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總是令人無奈,雖然說玄夏以民爲本,但百姓這個羣體卻也是一體兩面,羣衆的力量是世界上最爲強橫的力量,一旦有人能夠帶動這種力量,那麼百姓的洪流足以摧毀一切,玄夏也由此而建立。
然而同樣的百姓,也可以是一羣烏合之衆,他們會因爲各種愚昧的思想而看不清對錯和敵我。
所以玄夏用了十年時間讓他們自己醒悟,即便明知這十年時間他們許多人會持續經受涼州豪族的壓迫,朝廷也始終沒有進行任何干涉。
這些人沒有見過光明,只會把黑暗習以爲常,他們甘願爲奴爲僕,他們可以忍受困苦,官府主動去幹涉,他們反而會愚昧的屈從於豪強,和官府站在對立面,而這並非玄夏朝廷所願意看到的事情。
所幸十年過去,官府的治理之下,這些習慣了黑暗的人卻看到了光明,於是事情開始不一樣了。
如今的涼州同時存在着兩種世界,一種是維持了舊有格局的豪強本土勢力,這些豪族手中掌控着數不清的田地人口,不論其下是羌民胡人還是漢民,都要經受他們直接的迫害,一切一如大漢時一般。
而另一種,則是由官府所治理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子民,是涼州大量與豪族沒有直接依附關係的自耕農。
這些自耕農曾經雖然不直接依附於豪族,但要在本地生存繁衍,卻一樣要仰豪族鼻息,曾經他們對玄夏官府一樣談不上有多麼歡迎。
畢竟一定要在官府和豪強中間選邊站的話,得罪了官府未必有事,得罪了豪族卻一定會死。
直到官府進入涼州之後,在玄夏新法治秩序的強有力的保障之下,這部分自耕農不論是繼續種地還是進入工廠,生存境況立即就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由玄夏官府所治理的這個世界裡,法令秩序大於一切,哪怕是強勢的地方豪族和工廠主,也要遵從秩序給這些自由民應有的保障。
開天闢地頭一遭,官府不站貴族和門閥豪強,而是站普通老百姓了。
這一根本的改變,徹底造就了涼州另外的一個全新的社會秩序,於是與舊的秩序並存的詭異現狀便在涼州出現了十年之久,這兩個世界的人彼此看清對方的狀況,世界由此開始參差。
一旦百姓發現官府完全站在他們的立場,一旦那些依附於豪族的佃農奴僕不再甘心繼續被豪族所壓迫,那麼朝廷動手的時機就已經到了。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時候做,便是截然不同的結果,十年時間的醞釀和等待,終究換來現在的時機。
趙雲進京述職的同時,也是在就此事聽從中樞的指示。
許辰召集朝廷諸多重臣一同商議一番,便對涼州的解放工作制定出了計劃,而這個計劃的執行人,自然也是身爲涼州州牧的趙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趙雲在此次工作之後,也該到了進入朝廷中樞的時候。
領會了中樞精神的趙雲並沒有過多的逗留,大約半個月的時間之後,他便一路返回涼州,玄夏十三州最後一個等待徹底解放的地方也將迎來結局。
涼州地處西北,此地以往一直都是通往西域的重要通道,但從來都不算富庶。
這裡半牧半耕,族羣混雜,時常動亂,百姓的生活境況實際上很難安定,直到玄夏官府開始接管涼州,這裡的面貌終於迎來大的變化。
在官府的政策導向之下,外地的商人開始進入甘肅開發產業。
這裡不僅有種類繁多的金屬礦藏,半牧半耕的結構以及適合棉花種植的自然環境,也天然具備棉毛紡織產業的良好基礎,基於這樣的條件,諸多工廠都隨之開辦起來,百姓有了更多的生計,生存狀況在十年時間裡有了巨大的提升。
而且近年還在甘肅挖出了黑油油田,雖然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資源有什麼具體用處,但是朝廷對這種資源卻相當重視,甚至國相還專門委派了工事院的人員對此進行應用鑽研。
在工業開發之下,很少有土地是真正貧瘠的,總有資源可以利用,即便是涼州這樣窮困的地方,也一樣可以開發出諸多財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生民,自然也可以因此而受益。
實實在在的民生改善,足以讓涼州生民擊破一切對玄夏朝廷的抗拒,只有那些被豪強所控制的人羣,還依然活在那個本應該早就消失的舊世界。
涼州鄉野之地,大地在酷暑之下寂滅了一切的活力,這種時候就連最爲耐熱的一些昆蟲,也都是開始在樹葉和草叢的間隙的陰影之中安靜的蟄伏,但渺小蟲子都能得到的一時安歇,對很多人來說也都是一種奢望。
工業開發給涼州的自由民帶去了紅利,但對於那些被豪族牢牢捆綁的人羣們來說,這反而變成了一種災難,這意味着豪族不僅僅只能在田地上剝削他們,還能在工廠之中剝削他們,而後者某種程度上要比前者更加可怕。
種田雖然辛苦,但好歹有忙有閒,而在工廠裡如果工廠主足夠喪心病狂,那完全可以把人當做不眠不休的機器一樣使用,甚至於在這酷熱的時候,工人還要硬着頭皮頂着磚窯的高溫而工作。
只聽得撲通一聲,一個人直直的倒在了地上,這頓時引起了周圍人的驚呼。
很快,一個打手模樣的人便走了過來,拍了拍這暈過去的人的臉,感受着他身上極爲發燙的溫度確認這並非假裝,這纔不滿的冷哼一聲。
“他孃的廢物,這才幹多久就頂不住了,來人,把他擡去陰涼地歇歇。”
打手站起身來,擺了擺手就讓人把這暈過去的工人擡走,然後他就環視了一眼其他人,語氣不善道:“看什麼看,今日任務達不成的話,你們所有人晚飯都要減半,還不快給我幹活!”
