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真人!”
朱棣見了張異,十分熱情,過去就要給他一個熊抱。
他的臉上,身上,都有着明顯的污漬,張異有些嫌棄,後退了一步:
“燕王殿下,您這陣子是將虎穴當家了……”
朱棣哈哈大笑:
“只能說,真人發明的這些東西,實在太過吸引人!
東方那邊的情況你也清楚,本王催着點,我大明前線的軍人,才能多點裝備……
如今玄武大炮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爭取給玄武軍裝備更多的火槍!”
燕王殿下?
姚廣孝在張異點破對方的身份之後,不由多看了兩眼。
這孩子跟張異差不多的年紀,卻也一樣少年早熟。
姚廣孝總覺得,在第一眼見到朱棣的時候,他就心生好感,卻又不知道這好感從何而來?
這種莫名的感覺,姚廣孝先放在一邊,他仔細一琢磨,卻發現張異和朱棣的簡短對話,透露出許多駭人的訊息。
其一,這座火器兵工廠的東西,竟然是他眼前這位便宜師父發明?
玄武大炮,火繩槍,姚廣孝隱約聽過。
作爲一個心懷天下的和尚,他對於天下大事基本上都能瞭如指掌。
玄武大炮,是朝廷最強大的武器。
它出現於沐英殿下從海外回來之後,玄武軍剿匪之時,在倭寇的對戰,尤其是海戰中,幾乎碾壓海上所有勢力。
這種跨時代的武器,姚廣孝還認真研究過一陣子。
不過他自不可能接觸到玄武大炮,只是憑藉傳說,想象這種武器的威力。
而火神槍,則是在最近一次北方戰場大放異彩。
那場被傳得繪聲繪色的北平保衛戰。
新出現的神機營,憑藉着火神槍,在北平城中,瘋狂收割盟軍的性命。
據傳,盟軍在北平城中,只是單方面被明軍屠殺。
火神槍的名聲,也不脛而走。
所以,這槍和炮,都是眼前師尊的發明?
姚廣孝意味深長地看了張異一眼。
能佈局一場騙過北元的計謀,能發明出改變戰爭態勢的武器。
張異能被皇帝重視,並非是運氣。
而另外一個讓姚廣孝在意的消息,就是東方似乎要發動一場戰爭?
北方剛取得大勝,皇上這是往哪打呢?
就在姚廣孝愣神的功夫,朱棣也注意到了張異身邊的陌生人。
“這位是?”
朱棣的目光落在姚廣孝身上,這光頭道士想不注意到他也難。
他頭上的戒疤,已經表明了他不久前的身份。
一個和尚,卻身穿道袍,這畫面實在有些違和。
“他是皇上塞給貧道的徒弟……”
張異回答朱棣的語氣中,還帶着一絲怨氣。
朱棣這幾日待在虎穴,還來不及知道外邊的八卦,聞言,也是目瞪口呆。
父皇行事,果然天馬行空。
他做兒子的,也不好去指責朱元璋。
朱棣訕笑,轉移話題:
“不知道這位大師,不對,道長怎麼稱呼?”
“燕王殿下客氣了,貧道姚廣孝,拜見燕王殿下!”
“行了,在這裡不用行這些俗禮,張真人,咱們走,我帶你去看看新成果……”
朱棣拉着張異的手,將張異往虎穴裡邊拖。
姚廣孝趕緊跟上他們的步伐。
一路上,姚廣孝只聽見喧鬧的,鐵器碰撞的聲音。
他從虛掩的門中窺視過去,看見的是熱火朝天的生產畫面。
這裡,就是鐵與火的氣息,而隨着幾人繼續往前走,槍炮的轟鳴聲逐漸傳來。
“射!”
有人在遠處喊着口令,然後砰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
幾個人終於走到高處,看見的正是士兵訓練火器的場面。
“神機營已經回來了呀!”
張異見着這些人,哪怕只是在戰場上驚鴻一瞥,他也認出了許多北平見過的戰士。
“沒錯,這次他們都立了大功,裡邊許多人,會被父皇提拔,前往浙江,幫忙訓練火槍手!
父皇這次爲他們準備了一萬把火神槍和足夠的彈藥!
