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些倭寇靠得住?”
胡惟庸送走那個人,他的心腹心裡頗有疑慮……
在造反這條路上,胡惟庸已經走得很遠,在沒有回頭的餘地。
而這條路,每一步踏錯了,都是萬丈深淵。
“那些喪家之犬,沒有選擇!
從大明的鐵騎征伐日本開始,流落海外的武士比以往更多!
這些人去不得沿海,只能逃亡朝鮮,然後沿着海岸線南下,可是有玄武軍在,他們也無法討得到好處。
沒有任何人,比這些流浪武士更恨朱家的皇帝了。
本相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抓住……”
“大人英明!”
僕人的誇獎,讓胡惟庸心情十分愉悅。
“徐達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回大人,根據凌大人的說法,大概後天就到了!”
“此人是個麻煩,他和常遇春二人,常遇春有張異這顆棋子,倒是好對付。
徐達乃是張異的老丈人,也是朱元璋的發小,他的存在,對咱們成大事不利。”
胡惟庸說到這,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大人是想殺了他?如果是的話,小的聯繫凌大人,看能不能……”
僕人的提議,胡惟庸極爲心動,不過在掙扎之後,他卻深吸一口氣,壓下這個誘人的想法。
“不行,在遷都之前,不能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他死了,皇帝難保不會派人查案。
凌說如今在京城,正好給咱們做掩護。
可是如果皇帝一怒之下撤了凌說,咱們就不好辦了,
你下去吧,回頭讓他,將那些日本浪人慢慢安排好……”
順天府下,暗流涌動。
但表面上,卻平靜無比。
“所以,陛下準備用這最後一年,再次壓制南方的勢力?”
北京,太子府。
朱標在這裡住得並不習慣。
府邸不過是建築,重要的是身邊伺候的人,他並不熟悉。
他乾脆將張異叫到太子府來陪自己說話。
雖然在北方,但朱標依然沒有放下政務,他手裡正拿着錦衣衛呈送上來的情報,與張異討論。
關於吏治改革的問題,依然是此次矛盾的爆發點。
朱元璋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給官員們砍了這麼多刀,都沒有激起的反對,放到吏治之上,卻變得這麼大。
張異倒是理解,因爲吏治的改革,已經觸及到了地方士紳的最後一些利益。
自古皇權不下縣。
地方上的基層,就是靠着士紳在影響和治理。
一個縣太爺下來,沒有地方的支持是不行的。
而且許多地方,並不僅僅是縣城的問題,就算縣衙門內,那些長期掌控着三班六房的人,也是士紳對基層影響的重要一環。
基層工作,從來難做。
哪怕是幾百年後的後世,村霸這種現象都長期存在。
不是沒有統治者注意不到這個問題,而是解決這個問題成本遠遠高於跟士紳階級妥協。
可是這些士紳的倒黴在於,他們遇上了朱元璋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也遇見了張異這麼一個更加無法無天的人。
兩人的共同努力,終於將改革進行到此處。
張異也隱約覺得,這件事可能會引發嚴重的後果。
不過他轉念一想,能有什麼後果?
其實說白了,朝廷對吏的改革,並不曾真正動了底層百姓的利益,這些士紳就算氣急敗壞,頂了天就是造反。
可在兵強馬壯的明朝初期,士大夫就算想造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手中的實力。
張異只覺得,這些人矯情。
老朱終究是漢人,雖然被史書寫得殘暴,可比起異族的滿人而言那是差得太遠了。
他要是真的捨得大開殺戒,殺得天下文人膽寒也就罷了。
可老朱終歸要臉,所以才造就瞭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
但就處理方式來說,張異也覺得朱元璋既然開始了,就不要回頭。
改革最忌諱蛇鼠兩端,只要這次妥協了,下一次這些人會跳的更高。
“沒錯……”
朱標回答了張異的問題,他說道:
“本來父皇也覺得,應該徐徐推動,只是他也沒想到,他提出這個想法之後,下邊會如此躁動。
甚至有人揭竿而起造反,父皇也只能順水推舟,去鎮壓地方!
這件事難辦,可也要辦。
尤其是明年遷都了,這股風氣不壓下去,父皇不會放心遷都!”
遷都,是老朱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中原之地,最大的威脅永遠來自於北方。
而且如今南北不平衡的問題,也需要帝國將首都建立在北方,平衡南北。
可是,老朱和南方士紳的矛盾,日益嚴重。
也導致了他對江南士紳的忌憚,這些人在遷都當口還鬧出事情來,就是給老朱送藉口。
可一味的壓制,並不是長久之計。
洪武朝,朱元璋憑藉着勳貴集團來對抗文官集團,是能壓得住南方的。,
可要真正改革吏治,或者把南方基層的士紳集團打散,肯定要建立新的利益集團。
分化,就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陛下已經決定開啓海禁了?”