一衆工人你看我我看你,卻一直都沒有動作,不是他們不想動,而是動不了。
烈日當頭,整個大地都如同變成蒸籠一般,這樣露天的環境下還要頂着旁邊高溫的磚窯,他們連呼吸都覺得喉鼻火熱,身上的汗水更是幹了又溼溼了又幹,衣服上甚至都結出了鹽漬。
再這麼幹下去,下一個要熱暈的,或許就是自己了,而一旦熱暈,那就不是簡單的歇一歇就能緩過來的,一個不好就直接沒命了。
他們雖然沒什麼學識,卻也知道厲害,自是能感覺到不對。
“老爺,不能再幹了,再幹的話,咱們都得活活熱死了!”一箇中年漢子實在是忍受不了,上前一步苦着臉商量起來。
那打手見狀,臉色頓時陰沉下去:“發工錢的時候你們倒是樂意,怎麼,到幹活兒的時候開始叫苦了,天下豈有這等道理,不想幹那就是想找打了是嗎?”
此時,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頓時忍不住氣了,卻是直接開口頂了回去:“咱們這三錢五錢的也能叫工錢?人家正經在工廠幹活的,工時有規定不說,工錢也是咱們的十倍往上,我們這點工錢算得了什麼,大不了不掙了就是!”
“你!”
打手一下鎖定了那年輕人,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過,這種刺頭在手裡那一定是要剷除的,不然的話其他人必定會被這種人影響和煽動。
果不其然,年輕人才說了一句話,工人們的眼神就開始閃爍起來,顯然是被年輕人說中了心裡。
“跟他們比,你們能比嗎?”打手雖然心有殺意,卻也不會當場下手,以後有的是手段收拾,現在重要的是鎮壓這些工人:“你們是家僕家丁,家主給你們工錢本就是可憐你們,便是不給,那也是天經地義,難道你們以爲官府還要給你們做主不成!”
說到這裡,打手眼神狠厲的掃視了衆人一圈,這些人有羌人有漢人,此時卻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奴工:“我告訴你們,你們是家僕,命都是家主的,便是官府也管不了你們!”
此言一出,人羣頓時安靜下去,這是一個讓他們絕望的現實。
什麼是家僕家丁,那就是私人財產,身爲別人的財產,自然只能任由別人支配,就是有天大的委屈,那也只能往肚子裡咽。
打手見狀,頓時冷笑起來:“什麼人人平等說的再好聽,那也和你們沒有半錢的關係,在外面那是朝廷的天下,但在這一畝三分地,家主纔是天!”
這一下,衆人更是沉默,他們似乎認命了,便默默繼續開始工作。
只有那個年輕人一動不動,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充滿了憤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憋屈和不甘,緊接着過來的,就是他那一聲吼叫。
“爲什麼,朝廷在其他地方都打土豪,偏偏就在涼州卻不救我們,不,我要親自去官府問問他們,我們難道就不是百姓了嗎!”
這一聲叫喊,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所有人耳邊,剛剛認命的工人們,胸膛不由自主的開始起伏,一種衝動迅速在人羣蔓延。
打手的臉色劇變,這番話在他聽來無異於造反,這是要造家主的反!
“找死,來人,給我打!”