燧發槍的話,因爲受限於燧石的產量,暫時還不往外發……”
朱棣給張異介紹兵工廠最近的情況,張異點頭。
燧石會成爲燧發槍產能的限制,這是張異早就預料的事。
不是說華夏缺燧石,而是大明的燧石的開採跟不上燧發槍的生產速度。
這就是所謂的產業鏈。
等大明有了需求之後,採礦業自然而然會跟上來……
火神槍一樣是領先這個時代的版本答案,有火神槍,夠橫掃日本了。
且大明的將士,又不是僅僅只靠火器纔會打仗!
張異對攻伐日本的事,壓根沒有半點擔心……
姚廣孝靜靜地聽着張異和朱棣閒聊,看着玄武大炮試射。
在一種叫做彈道學的學問影響下,姚廣孝見證了火炮如指臂使地落在原先畫好的目標上。
他震撼於虎穴中的新武器,心中真正在意的,卻是大明的強悍。
這個新生的帝國,強大得讓他絕望。
“徒兒,你陪燕王殿下聊聊,我去跟師兄們說些話!”
張異留下姚廣孝,去找他留在虎穴中的師兄弟說話。
他不知道,或許能猜得到。
從他帶着姚廣孝出門開始,朱元璋就一直盯着他。
等他留下朱棣和姚廣孝,監視他的錦衣衛緊急送奏疏入宮。
老朱本來心情挺好,收到這份奏疏,他氣急敗壞:
“這小子胡鬧,他讓那個妖僧去接觸老四作甚?”
“是妖道……”
朱標在一邊提醒老朱,老朱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去糾結這個問題?
姚廣孝和朱棣的事情,是張異自己說出來的。
他還讓朱棣去和姚廣孝接觸,就不怕二人看對眼?
老朱的怒火從心頭起,腦子裡已經不知道在轉着什麼壞主意。
而朱標,作爲另外一個當事人,卻顯得風輕雲淡。
朱元璋心煩意亂之下,卻是看他不順眼。
“其實父皇並不用擔心,張家弟弟既然敢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且,靖難的事情,父皇不是不知道?
哪怕老四心裡真有爭奪大寶的心思,他也沒有這個機會,甚至,他連老二都不如……”
朱元璋問朱標,登時冷靜下來。
也對,一個姚廣孝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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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造反,完全是被逼的,他就算再有野心,一個藩王造反,民心沒有……
實力沒有,拿個屁造反?
但就算如此,讓姚廣孝和朱棣見面,終歸不是好事……
老朱心中雖然不喜歡,卻沒有那麼生氣了。
“靜觀其變!” 朱元璋留下一句話,又開始批閱奏疏,彷彿剛纔的怒火併不存在一般。
而另一邊,等張異跟師兄弟聊天回來,朱棣和姚廣孝也聊的非常開心。
姚廣孝此人心機深沉,此時笑得卻十分真誠。
張異看得出來,這和他平時的狀態不同,不要看道衍跟任何人都能處得來,就覺得他是一個平易近人之輩。
有本事的人,大多有傲氣。
姚廣孝也是一樣。
見張異回來,朱棣喊道:
“小真人,你這大徒兒,實在是有趣之人,本王喜歡……”
“殿下喜歡就對了……”
張異看似隨口一句話,朱棣沒有放在心上,姚廣孝心裡卻咯噔一下。
他若有所思,再看朱棣,眼神已經不同。
“殿下,今日我前來,是需要您提供一些東西……”
張異將一份清單交給朱棣,讓朱棣幫他找找。
朱棣答應下來之後,幾個人又聊了一下關於火器戰術使用的問題。
姚廣孝和張異出門之後,二人在馬車裡相對無言。
“你對燕王殿下感覺如何?”
“燕王是個奇才?”
姚廣孝似乎又心事,回答也是小心翼翼。
“那你看他,還有天子龍氣嗎?”
“什麼?”
張異一句話,把姚廣孝驚得站起來,只是車廂實在太矮,咚的一聲。
他的大光頭撞出一個包。
捂着腦袋,他也不知道疼,只是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張異。
他那點小心思,張異怎麼知道?
“看來,你跟朱棣的緣分,果然是因爲你的相術?