張異詢問道。
“嗯,當初父皇海禁,主要是因爲休養生息和倭寇氾濫,如今這兩個問題,都進一步解決。
大明和日本的貿易,如今也如火如荼。
是該適當放開一部分的海禁,拉攏一批人,打壓一批人……”
朱標將朱元璋的戰略說出來,張異很是佩服。
老朱的殘暴,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一個被情緒控制的人,只有從史書上推導,纔會明白老朱身爲一個梟雄的耐心。
開放海禁和整頓吏治,標準的大棒加胡蘿蔔。
肯定會有一部人因爲海禁的利益,放棄皇帝對基層的控制。
或者說,傾向於貿易,或者從工業化中獲得好處的地主,會背叛以土地爲主要生產資料的那部分人。
“陛下好手段!”
張異對朱元璋心服口服。
“殿下,大軍已經在城外三十里了……”
朱標正要說話,此時一個太監過來,知會朱標。
“好!”
朱標聞言趕緊站起來,臉上帶着一絲喜意。
“殿下,胡相已經在外邊等候,請示您要不要出城迎接?”
“本宮當然要去!
張異,你陪本宮一起!”
朱標將張異拉上,兩人出了太子府。
胡惟庸還有一衆錦衣衛早就在門口等候。
“殿下,請上車!”
車輦早就準備好了,胡惟庸在門口,率領百官,恭迎太子。
朱標點頭,拉着張異同乘一車。
衆人浩浩蕩蕩,前往城外。
等朱標他們到了不久,遠處,大明的軍隊,正在緩緩行來。
“他們到了!”
朱標看見這些軍隊,站起來。
遠處,有將軍先行,他定睛一看,那年輕的將軍,赫然是朱棣。
此時的朱棣,一身甲冑,顯得威風凜凜。
“將軍,前方有人相迎!”
朱棣也看見了朱標的車輦,大哥的身影隱約可見。
他本能驚喜,想要迎上去,卻突然記起軍法,轉頭去找主帥報道去了。
徐達聽聞京城有人相迎,還是太子殿下,趕緊和軍中的將軍一起出來。
他們確定了是朱標後,帶着大軍快馬加鞭,趕往城外。
“臣,徐達!”
“臣,藍玉!”
“臣,朱棣……”
明軍的將領們,紛紛跪在朱標面前。
“徐將軍,諸位將軍辛苦了!”
朱標上前,將徐達扶起來。
徐達滿臉羞愧:
“徐達無能,不能殲滅元庭,生擒元帝,實在有負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信任……”
“徐將軍言重了,爾等此去,蒙古人望風而逃,此乃大捷!
爾等有功無過,哪有自責的道理……”
朱標肯定了這次北伐的成果,總算讓徐達他們好受一些。
這次的戰鬥,打得太過詭異了。
一開始,他們還遇着一些企圖伏擊他們的部族。
徐達他們有備而來,自然將所有的麻煩去了。
只是這蒙古人一看事不可爲,居然果斷朝着漠北的深處走。
要知道,此時再過幾個月,又要入冬了。
蒙古人這次遷徙,絕對算是壯士斷腕。
“太子殿下,不是咱們不努力,實在是那些蒙古人跑得太快了。
本……末將是想沿路追下去的,不過徐將軍說,咱們的補給線辣的太長,不宜如此!
所以咱們只能無奈退兵!”
說話的是朱棣,他提起戰鬥的事情,滿是不甘心。
這場北伐,是他第一次正經上戰場,本想建功立業,在父皇面前證明自己。
誰想到卻遇上這麼個事,實在讓人鬱悶。
朱標莞爾一笑:“
“老四,你能平安,就是最好!
建功立業,也不急於一時!”
朱標說完,轉頭對徐達說:
“徐將軍,蒙古人入冬後,很有可能會回來,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如今遷都在即,本來百官對於將國都遷到北京,多有疑慮。
這國境線上,可不能再有大動靜!”
徐達趕緊回答:
“太子殿下說的是,臣將大軍帶回來修整,跟皇帝覆命之後,會再度開往前線!
臣保證,遷都之事絕對不會受影響。”
朱標點頭,然後望向另外一位沉默不語的將領:
“藍玉,本宮聽說你表現不錯……”
“殿下謬讚!”
藍玉的眼睛,一直死死釘在一個人身上,聞言纔將目光收回來。 張異。
藍玉看到他的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跟這傢伙置氣的時候。
“咱們回去說!”
