情吧?”
朱標聞言訕笑:
“有,不過兒臣都拒絕了!”
“拒絕的好,朕知道你疼媳婦,可是有些事輕重有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你若是想要收服藍玉,規矩就要立起來!
藍玉是個人才,但也是個禍端!
有一天你要是覺得用不住,不妨殺了……”
朱標默然,他並不喜歡藍玉。
可是他也明白,藍玉是他天然的盟友,他必須依仗!
只是藍玉的無法無天,也讓他頭大,尤其是在北方和張異的衝突,朱標也是火冒三丈。
從情感而言,張異與他的關係,好過藍玉甚多。
那件事,本身也是藍玉不對。
“兒臣知曉了,父皇放心,兒臣知道事有輕重大小,雖然……”
“怎麼?”
朱元璋聽出朱標似乎話裡有話。
“王妃她有喜了,所以兒臣不太想……”
“什麼,雄英懷上了?”
得益於張異的預言,朱元璋連自己孫子的名字都提前知道了。
那個命不好,會夭折的長孫,果然懷上了。
老朱一時間忘記權謀,只有爺爺抱上孫子的喜悅。
“好好好!你讓她好好養胎,朕大不了儘快放出藍玉!”
什麼原則,都不如自己的孫子重要。
尤其是老朱知道孩子命苦,會中途夭折之後,對於這個孫兒的憐惜更深。
朱標道:
“父皇,不用介懷,張家弟弟給她把過脈,說起來,她懷孕的事還是張家弟弟說出來的……”
提起張異,朱標表情複雜:
“王妃也覺得對不住張家弟弟,昨天已經跟他道歉了!”
“唉!”
想起張異和常氏,老朱又是一陣可惜,他說道:
“你應該還不知道一件事!朕告訴你……”
一刻鐘後。
朱標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張家弟弟,殺了常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