那你就沒看到,他身上的天子龍氣,其實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張異故作神秘,說着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話。
姚廣孝的臉色,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你知道……”
“你的不甘心,是因爲你想等一個幫你實現理想的人,我帶你去見的,就是你命中那個人……”
張異的一番話語,如驚濤駭浪,拍打着姚廣孝。
他似乎在張異面前,沒有任何秘密。
“從某種意義上說,咱們都算瘋子!
你現在這太平盛世搞出一個改朝換代,你要做那從龍之臣!
姚廣孝,不得不說你是異想天開!
普通人都知道,此事壓根不可能!
但你卻從未放棄過心中的希望……”
馬車緩緩前進,姚廣孝在車裡,久久不能平靜。
他此時再看張異,已經如鬼神一般,變得微微恐懼。
張異不但指出了他的野心,也揭開了埋在心靈深處從未對人說過的幻想。
甚至,他在和朱棣聊天的時候,對朱棣剛剛產生一絲興趣,也被張異看出來。
眼前的師父,就如西遊記中的如來一般,將他玩弄於指掌之間。
“徒兒只是孫猴子,逃不出師尊的手心!”
被張異揭破之後,姚廣孝心中僅存的驕傲,被張異打碎,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坦然承認。
“師尊是準備如何處置徒兒?”
“爲什麼要處置你,你以爲你是誰?”
張異對姚廣孝的敲打,毫不留情。
姚廣孝心有所悟,啞然失笑。
仔細想想,自己確實沒有那麼重要。
有想法是一回事,有本事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他還是項目明白,張異特意將他帶到朱棣面前,敲打他是什麼意思?
“師尊說貧道和您都是瘋子,貧道的瘋,師尊知曉!
不知道師尊的瘋狂,徒兒是否有機會知道?”
張異笑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和我之間的理想算是道爭!
你姚廣孝可以追求心中的天道,不顧蒼生百姓死活,貧道卻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姚廣孝看了一眼身後的虎穴,沒有說話。
張異的笑容僵在臉上,媽的,這個徒弟真難伺候呀。
這貨是諷刺自己發明了戰爭機器嗎?
不過從某種程度而言,姚廣孝的反對也沒錯。
如果他沒有見證過華夏曆史變遷的話,是不會明白數百年後華夏沒落的一百年所經歷的苦難。
死道友不死貧道。
“師尊的理想是什麼?”
姚廣孝見自己把天聊死了,趕緊找補一下。
張異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如果你的理想,是改朝換代,親手扶持一個皇帝上去,完成自己的夢想!
而貧道的理想,是改天換地……”
改天換地?
姚廣孝倒吸一口氣,好大的口氣。
改天換地這件事,就算是君王也不敢誇下海口。
姚廣孝有些理解張異爲什麼會說他和自己一樣是瘋子。
因爲不是瘋子,絕對想不出這麼陰間的主意。
可張異話鋒一轉,說:
“不過貧道和你不同,貧道一直在踐行自己的道路,也能看到成功的希望!
比起你爲了一己之私給這世界帶來絕望,貧道至少給百姓留下一條路!”
自己的理想被張異否定,姚廣孝的情緒有些波動:
“師尊憑什麼說,你能改天換地?”
“就憑,大蒜素是我發明的、喝開水是我推廣的……
你看到的南北榜和科舉改革,來自於我的建議……
大明遷都北方,是我提議的。
從美洲帶回來的物種,出海的錢是我和皇帝一起湊的。
我還改革過商稅,促成過玄武軍的組建……”
張異如數家珍,將自己曾經影響和做過的事情一一說出來。
姚廣孝從開始的不屑,到質疑,再到震驚,最後變成無聲的沉默。
他是個驕傲的人,驕傲到不屑於逃避事實。
所以他也不得不承認,張異比他強了太多。
哪怕他完成自己的理想,扶持一個君王上位,自己親手干預天下政務,他也不可能做得比張異更好。
姚廣孝再看張異的時候,隱約有一絲崇拜之色。
一個人,能在短短几年間,影響天下大勢。
這種人放在任何時代,都屬於絕世天才。
“改朝換代,不算本事!
你不如跟着我,一起改天換地?”
張異對姚廣孝發出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