朱標自然看到了藍玉盯着張異的眼神,不由頭疼。
藍家人和張異的過節,他想要居中調節也無從下手。
“國師大人!”
朱棣逮着個機會,趁機走到張異面前嗎,朝他擠眉弄眼。
他更張異很熟,只是礙於剛纔是正經場合,沒有打招呼。
張異嘿嘿笑,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跟朱家的幾個皇子,也差不多親如兄弟,並不需要太多的禮節。
給朱棣一個回聊的表情,張異先老實走到徐達面前,拜見自己的岳父大人。
“今晚回去再聊!”
徐達有重任在身,也不方便跟張異多聊。
不過只看他溫和的笑容,就知道他對張異的滿意。
一行人,再次進城。
朱標自然要給徐達他們一個正式的接風洗塵,胡惟庸已經派人安頓好了。
在休息的當口,朱棣搭着張異的肩膀:
“好你個國師大人,你是故意氣本王是吧?”
張異一臉懵逼,我怎麼氣你了?
“北京本來就是我的封地,父皇決定遷都,本王還不覺得有什麼,可你將北京搞得這麼漂亮,是存心讓我難過是吧?”
張異呵呵笑,知道朱棣只是開玩笑。
“不知道殿下改封哪裡?”
“你猜!”
朱棣給張異賣了個關子。
張異笑道:
“如果貧道猜得沒錯,要麼殿下封陝西,替着秦王殿下原來的位置,要麼……
您就是寧王!”
“你怎麼知道?”
朱棣登時跳起來,見鬼了,這件事應該沒有人知道吧?
張異笑笑,以老朱的性子,既然知道朱棣的軍事才能,肯定會將他放在最好的位置上。
接替秦王,或者成爲寧王,都是不錯的選擇。
而他相信,成爲寧王的概率更高。
其中緣由,不可言說,反正朱棣這輩子是想不通了。
“國師果然就是國師……”
朱棣正要多說,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
“張異,坐我身邊!”
張異和朱棣去了大殿,徐達眼疾手快,將張異叫到自己身邊。
席間,朱標按照流程,加冕了大家一番,場面上,推杯換盞,時間很快流逝。
等到宴會結束,徐達拉着張異出門,然後爺倆換個地方,繼續聊天,張異還喊來姚廣孝作陪。
張異能感受到徐達心中有一口氣一直沒散出去,也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第三次北伐,是徐達準備了許久,心心念念要雪嶺北之戰的恥辱。
王保保被他拿下,當年的仇算是報了一半,而另外一半,卻觸手不可及。
“岳父大人,您覺不覺得,蒙古人這次逃亡有些奇怪?”
“你也感覺到了,我覺得有陰謀,卻想不出來他們要做什麼?”
張異將話題引導到戰爭上,徐達的態度才逐漸好了些。
“往北去,可不是漠北那些人的地盤,他們遷徙,也是要帶着刀一路殺上去的……
您追着他們,可曾有發現這方面的痕跡?”
“不曾!”
張異和徐達交換了意見,總感覺有些詭異。
“他們的撤退行爲是有序的,並非倉皇而逃,我總感覺他們是在積累實力,但不是我輕敵,自從咱們大明吞下十幾萬蒙古軍之後,蒙古早就沒有南下的資本。
他們最多,也就威脅一下邊防,真把長城的口子給他們開了,他們也未必能打下中原!
那他們爲什麼覺得,自己有那個資本?”
徐達死活想不透這個道理,張異感覺自己隱約能抓住一些可能……
但靈感始終沒有出現,他最後只能無奈放棄。
“其實岳父您也不用如此擔心,我相信他們跑不遠,也遲早會回來……
他們想積累實力,但那又如何?
靠近中原的地方,已經是水草最好的放牧之地,越往北走,日子就越難過。
時間終歸會站在咱們大明這邊!
等過幾年,火槍徹底普及之後,蒙古人引以爲傲的鐵騎,終將會成爲歷史!
您自己還年輕,等過幾年還有機會……
不過,您現在最應該注意的,是養好自己的身體!”
張異記得沒錯的話,徐達也只剩下七年的壽命了。
當然,徐達會早死,很大程度上跟他的背疽有關,現在他的背疽控制住了,大概率他能活過洪武十七年。
但老徐家的長壽基因好像不太好,他總要關心幾句。
“但願如此,等我這次班師回朝,面見陛下之後,就馬上回來巡邊!
蒙古人這件事,我總是不放心!”
“您真別往心上去,隨着時間推移,咱們和漠北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他安慰並不算開心的徐達,還陪着他喝了一些酒。
徐達不勝酒力睡去。
而張異和姚廣孝,卻繼續剛纔的話題。
“你說,既然咱們知道時間在大明這邊,那些蒙古人不知道嗎?”
張異突然開口詢問姚廣孝,姚廣孝點頭:
“自然是知道……”
“所以,要麼他們真的逃了,要麼就是他們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這次積聚的力量,肯定會在短期內爆發出來!
可,他們的依仗是什麼?”
張異和姚廣孝,又陷入了沉思。
……
“胡相!”
順天府的夜晚,並非只有徐達和張異在秉燭夜談。
城中的另外一處,藍玉和胡惟庸也自然而然坐在一起。
“這次能能建功立業,實在可惜……”
藍玉信任胡惟庸,自顧自說起軍中的事情,胡惟庸笑而不語,只是認真聽着。
彷彿蒙古人的異動,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藍玉話鋒一轉,詢問胡惟庸:
“胡相,不知道您今天叫我來,還有什麼事?”
胡惟庸道:
“倒是有件事,本相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說?”
胡惟庸面露爲難之色,但他越是不說,藍玉自然越是在乎。
“胡相,您看我人都來了,有什麼不好說的?”
“此事是關於常茂的……”
胡惟庸讓僕人遞過來個盒子,放在藍玉眼前。
藍玉疑惑不解,不過他還是打開了盒子。
當看到盒子裡的物件,藍玉的手顫了一下。
“胡相,這是什麼?”
他認得盒子裡的東西,卻又不敢認。
他只能帶着顫抖的聲音,詢問胡惟庸。
胡惟庸淡然道:
“這些東西,如果本相猜得沒錯,應該是藍玉的遺物,當時本相讓人將他挖出來的時候,人早就爛的面目全非了!
本相讓人悄悄收了遺骸,不敢聲張。
所以只有等着你回來,再讓你看一眼!”
藍玉聞言,仔細打量了這些遺物,東西很複雜,是大明的軍中只是盔甲碎片沒錯,其他零散的東西,他沒有在意。
但有個物件,卻讓他失聲痛哭:
“我得好外甥,是舅舅害了你……”
藍玉雖然跋扈,但跟常茂的關係很好,他哭得稀裡糊塗,過一會才逐漸平息聲音。
“胡相,你在哪找到這些東西?”
藍玉登時變得緊張起來,就差點衝過去抓住胡惟庸。
“所以,這些東西,真是常茂的?”
胡惟庸聞言“大吃一驚”,旋即臉色也變的驚疑不定起來。
他的表情落在藍玉眼中,那是有千言萬語,但欲言又止。
藍玉早就被他勾了好奇心,追問道:
“胡相,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吧,本相就告訴你好了,本相是在浙江和南直隸的邊界上,挖出來的屍體……
說起來也是巧合,那陣子有地方官上報,隱約聽見風雷聲。
後來火神槍普及之後,他們才後知後覺,發現那是槍聲……
本相留了個心眼,就讓人去查,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幸運,有人查到官道出不遠,有野狗挖出來的屍骸……
那屍骸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破碎不已,因爲他身上有明軍甲冑的碎片,所以被人注意!
本相叫人暗中收了屍骸,將這件事給掩蓋了!
所以今日等你過來,就讓你指認一下!”
“胡相,是了,這塊玉件,乃是我家姐給常茂的,這東西是我藍家傳下來的物件,做不得假!”
藍玉手中,有一塊品質並不算太好的玉件。
藍家因爲常遇春發家之前,並不算是什麼好人家。
他們家傳下來的玉件,也不是好玉。
但正因爲玉有瑕疵,藍玉才能一眼認出這是常茂的物件。
“胡相,你找到常茂了,他屍體在哪?
我馬上就去信,不對,我跟太子殿下告假,我馬上過去!
不對,我告訴太子殿下去,我要讓有些人殺人償命……”
藍玉見到常茂的遺物,已經徹底亂了方寸,他一會說要走,一會說要告訴朱標。
、
胡惟庸只是靜靜的看着,表情頗爲玩味。
“對,我要告訴太子殿下……”
藍玉終於自己拿了主意,必須告訴朱標。
朱標和張異的關係雖然不錯,可藍玉乃是朱標的小舅子。
張異敢殺人,就要爲此付出代價……
不過就在藍玉高興的當口,胡惟庸卻慢悠悠地說道:
“藍將軍,本相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你可知道爲什麼我要壓下關於常茂的死訊?”
藍玉此時才反應過來,忙問:
“爲什麼?”
“因爲埋葬常茂的人,很有可能是錦衣衛……”
他的回答,瞬間擊潰了常茂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